黎予青心情很复杂。
他既有些吃惊，吃惊竟然选择在了闹热的火锅店；但同时他既有些惭愧：还是刻板印象了，总觉得“世外高人”就该吃些清淡的。
火锅店门大开着，服务员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戴着口罩和黑框眼镜、但仍不掩漂亮的黎予青，热情地问道：“女士，几位？”
黎予青指了指里面，“定了桌的，姓魏。”
说到“姓魏”，服务员便了然：“好的，我立刻带您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服务员推开，火锅的香气便四散开来，夺门而出。
鼻尖萦绕着火锅红油味的黎予青：“……”
他看看包间里面，一个穿着道士服的中年男子在埋头苦吃，他那旗下近日大火的艺人嘴里塞着食物，嘴巴鼓鼓的像小仓鼠，一边着着急急地嚼动，还要一边张着嘴扇扇风，被辣得不行。
黎予青是说过自己没来他们可以先吃，但看到这两人狼吞虎咽、跟八百年没吃过火锅的样子，他有几分失笑。
服务员替他敲了敲包间门：“魏先生，您朋友来了。”
魏明然眼睛骤然亮起，朝黎予青挥手：“予青姐你来啦，坐我这坐我这！”
黎予青微笑颔首：“好。”
他绕过圆桌，矜持地在魏明然的身边入座，暗暗用余光观察着脑袋都快埋进碗里了的师徒二人组，连师父的长相他都看不清楚。
黎予青不由咳了一声，问：“明然，刘哥克扣你饮食了吗？”他记得自己给魏明然选择刘哥当经纪人，还有个原因就是刘哥对自己的艺人相当好啊，孩子现在这是……饿成什么样啦？
魏明然这才羞窘起来，他默默放下筷子，欲盖弥彰地扯了张抽纸抹了抹嘴巴：“嗐，不是刘哥的问题，绝对绝对不是刘哥的问题！”
他脸一红，小声说：“就是艺人要进行身材管理，我已经吃了一个月的菜叶子了！”说起这个，魏明然心中就忍不住流下两条面条宽泪，刘哥虽然人好，但在魏明然身材保持上面很是坚决，严格遵守健身教练和营养导师给予的计划和建议，连助理都是刘哥的“眼线”，搞得魏明然现在看到菜叶子，眼睛都在幽幽冒绿光，脑袋里想着香喷喷的肉，才能勉强吃几口。
今天，他倒是可以潇洒一回——只要自己说是和黎小姐吃饭，刘哥立刻二话不说，就同意魏明然抽一个晚上的时间出来吃饭，也不会提什么身材管控。
魏明然特别满足，一口一个毛肚吃得很欢。
黎予青轻笑着摇了下头，他也有些饿，索性先吃一点再谈事情。
魏明然看看闷头吃饭的师父，又看看优雅动筷的黎予青，连忙推了推师父，超级大声、超级经意地咳了一声。
师父：“……”
正准备夹一筷子的黎予青：“……”
他师父终于抬起了头，倒不像是之前他们去的道观里留着山羊胡子的那种标准道士长相，师父瞧着像是个中年颓废帅大叔。
帅大叔瞥了眼魏明然：“着什么急？黎‘小姐’还没吃饱呢。”
他看向黎予青，说：“你先吃，等你吃完，我们再谈也不迟。”
魏明然的师父瞟向黎予青旁边——那里正是宁岁朝坐的位置。
那师父很认真地问宁岁朝：“小兄弟，你需要吃点什么不？”他询问得很自然，想必是魏明然同他说过宁岁朝的存在，加上自己能看见鬼，他直接和宁岁朝对话，也就不奇怪。
宁岁朝一愣：“我还能吃东西？”
他还以为自己碰碰东西就算是极限了。
“鬼当然有鬼能吃的东西咯，刚好，我随身携带了。”
那师父骄傲地从自己黑色的山地背包里取出一个香炉，插香，点燃，待香飘出袅袅白烟，他才朝宁岁朝示意：“来来，不必客气！”
宁岁朝茫然地看着魏明然的师父，魏明然的师父也迷茫地看着他。
帅大叔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这香不合你胃口？”瞧这黎“小姐”优雅矜贵，不会身边的鬼也得吃高档牌子的香点燃的烟火气吧？
宁岁朝也小心翼翼地回：“我、我的食谱里不含香燃烧出的白烟。”
魏明然的师父一怔，目光也随之一变。他上下打量着宁岁朝，喃喃道：“是我先入为主了。”
“师父，你说‘先入为主’是什么意思？”魏明然困惑地问。
他师父说：“我的意思是，宁小友瞧着，不是个鬼。”
这谜语说得……
宁岁朝额角一抽，指了指自己：“那个……我不是很明显是只鬼么？我有些透明、温度很低、除了你们几个，没什么人能看见我……”
“不不不，宁小友，你误会我意思了。”那师父摆摆手，说道，“你现在符合灵体的标准，但不符合鬼的标准。”
“不符合鬼的标准？”其他两个年轻人和一只年轻鬼，都拿疑惑的眼神瞅着他。
魏明然的师父笑笑：“是的，我也就不说什么谜语了，简单来说就是，宁小友，你根本没死，都没成鬼；只是灵魂出窍了而已。”
宁岁朝表情一变：“灵魂出窍？！”
魏明然也很震惊：“岁朝哥根本没死？！”
黎予青还算冷静，他放下筷子，先拿纸擦了擦嘴，才说：“您的意思是，岁朝还有能复活的可能吗？”
魏明然师父点头：“不错，你说法是‘复活’，在我们这里，不过就是魂魄回归身体罢了。”
“那他的身体会在哪里？”
魏明然的师父说：“我又不是先知，这个肯定不知道啦，但可以帮忙算算方位，其他的不可再算。”
魏明然提议：“那既然知道岁朝哥还有希望回到人世，干脆师父我们接手这个事吧！这一看就有有心之人在这之外操纵，我们应该能……”
“这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师父摇摇头，淡然地拒绝了他，但见不得徒弟蔫巴，他说，“你们之前去的道观，那老家伙给你们打了好几个谜语吧？”
那老家伙？黎予青嘴角抽搐，知道对方说的就是之前道观的那位道士，随即点了点头：“对，有些让人疑惑，不知道什么意思。”
魏明然师父摆摆手：“那就对了，这家伙也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这么说吧，你们的事情，很麻烦。”
黎予青的眼对上那中年大叔的眼睛，对方虽然说话有一股插科打诨的滑稽感，但眼睛沉静，没有波澜，倒和之前的道士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窥得了什么，可又在忌惮什么。
“不怕麻烦。”黎予青轻声说，语气镇定，“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岁朝复活。”
魏明然也想让宁岁朝能有机会重返凡世，连忙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
魏明然的师父咳嗽好几声：“这事儿当然可以有眉目。”说罢，他小声对自己徒弟说，“不过明然，你就别瞎掺和了，人家两人之间的问题，你何必多加参与。”
魏明然委屈地说：“我把岁朝哥当偶像是一，但予青姐可是个姑娘，岁朝哥一个男性灵体跟着也不太好吧，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早解决早了。
“谁跟你说是一男一女的？”魏明然的师父挑眉，一脸茫然，这又是一个几人之间的信息差，双方都很懵然。
那师父声音大了些，黎予青也听到了，他微微侧目，看向魏明然的师父。
还没等黎予青开口阻止，魏明然的师父下一句已经丝滑地吐露了：“在座就没一个女孩，你再担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魏明然：“？”
魏明然：“？？？”
他猛地扭头看向黎予青：“？！”
黎予青则沉默：“……”
宁岁朝忍不住说：“不是，这暴露得也太快太随意了吧。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啊，这都是人必学的一些小术啦。等等，”魏明然的师父反应了半晌，“所以，黎‘小姐’，根本没告诉过我徒弟你是男的？！”
咋的？要骗他徒弟的芳心吗！
黎予青尴尬地说：“我是因为八字的问题，所以必须穿女装；这是我们家的秘密，因此不便言说。”
魏明然师父哼一声：“我瞧你这人很正常，你八字哪有什么问题。肯定是江湖骗子把你们骗咯。”
魏明然含泪：“我也被骗了……我得消化一下……”
黎予青捏了捏眉心，放弃了夹着嗓子说话，坦然道：“对，明然，其实我是个男的。”
这句话很顺溜地就说了出来，没有被世界意志阻止，说明对方不在乎这个。这一点叫黎予青些微松了口气，至少能有坦白秘密的机会，倒也不错。
魏明然盯着黎予青看，又蓦地收回视线低头看火锅。
包间内归于寂静半晌，火锅的鸳鸯锅咕噜咕噜冒着泡泡，里面的肉片和菜叶不断翻滚着。
良久，魏明然忽然说：“我接受好了。”
他语气坚定：“不论你是予青哥，还是予青姐，你都是对我好的那个人，我没什么好纠结的！”他笑了下，不好意思地说，“这下我倒不用纠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啦。”
“……嗯。”
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黎予青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本来是想来解决岁朝的问题的，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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