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导,您要混不下去咯。”
有人乐呵呵地开玩笑。他也没搭腔,目光徐徐望来,同她对视,却又很快地离开,不晓得看没看见她。
齐川。
阔别多年,姜允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他。
她那被她甩了又拉黑的前任。
指甲深陷进肉中,姜允珠看着他,微微晃神,眼前似有两张面孔隐约重叠。
年少的他。
现在的他。
直到齐川身边,那位明显是助理的人匆忙赶出来。
“姜小姐,不好意思。”他冲姜允珠抱歉一笑,“试镜的话,麻烦您这边请。”
姜允珠轻抿了下唇,松开手,尽力抚平攥皱的衣摆。
她跟在助理身后,进了房间。
屋内大而宽敞,左右墙壁挂着舞蹈室样的整面镜。正中间,一张长条的红木会议桌,首位就坐着……
她的前任。
齐川。
姜允珠极悄地在心里喊了一遍。
陌生且别扭的。
男人的面孔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希腊雕塑似的,被大刀阔斧地天然雕琢成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再没多看她一眼。
侧着脸,懒散又不经心地回应着身边人的问话。
冬日里的光并不算多刺眼,可经由他身后那面落地窗,一反射,便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姜允珠微眯眼,有片刻的恍惚。
他们分手闹得并不愉快,当时是打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
姜允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重逢,在隔了七千七百公里的巴伐利亚。
她垂下睫,笑着走到前边:“齐导。”
又立刻转身,礼节周到地依次和剧组每位成员打过招呼。
左侧隐约有道视线落在身上,过于冷淡漠然。姜允珠绷紧背脊,袖子遮掩的手攥紧又松开。
何夕给她的剧组资料里,并没有齐川。可现在,首位的导演位置上,坐着的就是齐川。
这是他的剧组。
与姜允珠这不温不火的状态相反,齐川执导的电影部部大爆。
年纪轻轻,已经是圈内炙手可热的导演。姜允珠就时常听见他的名字。
好在齐川不负责试镜。
“你有不愿意演的类型吗?”
旁边坐着的编剧王晴上下滑动着平板,头也不抬地问。
试镜分两种。
一种是提前给剧本,试镜当日现场表演;一种是无剧本,全靠演员临场发挥。
后者更考验演员演技,而这个剧组的试镜,也正是后者。
姜允珠手心发汗,摇了摇头:“没有。”
“那行。”王晴将平板往她面前一放,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道,“你试试这个。”
姜允珠低下头,看到平板上的剧本时怔愣片刻。
平心而论,姜允珠生得美,是很具有冲击力、看过第一眼就会被记住的长相。可她却更偏向温婉一挂,而非什么风情万种的妩媚大美人。
这些年,姜允珠接过的本子,也都属于这一类型。
像是名门闺秀、江南绣娘,又或者刚拍完的那位巴伐利亚舞蹈家。
到了这回,她要试镜的角色,却是民国时期北方最出名的戏子。美艳妖娆,靠晚宴上的一支舞打动当地军阀的心,从此飞上指头变凤凰,成了军阀的三姨太。
她要跳的就是晚宴的这支舞。
姜允珠低垂眼睫,竭力在脑海里构思戏子的形象。
“她跳舞很好,是这么多人里边,唯一有童子功的。”王晴转过脸,向旁边解释,“和我剧本里的人设很像。”
她的左边只坐着一个人。
齐川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轻地拧了下眉头。
明显不大赞同王晴。
这是不看好她?
姜允珠微愣。
“但她名气不怎么样吧——好像是出道有些年份了。她角色固化的厉害,能行吗——我觉得不如上一个试镜的。”旁边还有人压低音量和王晴说。
姜允珠听力不错,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紧了紧拳,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脱下羽绒服,活络筋骨。
“先让她试试。”王晴淡淡出声,给这事一锤定音,目光却若有若无落在齐川的身上。
试镜的名单是之前拿到的。她记得当时就问了齐川的意见,问他比较看好谁。
齐川就说了三个字:姜允珠。
“我准备好了。”
王晴很快听见她说,迅速从思绪里抽身。
循声望去,她陡然一怔。
整面镜明亮宽敞,正中映出道窈窕婀娜的倩影。
女人微仰着脸,望向窗外,简简单单地做了个捻指抬手的动作。正正好,光影变化,她便似捧着光起舞。
浓密柔顺的乌发披落,垂在肩头,愈发显得她肤色白皙。
她跳着大开大合的舞,媚眼如丝,却迎着光,连周身都是层柔和的金边,似误入凡尘的神女。
没有音乐,没有伴舞,连衣服都是素净淡雅的白色。可无疑,她就是视线里唯一的焦点。
王晴稍稍展眉,正要再看眼她的资料卡时,姜允珠没站稳,在最后旋转的动作跌倒在地。
“嗙”一声,很大的动静,原先营造好的氛围荡然无存。
姜允珠却突然仰起脸,微启红唇,面颊是层极淡的红晕。她就跌坐在地,望向王晴的方向,难掩怔然。
像是对心上人一见钟情,看呆了,绊着裙摆摔倒的憨态模样。
偏偏最后,眸中有闪过丝奸计得逞的狡黠。
“最后那一摔,是你设计的?”她站起来后,王晴问。
是她脚踝疼,没能站稳。
姜允珠抿唇,犹豫片刻,还是摇着头坦言:“失误了,抱歉。”
剧本里的戏子,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姿容绝艳,饱受追捧,她定然不会做出看待后摔倒的愚蠢行为。
可好在,王晴给她的剧本只有小段,其余都由她自由发挥。
姜允珠从一开始,就不是把她当普通戏子来演。
却没想到先摔了这跤。
摔倒后,姜允珠很快做了符合人设的调整。
这出戏,像是对军官一见钟情。却又成了,她蓄谋已久地,靠失误来引起军官注意。
为钱为名,或是为了嫁入军阀就不得而知。
王晴是编剧,就算现在她瞒过去,等她回过味也知道是失误,倒不如现在坦荡荡地承认。
姜允珠讲了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和设计。
“辛苦你了。”
王晴放下平板,徐缓:“你的年纪,比角色稍大些。如有消息,我们会再通知你的。”
在演艺圈,如果试镜时听见了“年纪大”“年纪小”的话语,基本可以默认是婉拒。
姜允珠抿抿唇,却没在面上泄露分毫沮丧,重新穿上羽绒服,笑道:“好的,谢谢您,辛苦了。”
“也辛苦你跑这一趟。”王晴推着眼镜回道。
来的路走了半小时。
试镜却没花到二十分钟。
姜允珠按下门把手,外边排着小长队,也都是来试镜的人。踏出门的刹那,鬼使神差般,她扭回头往左看了眼。
好巧不巧的,男人也正好望来。
眉眼深邃,漆黑瞳仁盛着雪山似的凉薄淡漠。像是见着陌生人般,连分毫情感波动也没有。
姜允珠微愣。
“还有事吗 ?”
王晴注意到她的动作问道。
“没有,不好意思。”姜允珠摇摇头,走出去,刚松了手就有下一个来试镜的演员推开木门。
回过头,那双眼眸已经被木门严严实实掩住。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确确实实和从前无关了。
/
姜允珠按下电梯按钮,靠着栏杆,轻而疲惫地阖了下眼。
突然,手机“嗡”的一声,界面显示有新邮件。
她一喜,迫不及待地解锁入内。
「不好意思,姜小姐,我们这边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是她前不久试镜的剧组。
姜允珠一下垮了脸。翻回微信,和何夕说试镜结束了的消息她也没回。
她百无聊赖将手机丢回口袋里。
叮。
电梯也到了一楼。
门外雪下得密密麻麻,风也是,呼啸着像刀似刮来。
姜允珠低下头,缩着脖子,双手插兜大步往外走。她走得很慢,尽量挺直了背脊,却明显像一跛一跛的。
“女士,打车吗?”
德国的计程车司机总是非常好客。减缓了速度,徐徐跟着她走。
姜允珠刚要说好,却突然被往旁边一挤。
“到花园大街。”壮硕的男子扯开门就往里坐,看也不看她。
“我刚才已经说要搭车了……”姜允珠沉下脸,摁在车把手,用德语冷声道。
男子讥诮一笑。
她甚至话都没说完,司机已经把车窗摇上去,扬长而去。铺满白雪的街道被碾出两条对称的轮胎痕。
姜允珠松手松得很快,却还是被汽车的冲击力扯着,踉跄一步。本来就伤着的腿,更是阵剧痛。
计程车一辆接一辆从面前驶过,却都满了员。
她裹紧羽绒服,站在街角,脚踝痛得不像话。衣服好像也穿少了,即使躲着风,依旧是手脚冰凉的。
寒风呼呼呼地吹,吹得人脑子都不清醒了。
姜允珠仰起脸,看着漆黑如夜晚的穹顶,突然掏出手机,往华国的家里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还是过时的彩铃。
没响多久,就接通了。
姜允珠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往羽绒服里更用力地缩着,尽量平淡开口:“妈妈。”
那头沉默有一段时间。
“你妈在忙。”
低沉的中年男音。
是爸爸接的电话。
姜允珠跟着沉默,半晌才道:“那我等会再打来。”
“慢着。”姜国平冷声道,“你的戏拍得怎么样?”
“……还行。”
“最近主演什么?”姜国平又问。
姜允珠攥紧电话,哑口无言。
姜国平似乎早料如此,笑了一声:“我早和你说过,演戏没前途,你不听,自甘堕落地去闯演艺圈。也行啊,结果这么多年都没混出个名堂。”
姜国平许是在外边,能听见喧闹嘈杂的话语,全都是华语。
而她这边,只有空旷的大街,和偶尔几句能听懂、却陌生的德语。
“你要是早照我说的做,读完大学,去国外进修,做点成果出来,回来后怎么都比现在混得好。丢人现眼。”
“你看看付阿姨家的女儿,比你晚一年,和你读同一个高中,人家就是读完大学去国外进修,现在是高新人才引入。不比你这拿不出手的模样好多了?”
那头的姜国平还在继续:“说实在的,姜允珠,你是我女儿,可你混到这个地步,我一点都不同情你——你妈也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
姜允珠挂断了电话。
手机冰冰冷冷,冻得人心尖发颤。
不该打那通电话的。
她缓缓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里。可裙裳单薄,跟着她吹了这么久的寒风,凉得像块冰。
想哭,却被冻得都掉不出眼泪。
突然间,手机轻微颤动着,发出接连不断的嗡嗡声。
像催命一样,响个不停。
姜允珠掏出来,想点关机键,直接静音一套走。
可界面上显示个熟悉的号码。
曾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青葱嫩绿的松树下,男人垂睫而立,亮着的手机屏幕依旧能看见拨通电话的界面。
回过神,她已经被清淡凉薄的雪松香包裹。黑底的伞斜横过头顶,霎时隔绝开了洋洋洒洒的白雪。
风雪凛然,松树哗啦哗啦作响。踩过雪地时,也响起很轻微的嘎吱声。
那柄伞被攥在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中,再往上……
齐川站在她面前,神色极淡,额前垂着几缕被吹得凌乱的碎发。冬日的阳光落在他眼底,金箔似的,熠熠生辉,无形添了些许桀骜不羁。
“姜允珠。”他轻蹙着眉,肩上覆着白雪,平静地问她,“你又不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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