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季，帝都开始降温了，零星的雨丝带来愁绪，像街角老旧广告牌下面的蛛丝，稍微不注意就会挂在行人的帽子上，跟秋天的梧桐树产生的种子雨一样防不胜防。
穆海拍了拍帽子上的水滴，走进店里。
这是他半个月唯一的一天休息日，也不知怎么了，白塔的人手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有人忙着选新员工，有人忙着帝都哨向学院开学的的事宜，还有人在准备盛会，只有地下的工作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变化，但也跟之前一样忙。
自从回到帝都，进入白塔上班后，穆海就彻底变成了一枚标准的社畜，经常加班，连休息日晚上步行街的霓虹灯都很少看见。
像这样出来吃饭也很少。
穆海在座位上放下背包，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虽然已经到了这里，但他还是很难相信，这样一家普通的小吃店就是B216要他来的地方。
好尴尬，要做点什么？说啥好呢？
穆海四处看了两眼，店主在柜台后忙活，店里人不少，三两个人坐一起，都点了吃的，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芬芳，令人忍不住流口水。
那先吃饭？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咖喱炸猪排饭放到了他的面前，炸猪排酥脆金黄，咖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对穆海一个天天吃自己做的简单盒饭和工作餐的人来说，非常冲击。
“客人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尝试一下我们的特制酱汁！”
店主是个上臂肌肉闪烁汗滴的壮汉，充满热情地给他面前放上了一瓶棕褐色的酱。
“啊谢谢。”
穆海匆匆擦去鼻子上吃出来的汗，这么一打岔，他又想起自己的任务来，趁着此时问，“请问，店主您姓武吗？”
“是啊！”
听到肯定的答案，穆海连忙掏出自己准备好的钱，卷着那白色的蜡丸递给店主，“是我朋友司沅推荐我来的，很好吃。”
帝都来的两拨人离开以后，郑雨第二天又回到了熟悉的医院七楼，继续工作。
再让他待在小白楼是不可能的，郑雨讨厌被关着。
医院七楼的工作还算轻松，郑雨只需要和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精神域危重患者打交道，柳乐现在是他的同事，多了这么个交集以后，话题也变多了起来。
“你前天治疗的六个人已经醒来四个了，情况最好的那个小子明天就可以出院，真的很厉害。”
柳乐今天带了一大袋零食，放在空荡的办公室里，一下就把干净到单调的房间映衬得色彩丰富。
“唔。”郑雨好奇地捡起一袋玉米片，看着花里胡哨的包装，“烧烤味的？”
“已经有人在打听你什么时候开放疏导名额了，痊愈的人一出院，消息就拦不住，你想不想开放精神疏导名额？”
“一定要开吗？”
只是一会儿没看住，郑雨已经撕开了包装，捏着薯片，小口吃得咔嚓咔嚓，含糊地回道。
“按理来说是必须开一次的，但是也可以说名额只给你家哨兵，你想开不开都可以。”
柳乐又掏出几瓶阔乐，藏在柜子里面，“别让那些哨兵看见了，他们可不能吃这些，我说到哪了？”
“哦对，我们还有很多重症患者排队等着您呢，能申请精神疏导名额的好歹还能动，你如果不想，严上将自然会处理，但身为医院的一员，我还是很希望你开精神疏导。”
柳乐说得很诚恳。
黑晶城已经是帝国边境省区的中心城市，每天都有士兵巡逻来维持秩序，由于向导数量稀少，经常会有精神污染严重的哨兵，发生狂化的意外。
郑雨把目光从那些没见过的新奇零食上移开，若有所思。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多操控几个哨兵，帮自己逃出去，但他已经结合了，如果不能一下子逃出去足够远的距离，他很有可能再被抓回来。
而且，如果强行操控哨兵，不光实施难度大，还会给哨兵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上次有一个病患就是这种情况，从精神域的情况来看，应是两个向导在争夺“武器”的支配权，过程中摧毁了他的神经，这种就很难救醒，一般好点的下场就是植物人。
如果严冬霖也这么好操控就好了，可惜结合哨向不能互相伤害，更何况，严冬霖让他感到恐惧。
郑雨每一次进入严冬霖的精神域，被那沥青状漆黑的精神力包围，总是会想起一些不美好的记忆，被巨大森冷的狼型怪物禁锢，即使害怕、抵触，却依然要被迫敞开自己，被啃食最柔软的部位。
就像一只待宰的猎物，随时可能被咬穿喉咙，吮血啖肉。
他不该这么胆小的。但是那种恐惧好像随着结合仪式，深深刻在他内心深处，赶不走、挖不掉，再怎么忽视，它还是会冷不丁冒出来。
像是诅咒。
“我可以开放精神疏导名额。”略作思考后，郑雨说。
“哎？真的？”
“真的。”
如果这里不会给他用329药剂，那郑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精神疏导对于正常向导来说是有限度的，如果为太多哨兵疏导，自己也会受到精神污染的反噬，还容易被精神域狂暴的哨兵伤害。
但郑雨没有这种顾虑，他是治愈系向导，做精神疏导治疗事半功倍，而且能够分出更多精神力保护自己。
被哨兵反噬超级疼，郑雨因为329药剂吃够了苦头，他本身一个战斗力低的治愈系向导，精神体比别的向导敏感脆弱，但是相对的，他在精神域内能做的事也更多。
“太好了，我们北部基地一直缺少向导，还有特别多伤兵，安置点都不够放，你愿意真的帮大忙了。”
柳乐一下把手里剩下的东西都怼进柜子里，忍不住露出喜色。
哪家军团会嫌弃向导多呢？柳乐是B级向导，虽然他的俞正锋是A级哨兵，但他俩足够高的匹配度弥补了等级差的不足。不过这终究是个例，还有大量的哨兵在等着延续他们生命的精神疏导。
像严上将能够在战场上独自撑这么久的，其实很少，停战前很多人反对他继任团长，理由是严冬霖看起来就命不久矣，没有向导，能在团长的位置上坚持几年？
上过战场的哨兵即使能活下来也短命，精神域污染太深，不彻底精神塌陷、变成狂暴的怪物就谢天谢地了。
“柳主任！柳主任在吗！4号病房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
柳乐腰间的智脑突然弹出红色的光屏，紧急通讯的红色感叹号，和尖利的人声一起跳出来，把他们吓了一跳，郑雨差点把薯片扔出去。
“卧槽，4号高危险病房！”柳乐立马站起来往回拨，“你们快去请A级向导来，我马上就到。”
他刚转身要走，迟疑地回头看郑雨，“你要去吗？你是A级，我是说，那边很危险…”
“可以。”郑雨也站起来，拍掉手上的零食碎屑，“走吧。”
“严团长。”
会议室内悬挂着深蓝色的幕布，银色的穗子从墙上垂落，点亮了周遭的三面透明屏幕。
严冬霖还是那一身黑色的军服，胸口佩银色的徽章，别着随身武器的腰带掩在外衣下，他没有戴惯用的手套，或者该说，从他接郑雨从帝都回来后，就再没戴过原来的手套。
他身上那股让人汗毛乍起的，压抑在阴影之下的狂暴和血腥气，都变得寡淡，原本被掩盖的冷霜气息便明显起来。
即使如此，坐的离他近的官员还是搓了搓手背，这么久了，严冬霖的异能气息还是太渗人了，离他的影子近一点都有种被刀锋指着的感觉，简直如芒在背。
“从白塔的人嘴里得到的消息，今年的白蔷薇舞会很可能会推迟。”简寻说。
这话一落，会议桌上的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谁家没有一两个哨兵的后辈，帝都坐拥所有未婚的向导，却总是拖欠其它边境基地的向导名额，原本战后还希望皇室能改变战时的作风，没想到还是推迟。
他们都希望白蔷薇舞会，也就是帝都向导学院的毕业舞会，能多来几位愿意到北部基地的向导。
“皇室卸磨杀驴，也不是第一回干了。”
“慎言，听说自从停战以后，皇帝陛下几个月没来御前会议了，也不知道这回究竟是谁的主意。”
“那难道是太子？他们不是有人死在黑晶城内了吗，报复？”
“不要做无谓的猜测。”
严冬霖敲了两下桌子，“太子派来的人已经交接完毕离开黑晶城，这件事跟我们没多大干系。”
“严团长，最近风雨欲来，我们是该谨慎一些，听说帝都境内也发生了小规模的哨兵狂暴事件，还不知皇室会有何反应。”
说话的是位鬓发染霜、脸庞严肃的老将军，他出身黑晶城的老牌贵族，正是严冬霖曾经的战友“章鱼”的父亲，来自伊顿家族，接替了曾经的章鱼的位置。
他老了，后继无人，大儿子死于精神域污染，小儿子也因战受伤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同辈的年轻哨兵，如今剩下的包括严冬霖在内，也寥寥无几。
“是这么回事，刚出城的太子队伍，派人护送了没有？”
有人冷哼了一声，显然不认为数众多的太子使者，有需要护送的必要。
不过是一队运尸体的，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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