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嘎吱”
绑止血带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郑雨伸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扫视屋内站着的这群白大褂。一个也不认识,跟之前那些护士狱卒不是同一批。
针扎入皮肤的刺痛,在数不清的注射与采血次数下,被他习惯性忽略,室内的气氛诡异沉默,郑雨注视着自己的血从软管流进采血器,默默计数。
这个月第四次,采集的量比之前更多。
如果没有颈子上该死的项圈就好了,郑雨晃了晃脚腕上的链子。
“治愈”,郑雨的精神力属性。
从十岁检测出属性开始,郑雨被接进联盟的中央向导学院,年长的向导们称他的精神力属性是“神赐的礼物”。
治愈属性的加成,能使他的精神力拥有数倍于正常向导的疗愈效果。
但神是公平的,每次使用精神力为别人治疗,郑雨就要承担比正常向导多出一倍的消耗。
联盟鼓励优秀的年轻人为保家卫国做贡献,郑雨参军时,拥有比其它向导更多的哨兵护卫。
只是在329药剂面前,这个属性太被动。
采血的护士拔出针头,郑雨心神回转,看见穆海从外面进来,从护士们手里接过器材车,眉头微拧,面色有种说不出的难看。
“好了,你们都出去,我来给A07注射。”
他打开药箱,取出两支药剂,和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
“你有没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穆海把那瓶奶递给刚抽完血的向导。
“当然是回联盟。”郑雨面无表情回答。
穆海笑了一下,“除了这个呢?”
“你想干嘛,从我这里套情报,门都没有。”
郑雨小口喝着牛奶,觉得奇怪,医生的态度一会很好一会又招人恨,郑雨对他的观感在好和糟糕之间来回横跳,“医生如果只想让我放松些,大可不必。”
“那你随便说一个。”
郑雨还是这么敏感和警惕,这反而让穆海不再紧张,他用针从其药瓶里抽出药液,在郑雨面前晃了一下那两个空瓶:
“看,这有两管药,如果你愿意说,待会我们只打一管的量好不好。”
郑雨半信半疑,他都不知道被穆海扎过多少次针,这是他无法反抗的,他自己一针都不想扎。
“真的?你这么好心?”郑雨狐疑地看他。
“嗯哼,你不相信?我都已经取出来了,对我又没损失。”
不过能少挨不知名药物当然是最好。
“那我答应。”
就在几分钟前,沈文清叫穆海来办公室,交给他两个药瓶。
“晚上这个时间前,给A07号注射。”
A07号是帝都白塔给郑雨的编号。看见熟悉的药瓶,穆海知道白塔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别人可能不理解,哨兵和向导之间,向导才是两人中的“脑”,让一个罪犯或战俘做了高官的向导,难道不相当于身边放定时炸弹。
穆海疑惑过,也曾经这么问过。
“没关系,就是让他们领回去,也不过是一个空有精神力的人偶。”
沈文清笑着,食指敲两下手中的试管盖。
“看见这个没,跟329药剂出自同一人之手。帝国这么烂的管理机制下,哨向矛盾还没全面爆发,就靠这些小药管,进行安全的废物利用。”
沈文清毫不在意地抛出大量秘密信息,然后很有兴致地欣赏穆海手脚不知道往哪摆的窘迫。
“你很好,很老实,以后在地牢管理部工作也要这样,这个拿去,今晚B区的药也由你来打。”
说完,沈文清把手里那管药扔给他。
……
郑雨的精神图景是座水汽丰沛的小山谷,里面有一汪清澈的泉水,和幽静的湖泊。
实在非常孤寂的时候,郑雨会沉进自己精神图景的最深处,双脚浸入潺潺流动的溪水,拍起水花,引得溪水边湿润的石块上蝴蝶翩飞。
蝴蝶是他的记忆。
郑雨伸手接下一只灰色蓝斑的蝴蝶,那是关于他青梅竹马哨兵的一段记忆。
人们都感激郑雨的治疗,对他道谢,只有他在疏导结束时,跟郑雨说,“你其实特别厉害”。
“我是后方的医护,又不杀敌,有什么厉害的。”
“你能救醒最勇敢伤势最重的战士,当然比他们厉害。”
灰色的蝴蝶在风中消散,郑雨打了个冷战,奇怪,他的精神图景一向温暖湿润,这刮人的寒风是从哪里来的?
带有力劲的风卷起落叶和残花,在半空中打旋,郑雨似有所感,在精神图景力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是他精神域的里层边界。
有什么东西到外层来了。
郑雨闭上眼睛,准备从精神域回到现实。
牢房里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黑暗又封闭的空间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郑雨睡不着时意识才经常待在精神空间里。
周围没有人,精神力无法越过项圈释放,郑雨此刻的视觉和普通人没有差别,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
温度似乎有些奇怪,郑雨搓搓手臂,掌下的皮肤在发烫。
难道我感冒了吗,郑雨有些困惑,他怎么感觉房间里比几小时前冷?
他正一边发呆一边摸索床上的被子,黑暗中出现一只粗糙的手,从背后,轻轻握住郑雨的脸蛋。
热烫的手掌宽阔,没给郑雨带来半点暖意,鸡皮疙瘩瞬间从被手抚摸到的地方传遍半边身体,郑雨整个人僵住。
是谁?不是穆医生的手,也不是任何一个护工的手,他们都没有这样厚的茧子。
谁能大半夜,跑进帝国白塔监狱里向导的牢房?
那只手向下,抚过郑雨的下巴,项圈,就要摸到衣领下的锁骨,郑雨用最大力气猛地打飞它,往前躲了两步,快速回身——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雨的冷汗真的冒了出来,他睁大眼睛盯着刚才那只手伸来的方向,那里依然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触感如此真实,郑雨不相信那是幻觉。
他不敢继续睡,立刻往床头缩去,想拽过被子裹住身体,对了,被子呢?
郑雨摸索的手一顿,好像,从醒来开始,他就没有看见床上唯一的被子跑去了哪里。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郑雨下意识张开嘴,想喊穆海医生,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牢房里的动静,万一能呢?
他没能喊出声。
有人在那一瞬钳住了他的嘴,把他向后按倒在床铺里,巨大的冲击力摔得郑雨懵了一瞬,他深陷在柔软的枕巾中,觉得自己像被黑色的海浪迎面拍中,呛鼻、窒息,他仿佛被那一下,从现实跌回了表层精神域中。
再次睁眼时,郑雨能看见了。
后来回想,郑雨宁愿他那天从头到尾什么都看不见。
他睁大双眼,瞳孔中倒映出一对莹亮如灯的竖瞳。
一只巨大的、足有两人高的苍黑的狼,趴在郑雨身上。狼吻下死白利齿距郑雨的项圈仅有两指之遥,浑身漆黑散发银色流光的长毛,后面不是全黑,而是黑森森的长长树影。
是狼,残忍的,捕食者的竖瞳。
那一刻,郑雨第一次在帝都的地牢内感到恐惧,过于冲击的画面惊吓让他发不出声音,身上的重量和体内愈发凶猛的热潮,把他困在床和黑色的怪物中间,无处可逃。
他能感觉到狼的爪子在自己身上撕扯,衣服和皮肉被划破,鲜血外溢,尖锐的狼牙卡住他脖子上的项圈,下面就是脆弱的颈部血管。
我会死吗。
黏稠的液体从狼的黑影中淌下,如黑色的沥青,带着星云般闪烁的星点微光,滴落在郑雨惊恐到空白的脸上,越滴越多,像是有生命的液态活物,蠕动着朝他的鼻腔与口腔内钻去,几乎要完全堵住他的口鼻。
鼻腔内脆弱的黏膜被异常的触感刺激,咽喉内滑过诡异的味道,尽管身体并未感知到侵入的实体,但是那不适的异常触感、气味、和味道,都在告诉他,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在包裹他,侵占他。
郑雨额头发烫,精神域和眼前的景象像两种液体搅合在一起,像被雨水冲淋的混合颜料,在他脑内搅成一团五彩斑斓的扭曲幻象。
他应该把面前的东西推开,但是伸出的手掌触到那些黑色星光的液态物,就像抓了一把流动的巧克力浆液,从他指缝里溜走,然后再度把他包裹。
如果此时能晕过去该多好。
但事实是,郑雨全程都是清醒的,他能从扭曲的液体状画面中,看见自己的精神域破开一个口,黑森森的白桦林如洪水决堤,涌入他外层的精神域,组成高耸的黑色森林。
为了抵御他人精神力涌入,和外层精神壁垒破了一个口的痛楚,郑雨原本氤氲朦胧的水汽从山谷间散出,围绕他的里层精神域,筑起白色的高墙。
新的精神屏障比原来的更厚,似乎受主人的意识影响,整个内层的零散精神力都被调动,前来保护受创的意识体。
外面的躯壳已经不能再容纳意识,会崩溃的。
会崩溃的。
被屏蔽项圈封闭这么久,郑雨的精神力在脑域中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数量,精神疏导带走一大半,但还有很多,最重要的山谷泉水都要聚集成小型湖泊,本来,郑雨还试过用大量精神力冲破封禁,只是失败了。
水如一层层花瓣,缓慢合拢。
水汽越聚越多,当包裹整个里层精神域的外壳形成,郑雨的意识也被彻底包裹了进去,他现实的身体逐渐瘫软,至此,终于陷入深度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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