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还是报了警。
她是在卫南漪身边打通的电话,卫南漪没有阻拦她。
反倒是接警员的态度很奇怪,刚刚听说死人的时候声音都透着急切,可等着沈素报上地址以后只匆匆嘱托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沈素有种直觉,他们不会派人来。
卫南漪她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沈素并不觉得普通罪犯有这样的力量。
她看卫南漪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困惑里多了忌惮,卫南漪还是牵着沈素慢悠悠地走在村子里,熟练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朝着家里走,还熟练地绕开了凹凸弯折的泥路。
沈素的家离葛滢家不近。
去的时候走得急,撞上人了也没有说话,现在往回走,卫南漪有意走得慢,难免遇到吊唁的人跟她们同路,其中也有看着钱的份上跟她们打招呼的。
“小沈,小沈妈妈。”
突然从路的另一边窜过来,跟沈素她们说话的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汉。
他面相还算端正,就是太瘦了,消瘦扁平的身板,像是一根长扁担。
沈素在村子里生活了四年,基本上都是能避开人就躲着的状态,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她都是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状态,哪怕他们或多或少都找过她这个‘孤女’的麻烦。
“黄唳叔。”
身边柔柔弱弱的声音飘起,沈素惊愕地侧过头,看了眼卫南漪。
她仅仅是有点眼熟的人,卫南漪轻易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这让沈素怎能不惊讶。
黄唳也没想到卫南漪能喊出他的名字,一时间竟有点手忙脚乱,掌心都有微微汗渍冒出,不算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卫南漪,兴奋地勾了勾唇角。
他的眼睛里装满了贪婪和窥视。
那样的眼神让沈素都觉得不太舒服,卫南漪却无动于衷。
她好脾气地任由黄唳打量着,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沈素皱皱眉,脚尖朝着卫南漪歪了歪,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卫南漪跟前,替她挡住了凝视的目光。
卫南漪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盯着沈素的背影怔愣出神。
黄唳嘿嘿笑了声:“小沈啊……”
他笑得有点诡异,卫南漪立刻将沈素拽回了身后,冷声说:“黄唳叔现在不爬寡妇门了。”
黄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涨红了脖子,指向卫南漪:“你!”
他想打卫南漪,但卫南漪都没动,他伸出的手指就弯折了下去。
黄唳的嘴里冒出一声哀嚎,一块响起来的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
他的手指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断掉了……
沈素不可思议地看着黄唳失去骨头支撑,无力低垂的手指,抬手捂住了即将惊呼出声的嘴。
“砰!”又是一声响,黄唳闷痛一声。
黄唳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掰折,扁担一样的身体竟是不受控地弯折了下去。
他的头抵在了小腿,双手都能碰到地面了,骨头不断发出脆响,听得沈素都心惊不已,黄唳早已疼得面部扭曲,他极力挣扎着,可任凭他怎么挣扎,还是保持着那样别扭的姿势,动弹不得。
黄唳背部的衣服还浮起了薄薄的冰霜,随着他的挣扎,冰霜越来越厚。
他要是再挣扎下去,人怕是会变成冰雕。
黄唳应该也发现了这点,他不再挣扎,而是以诡异的角度将眼睛抬了抬,惊魂不定地看了眼卫南漪和沈素,拔腿就跑,居然是以弯腰弓背的姿势,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沈素留意到随着她跑远,他后背的冰霜渐渐淡了些,却不是化作水淌落,而是直接化成了冰雾,慢慢融进了空气,消失不见。
她眼花了,她一定是眼花了。
沈素死死掐着手心,想要把刚刚那一幕忘记,但她记忆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错觉,心脏一点点缩紧,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沈素摁住手腕,勉强控制着渐渐急促的呼吸。
那样的画面已经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了,这让沈素将沈牧良皮肤的颤抖想了起来。
她们是什么?怪物吗?
她是不是该跑?
沈素脚尖刚刚迈出,手臂就被卫南漪拽住了。
卫南漪力气很大,沈素是一点也挣不开,她只能回过头去看卫南漪。
卫南漪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唳,还是准备跟她翻脸,卫南漪要是心狠一点,撕破她的皮也是能做到的。
沈素心思刚动,卫南漪就读懂了她,她紧紧握着沈素的手臂,眼皮轻抬:“小素你别怕我。”
那双眼水雾浮动,泪光点点,看着十分委屈可怜。
沈素不知道卫南漪在委屈什么,但沈素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错了。
她该道歉,可她错在哪了呢?
沈素压着心底的怪异,沉默地跟卫南漪僵持,她还没有来得及被恐惧驱使到逃离,她们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老妇,她的眼睛有一只残疾,鼻梁微微塌陷,仅剩的眼睛里满是恶毒,她瞪着沈素和卫南漪:“女儿是狐狸精,当妈的更是!勾三搭四,不要脸的东西!”
看到黄唳的时候,沈素还没想起来他是谁,看到这个老妇的时候,埋藏在心里的记忆倒是被勾起来了。
这个老妇是黄唳的老婆。
黄唳以前夜半翻过她的墙,差点被她放在墙角的老鼠夹夹断腿。
这种丢人的事,黄唳是不敢找上门来跟她计较的,甚至连面都不敢露,但黄唳老婆可是大清早就打上了她的门,沈素自从一个人生活就多了点狠劲,当时就跟她打了起来,所以对她印象更深一点。
她那时候年纪小,黄唳老婆年纪大,谁也没讨着好,不过她发了狠几乎将人耳朵咬断,还借着这件事让村子里的人知道她也不是软柿子,往后少了不少麻烦。
老妇后来报了警,但这件事理亏的可不是沈素,最后遭殃的还是她们,黄唳还被拘留了十五天。
听说黄唳嫌弃老妇害他,出来就把人打进了医院,瞎了只眼还断了鼻梁,三个儿子因为这件事,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全死了,他们家算是绝了后,两个人半条命都被抽空,再没在沈素眼前蹦跶了。
沈素都快把她们忘了,没想到那老头死性不改,居然还来搭讪卫南漪,而眼前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袒护罪犯。
以前沈素恨不得打死她,现在沈素觉得她有点可悲,一辈子的眼界都停留在了家那方天地上。
不痛不痒地两声骂,她这些年听得太多,她懒得计较,卫南漪却听不下去,她一把扯住了老妇:“道歉。”
“你可以骂我,但不可以骂小素。”
卫南漪低着眼睛,一手抓着沈素,一手拉着老妇,沈素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能够看到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臂渐渐发红泛青,听见骨头碎开的声音,她一惊,忙将卫南漪抓着人的那只手扯了回来:“小妈,我不在乎。”
“疯女人!”老妇被松开的瞬间,立刻捂着已经断开的手臂跑远了。
卫南漪也没有阻拦她,她只是看着沈素紧攥着她的手:“小素,她在骂你。”
沈素不知道卫南漪究竟是在扮演,还是出于真心,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卫南漪捏断别人的手臂,不过……这样的力量好像也不是平常人能够拥有的。
她好像差一脚,就能窥探到另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沈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更不知道怎么处理跟卫南漪的关系,她只能紧紧攥着卫南漪的手,直到感受到掌心传出来的异于平常的痒意,像是有长长的绒毛抵在手心。
沈素慌乱地低下头,只看到根根白色毛发落在卫南漪的手背上,紧凑细密,看着像是兔子毛。
出于好奇,沈素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
她还没碰到卫南漪的手背,那些多出来的白毛就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沈素刚刚眼花了一样。
那到底是不是兔子毛?
说到兔子,卫南漪有送给她一只兔子,沈素突然想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没看见那只兔子,就连装着兔子的纸箱子都不见了。
跑进脑子里的问题太多了,沈素都不知道从哪件开始琢磨。
“小妈……”
沈素想问问卫南漪,话刚刚出口,卫南漪就打断了她:“小素,这村子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卫南漪的问题来得突然,还有些尖锐。
沈素忽然想起了很多细节,卫南漪对这个村子比她熟,刚刚她就发现了卫南漪知道很多条她都不知道的小路,她还能立刻叫出黄唳的名字,还知道黄唳是个好色爱爬寡妇墙的人,也知道老妇的身份,甚至她们刚刚去葬礼的时候,卫南漪能够带着她第一时间找到葛滢的父母。
这已经不是单单调查过的事了,最有可能是卫南漪来过这里,接触这些人,甚至她讨厌这些人。
或者,她原本就是来复仇的。
沈素握着卫南漪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小妈,您要杀了他们吗?”
卫南漪可不会松开沈素,她将沈素攥得更紧,拽得更近。
两人的鞋尖已经抵在了一起,呼吸近得可以交互:“小素,你想跟我撇清关系的时候,好像就会您来称呼我。”
“我没有。”
沈素下意识地狡辩并不能让人相信,卫南漪抓红了沈素的手臂:“刚刚,还有现在,你都是这样做的。”
痛感让沈素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呼,声音很小,卫南漪还是听清了。
她终于松了手,低下的眼睛只看得到沈素红起来的手臂,她似呢喃自语:“我不介意的,小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
沈素都没接话,卫南漪就将她自己说服了。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只剩下一片温柔,她再次牵住了沈素,这次多了些小心翼翼:“小素,我们回去吧。”
太过轻柔的触碰,让沈素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娇嫩花蕊。
她好像不应该给卫南漪判死刑,从见面到现在,卫南漪对她的态度都不像是在对待自己圈进笼子里的猎物,大多时候都是精心地呵护,那是她的亲生母亲都不会给她的温柔,可……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做什么,卫南漪还是没给她答案。
那捏断骨头的一幕是沈素亲眼看见卫南漪做下的,但那把黄唳弯折起来的力量,还有那些冰雾都是什么?
也是卫南漪做下的吗?那她是怎样做到的呢?特殊能力吗?可沈素都没看见卫南漪动。
—
沈素没有看到在她和卫南漪走后,她们原本站过的位置出现了两个女人。
较为年轻点的女人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模样,她怀里抱着只白毛兔子,指尖沾了点血的痕迹,眼神幽怨地盯着卫南漪离开的方向,跟她身边的女人抱怨着:“凝枝姐你说,漪姐到底在想什么?不是她自己说这个小孩从小父不疼母不爱的,还一个人被丢弃到了村子里养很可怜,局里安排身份混进村子的时候才让那么个东西冒充人家爸,想让那小孩得到了正常父母的关心,可她上来就弄坏了那丑东西的皮,她自己也不像是在给别人当妈,漪姐到底会不会养女儿?我记得她之前说过她有个女儿的,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看不太出年纪,她外表看着也才三十来岁,但那双眼睛盈满了苍老和绝望,非常没有精神。
她手里还有个被撕了一半的纸箱子,听到年轻女人的话,语气也很平淡:“不要跟我说,去跟南漪说。”
年轻女人一把夺过女人的手里的半只箱子,只当是没听见女人话一样,继续抱怨着:“凝枝姐,你怎么都不心疼我啊,我一个连妈都没机会当的人,那么辛苦地教人当爸,多难啊,漪姐都不珍惜的。”
女人被夺了箱子,眼睛里已经有泪珠在打转了,她含泪夺回了纸箱,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去跟她说。”
“漪姐那个脾气,我可不敢当她面说她坏话。”年轻女人这下不装聋了,她搓了搓手臂,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你都不知道她上次去鸣村的时候,她是怎么虐待的我,差一点我就死掉了。”
“没关系,你就算不当面骂她,她也不会放过你的,也不差这一句两句的。”
“为什么?我都这么乖了,她还想虐待我,你觉得合理吗?你看那个老头刚刚有点要冒犯漪姐的意思,我立刻就冲上去了,局里要是颁奖,我肯定能拿衷心护主的小狗奖。”
女人神情有瞬间的僵硬,手里的纸箱随之化作点点冰屑:“别吵,局里没有这种奖。”
年轻女人嘴是闭上了,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女人拍去了掌心的冰屑,语气淡漠,热泪滚落:“不怪双铃说你笨,你就看不出来你刚刚吓着那个小孩了。”
年轻女人更不服气了:“凝枝姐,明明你也动手了,而且那个小孩有那么重要吗?”
冰屑已经消失,女人脸上却多了泪痕:“我年纪大了,她不会跟我这个老人家计较的。”
年轻女人还想替自己争辩两句,可看着身边女人越来越多的眼泪,到了嘴边的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伸出手,敷衍地在女人肩上拍了两下:“凝枝姐,你现在可是在骂我,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女人吸了吸鼻子,指了指不远处因风吹过,从树枝掉落的叶子:“嫚巧,你看那片落叶像不像折翼的蝴蝶,双翅破败,身躯残缺,可它连怪上一声秋意深浓的资格都没有,就像我和她……”
“凝枝姐,现在可是夏天。”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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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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