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消融后的松阳城外,绿地的新芽还未抽出,荒芜一片,沙尘漫天。
曹显勒马停于黄土坡上,由着狂风鼓起袖袍,猎猎作响。
他的视线在高耸入云的大弩山与一马平川之上的松阳城之间逡巡良久,最终落在松阳城正南方。
那是通往濮越两国关口的方向。
几日前,他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救了一命,心中生了莫名的悸动。
踌躇再三,加之孔军师对她的才华一再夸奖,他曾有意将她留下,容她披着男子的外衣做他的幕僚。
但幕僚,幕僚,乃幕下之僚仆,该为主上出谋划策,若变换成扰人心性,令主上无所适从,那便不妥当了。
况且,他的父亲就曾吃过女人的亏,他又如何能让一个狐狸一样的女子留在身边?
只是,就这么让她离开了,心中仍旧有些遗憾。
他再次望向他们初遇的大弩山,心中怅然:便当那一夜只是做了一场梦吧。
随后,他沉重地闭了闭眼,也隐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收起满心的悲凉情绪。
天地间那道孤寂的身影又一次蓄起无穷的力量。
待他再次睁眼,凤目已经恢复了锐利的弑杀之光,往松阳城方向直直望去。
他一扬长鞭,厉喝一声,黑色的战马便扬蹄奔起,其后十数位轻骑兵随即跟上。
一行人飞驰而过,扬起滚滚烟尘,不过一刻钟,便抵达松阳城门。
却在进城门时,被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长队挡住了去路。
巡着蜿蜒曲折的队伍望去,只见碉楼之下的高台前站着几个医官。
他们对着面前的百姓嘘寒问暖,又不知从高台上的大桶里舀起什么装入百姓手中的木盒中,再递上一小捆绿草,才算完事。
“看,是主公!”
忽然,不知是谁唤了一声,人群便突然沸腾起来,随即百姓纷纷双膝下跪,朝曹显俯首叩头。
“真是苍天有眼,让我们遇上了主公这样的好国君。”
“我们何德何能,让主公为我们奔走,以身犯险,寻找解药啊!”
“我愿成为濮国子民,拥护主公!”
叩谢的声音此起彼伏,顷刻间,本在排队取药的百姓已全数匍匐在地,像一张地毯铺在城门的高头骏马与碉楼下的高台之间。
更显得高头骏马上一袭玄衣的曹显顶天立地,在灿烂春日的沐浴下显得威武而神圣。
他明明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臣民,脸上却没有丝毫傲慢之色,剑眉凤目中流露的是如神祗对待苍生般的悲悯。
“怎么回事?”满腹疑虑的曹显剑眉紧拧,点了个守城门的士兵,问道。
“回主公,军中出了公告,今日免费派发紫斑毒解药,是以家家户户都这排队了。”
“谁下的令?”
“是孔军师”。
曹显闻言,凤眸一眯。
早前,他费尽心思,亲自上山寻晋国余寇踪迹以求紫斑毒解药,解救军民,皆无功而返。
如今他不过出城三两日,这问题已迎刃而解,怕不是其中有诈?
然孔禹是谨慎小心之人,他既下令,事情便该十拿九稳。
可若真是如此,早前为何没有解法,如今又有了?
一道大胆的猜测忽涌上曹显的心头,他心脏砰砰直跳,却仍维持冷静的神色问道:
“解药的方子是谁想出来的?”
“是前几日主公从大弩山上带回的小少年,昭华小兄弟。”
果然是她!她没有走!
她是为了帮他留下来的吗?
如此,是不是可以相信她没有歹心,让她永永久久地留在身边了?
思及此,曹显喜上眉梢,当即翻身下马,向百姓温谦拱手:
“各位请起,为民效劳为君之责,本王与诸位同在。”
语罢,他又上前将一位老妪扶起,命众人起身
他想快些屏退这些人,然后快些去看看她。
于是,他转身便问方才的士兵:“她如今在何处?”
“报!”
忽而,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士兵骑着快马闯入城门,甫一看见曹显,便立即喝停骏马,一跃而下,朝主公一拜。
曹显皱了皱眉,见他虽心急如焚,但没有递上战报,知非敌军来袭,心下松了口气:
“何事!”
“回禀主公,昭华兄弟,在山上滚了下来。”
“你说清楚?”
曹显箭步上前,将那士兵提溜起来,双目瞪圆,周身寒气几可凝成冰霜。
“昭华兄弟为了给大家多采些药,去了深山里,从千丈高的悬崖上滚了下来,掉,掉进了大弩山南边的山沟,现,现在还没找着。”
那士兵哪里见过如此怒发冲冠的主公,惊得口舌打结,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请,请主公下令增派人手去寻。”
“你们这些武夫不去,却让她爬千丈悬崖?”
曹显目眦欲裂,狠狠地将那士兵扔在地上,随即一个跨步上马,往大弩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昭华是吗?
你最好给我好好地活着,否则就算做了鬼,本王也不会放过你。
*
大弩山南侧。
甄伏不时觉得鼻头一酸,猛打喷嚏。
她揉了揉肿胀的脚踝,心中腹诽:都这么倒霉了,谁还在骂我?
一个时辰前,她与一众士兵还在为寻到崖缝中的一丛紫枯草而欢快不已。
只要将那丛草全部拔下,便可炼制不下千人可用的紫斑毒解药,所以她便冒着风险上了那悬崖峭壁。
她虽然不精通武术,但爬山的经历颇多,本不会被这小小的峭壁打败。
然今日果真是大意了。
前几天下的雪在这几天逐渐消融,打湿了山上的泥土,山体恰在她踩踏垫脚石时发生了滑破。
以至于她站立不稳,最后随着山石一并从千丈高的悬崖滑落。
不幸中的万幸是山上长了些高山杜鹃花,及时将她挂在了半空之中,才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
为了尽量护着新采的紫枯草,她只得负重从半山缓缓爬落。
多亏她带了铁爪绳,这一路下来,只轻轻崴了下脚,还能平安着地。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的体力也几乎透支,这会儿正停在空地,稍作歇息。
也不知那些士兵知不知道这处,能不能寻来,若是天黑之前走不出去,便只能就地扎营等待救援了。
她摸了摸干粮袋,脸色又是一沉。
本想着只摘一箩筐紫枯草便下山,带的干粮不多,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咕噜——咕噜——”
她的肚子也响起了抗疫声。
无奈之下,甄伏一咬牙齿,抓起了脚边的木棍,支棱着自己站起身来,又伸手想将手边装满了紫枯草的竹篓背起。
谁料,崴了的脚一滑,身子一歪,失去平衡的她努力用木棍撑地,以防再次掉落悬崖。
然已再无一分气力的她即便挣扎亦是徒劳。
她心下一惊,猛地闭眼:完了,又要往下滚了。
下一瞬,她却被拦腰一抱,随即跌入了一个略有熟悉的宽大的怀抱。
惊慌中,她睁开眼眸,入目是曹显那张迷人的儒雅俊脸,只不过那双凤眼里吃人的目光着实骇人。
他似乎风尘仆仆,一袭玄衣染了不少山间雨露,鬓发上也夹着几片绿叶,像是从深山老林里打滚而来。
“你,你怎么来了?”
比起害怕,甄伏此时的情绪以惊愕为主。
他不仅来了,好像,还是一个人来的?
军中士兵说他去了柳阳城,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又说大弩山险象环生,除非必要,军师和众将军是不会允许他上来的。
那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来呢?
“我若不来,你是打算继续滚下去吗?”他冷冰冰的几个字,道出了甄伏的困境。
方才如若再从这半山滚下去,恐怕再没有什么高山杜鹃能救她一命了。
他确实又救了她一次。
思及此,甄伏瞥了瞥嘴:“我脚崴了。”
不知是因劫后得救的喜悦,还是身心劳累的脆弱,她撒了个娇。
曹显似乎很是受用,被她绵软的声音袭得浑身一僵,定定地盯了她好半晌,才将她抱至崖边的一个大石上坐下,自己则在她面前单膝下蹲。
随即,他又伸手去抓她的脚踝。
甄伏下意识的将脚一缩,避开了他的触摸。
下一瞬,她又看见他冷冷地抬眸看她。
她缩了缩脖子,又把脚伸了出去。
只见曹显默然收回了与她对望的视线,看向她的脚踝,将她的鞋子袜子,一层层脱下。
白净的脚丫登时露在了外面,细腻的肌肤被粗粝的大掌摩挲着。
她自小怕痒,心中便悸动连连。
她又萌生了退意。
然下一瞬,曹显一个用力,只听咯吱一声,她的脚踝一疼,骨头似乎接了回去。
真是好手法。
“骨头已经复位,但筋络仍有损伤,这几日便别下床了。”
说罢,曹显将鞋袜给她重新套上,侧过身,又道:“上来。”
“我,我可以走。”甄伏看着他宽大的后背,嗫嚅道。
“以你的脚程,三天都走不出去。”
甄伏撇嘴,最终还是愤愤地爬上了曹显的背。
为了报不敌口舌之仇,她还在攀上他的肩膀时,装作无意地掐了一把他的皮肉。
只可惜,她捏着了硬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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