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跟覃席山陷入冷战。
那是他们最长久的一次冷战,足足半年。
这半年覃席山不再给沈逾打电话,发信息,也再没来看她。
沈逾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她去上课,去演出,去兼职——她找了个教有钱人家小女儿跳舞的工作,这个工作不需要花费她很多的时间,收入却不错,足够支付她日常的开支,当然,以前那种高级餐厅和高级服装是不用想了,但她也不是沉迷那些东西的人。
只是偶尔没事时,她会坐在自己的公寓里望着窗外的泰晤士河和对面的伦敦眼发呆。
她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坐上那个摩天轮了。
很快就过完了新年,春天也过去了,五月时,她跟着舞团去了英国的一个乡村俱乐部演出。
演出结束后,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说有个人想见她。
她满心欢喜,想着他终于还是先低头。
她演出服都来不及换,提上裙摆兴高采烈地冲向一边的休息室,看到的却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她的心瞬间跌落谷底,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个女人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微笑着向她打招呼:“你好,沈逾,我是程姗妮。”
程姗妮是国内某知名媒介的负责人,她想签下沈逾在国内的巡回演出。
沈逾直觉,这并不是对方找她的主要目的。
沈逾在程珊妮对面入座,直接问她:“是覃席山派你来的?”
程珊妮愣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不是。”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确实认识他。”
有时候,沈逾恨自己那该死的第六感。
程珊妮接着说:“我们将在三个月后订婚。”
沈逾直接愣住。
陈珊妮根本不在意她的情绪,继续说道:“龙城关于你的传说不少。”
沈逾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听到对方要订婚时。她的一颗心还是像是被用力揪了一下,疼得她有种想要吐的感觉。
她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告诉自己越是这时候越要镇定,一边思考着对面的女人说的话。
她刚刚说了什么?
哦,她的传闻。
覃席山那么多女朋友给她打过电话,那些话不可能不向外传。
程珊妮好似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自顾自说着:“我要说我不在意,沈小姐信吗?”
看吧,他总会找到的。一个清醒的,有能力的,所向披靡的女人。
她连那点儿等对方闹起来,再卑劣的赢得这场比赛的机会都没有。
“沈小姐不觉得意外吗?”程珊妮大概是终于注意到她的反应不大,忍不住问了句。
她想,没什么好意外的。名利圈,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她现在满脑袋唯有一个想法,他要订婚了。
所以,她现在算什么?
对面,程珊妮又笑着说:“不愧是沈家小姐,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
“沈小姐,都是聪明人,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跟覃席山的结合,至少可以带来五千亿的收益。所以,哪怕是为了这些钱,我不会退出,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这一点沈小姐应该是最清楚的。”
这一刻,沈逾也终于在这段关系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多聪明,知道怎么选,所以这些年,他从来不给她一点答复。只是将她圈养在这里。
现在他又找了个程小姐这样大方的,越发可以肆无忌惮。家有贤妻,外面红旗不倒。有钱人多的是这样做的。他覃席山又不是什么圣贤之辈,还能做出其他清新脱俗的事情吗?
可沈逾还是不甘心,覃席山,他本人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下一刻,程姗妮就判了沈逾的死刑:“我过来席山也知道。”
沈逾终于没忍住抬起头,愣愣看着对方。
席山,多亲密的称呼。
程姗妮说:“我不会干涉他跟你的关系,甚至,沈小姐,我还能助一把你的事业。”
豁达到让人不知作何感想。
她能做到这般,无非一点,她不喜欢覃席山。或许说,她对覃席山的爱,没有超越任何能给她的利益。
一个精明的商人。值得每个女人学习。
沈逾毫无胜算。
沈逾脑袋里一堆思绪乱串。她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镇定。好久,她问对方:“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只有一点要求,你别怀上席山的孩子。”程珊妮说着,笑意逐渐淡了,眼神也冷了下去,“你要明白,不管是程家还是覃家,都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出现。而且,现在的席山还没完全掌握覃家,不能有任何差错。”
沈逾有点想笑。
对面这个人大概不知道,她跟覃席山最亲密的接触只有牵手。
想到这里,沈逾忽而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或许说,是清醒过来。
为什么这么些年,覃席山都不碰她?
那些刻意的闪躲,回避,一下变得有了缘由。
覃席山啊,覃席山,你还真是一个步步为营的人。
所以,你是怕节外生枝,影响自己继承家族生意吗?
所以,在你眼中,我是那种会不择手段让自己怀上孩子来争权的女人吗?
一瞬间,一顾浓郁的愤恨席卷了沈逾,让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沈小姐?”程姗妮一脸奇怪看着沈逾。
沈逾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忍住气的笑出了声。
她用力摇摇头,说:“程小姐还有其他话想说吗?”
这一刻,沈逾才不得不承认,覃席山跟程姗妮确实般配。他们都是为了利益,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程姗妮以为她受到刺激太大,看她的眼神透出了一点难得的关怀:“沈小姐,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沈逾站起身,说:“要是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我累了。至于你说的巡演,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
一路快步走出乡村俱乐部。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她的肩旁上,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低着头,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刚才演出时候的天鹅服,高贵的白色羽毛淋了雨,湿答答粘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偷偷穿了华服的丑小鸭。
狼狈至极。
但是她不能哭。
她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她真的没让自己哭。
她都输成这样了,再哭,她怕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走回家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她的旁边,一个胖胖的出租车司机探头出来,用英语问她要去哪里。
难得这个时候了她还能分神想起那些流行于英语圈的谋杀案。雨天,黄色出租车,肥胖的出租车司机,落魄的艺术家——多么符合杀人案的前景条件——人在悲伤的时候,好像总是会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然后去设想着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会不会伤心。
假如她在这时候被杀了,覃席山会伤心吗?
她沉浸在这样的思想中,拉开车门,上了车。
结果司机问了她地址后,安静地将她送到了目的地。对方甚至在她拿不出车钱时,冲她晃了晃自己乡村俱乐部的门票,示意自己是她的粉丝,并且祝福她能有一个快乐的心情。
多么好的一个人,沈逾为之前设想对方是个杀人犯暗暗道歉。
沈逾回到家,瘫坐在沙发前,开始发呆。
她看着窗外的巨大摩天轮在泰晤士河畔安静地变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环。
就这样看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她开始发烧。
舞团里一个同胞知道她生病好心过来照顾她。
对方叫姚梦,比她大一岁。是北方某舞团推荐过来的。在舞团期间,她们因为来自一个国家,一直都是饭搭子。
姚梦这个人平时话不多,除非你主动说,不然她从来不会去问你的八卦。沈逾最喜欢这一类人。
姚梦照顾了她两天,还给她做了两顿好吃的中餐。
第三天,在沈逾家吃完饭离开时,姚梦突然对她说:“逾,你知道我很羡慕你。”
沈逾惊讶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姚梦一脸认真看着她,说:“不仅是我,舞团里的大家都很羡慕你。”
“舞蹈是最残忍的艺术,不仅需要努力,还要天赋。你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有天赋的人,你不在的时候,老师也总说你是最有成为皇家艺术团领舞资格的人。”
沈逾第一次接触舞蹈时,她的舞蹈老师就说过她有着极好的天赋。这些年,她一直都生在这样的夸赞中。她从最开始的开心,洋洋得意,到现在已经变得平静。
但是,对方的夸赞却让她恍惚了一下。
在覃席山面前,她总是在否定自己。他是否知道,她其实也很耀眼?
姚梦又说:“我是个没有天赋的,这学期读完,我就要回国了,以后我估计再也不会跳舞了。”
沈逾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沈逾跳舞这些年,见过好多人退出。有些人因为没有天赋,有些人因为突然的发育导致舞蹈动作再也做不好,也有一些是现实条件。这残忍,但也真实。
片刻,沈逾伸手抱了她一下。
姚梦笑了笑,说:“你不用安慰我啦。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跳舞。跳舞真的好累,这些年,我跳坏了好多舞鞋。我的脚每天都疼的要命。我真的做梦都想着不要跳舞了。能不跳舞,我开心的不行。”
她虽然这样说着,声音却颤抖起来。
沈逾抱着她,伸手拍着她的后背。
以前,沈逾也总是叫着不要跳舞了,特别是爸妈还在的时候,她总是把放弃的话挂在嘴边,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再也没说过放弃的话。她知道,对于一个从小跳舞的人,哪怕没那么喜欢,但就算只是因为这些年付出的时光,也不甘心轻易放下。
好久,姚梦说:“本来是我安慰你,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沈逾如实说:“你在的这两天,已经安慰我了。”
姚梦擦了擦眼睛,然后说:“逾,我说这些,其实是想对你说,你一直都是闪闪发光的存在,千万不要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熄灭了自己身上的光。”
沈逾顿了顿。
姚梦有些害羞地说:“你不会觉得矫情吧?好吧,其实这句话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我看你这几天太消极了,感觉这句话挺适合安慰你的。”
沈逾忍不住再一次抱住对方。
她听到自己说:“不会,一点也不矫情。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姚梦走后,沈逾继续坐回客厅里望着外面的巨大摩天轮。
一句话不是灵丹妙药,但至少让她没有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她知道,自己也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她开始继续去上课,跳舞,兼职,生活好像又恢复成平时的状态。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覃席山出现在她的公寓门口。
在见到覃席山的那一刻,沈逾这些天所有的建设仿佛都烟消云散。
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父母走后,爷爷去世后,他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
换句话说,他早已成为了她跟这个世界联系的锚点。
她哪能轻而易举抛弃。
他喝了好多酒,身上一身的酒味。
沈逾刚一开门,就被他用力抱住。
他身上是酒味夹杂着她送他的香水味道。
还好,那个熟悉的味道没有换掉。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细嗅着淡淡的冷杉味道。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唤着的她的名字,嘶哑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那么深情,那么歉意,那么虔诚。
他叫了好多声,最后问她:“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卑微又小心。
他醉的好深,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沈逾给他脱去外套,让他躺在她的床上。
她又坐回沙发前,望着外面的蓝环。
好多次,她想告诉覃席山,你知道吗,每当那只巨大的眼睛点亮时,旁边的河面也会倒映出粼粼的光。远远看去,那条河好像变成了那只眼睛的眼泪,好像这座城市在哭泣。
她想问他,这座城市会哭吗?
这是一座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城市,它又怎么会哭呢?
她等了那么久的告白,它终于到达,她又为什么要哭呢?
哎,爱情多恐怖,再优越的女人都会被它变得脆弱。
可这一刻,她突然开始不确定,她对覃席山是依赖还是爱情。
她只知道,这时候,只要他需要她,她是可以为了他不讲原则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覃席山已经收拾好一切,坐在窗前看报纸,他看一会报纸就看一会手表,显然有什么急事要做。
她故意使坏,闭上眼睛继续假睡。
这样过去好久,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起身又坐下后,她还是不忍心再折磨这个可怜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
她嗯了一声,问他:“几点了。”
他说:“下午三点多,饿了吗?”
她竟然睡了一整天。
她哎呀一声,慌忙起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他问:“怎么了?”
她说:“我跟老师约好了下午有个排练。”
他说:“这么忙?”
她回头,一脸为难看着他:“怎么办,这个老师很难搞。”
他走过来,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不确定地问:“那你呢?”
他说:“我正好也有事。”
她满脸歉意:“抱歉抱歉,下次陪你。”
他说:“好。”
“我得先收拾一下。”她说。
“那我先走。”他总是如此善解人意。
她目送他走到门口。
在他开门快要离开时,她终于听到自己说:“我答应你。”
一阵让人难捱的沉默。像是怕他没听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覃席山,我答应你了。”
她把自己芭蕾里所有的傲娇都碾碎了,答应做他英国的女朋友。
那句“你也要答应我,我是先来的那一个。”她没能说出口。
算了,干嘛为难他呢?
他在门口站着。
英式的门那么小,只有一点阴影里透出他黑色西装的后背,像一团煤灰,呛得人鼻子发酸。
不知道过去好久,他的声音传来,短短两个字:“谢谢。”
谢谢什么?
她的退让?她的理解?她的豁达?抑或是,她的喜欢?
“你赶紧走吧,我要换衣服了,不然真的来不及了。”她故意让自己语气显得娇嗔,“你别想我刚答应就偷看我换衣服。”
他语气带了一丝笑和无奈:“好,走了。”
门咔哒一声关合。老式英伦公寓里没有电梯,他的皮鞋从楼梯口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直到消失不见。
她也终于像是一个被抽去所有棉絮的玩偶,软塌塌地往沙发上一躺,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擦去脸上的微凉,努力挤出一丝笑。
她想,此时要有个人看着,一定会说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但是她也无能为力。
她将手机丢在角落,整个人被抽去灵魂般坍塌在沙发上。
当然没有什么跟老师约好的排练。她只是不想为难他了。她清楚,他有其他事情要做。
昨晚,他肯定是抛下了什么来到她的公寓,因为她在那点冷杉味道里,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花感香水的味道,跟那天程姗妮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告诉过自己不要犯贱,但是等他走后一个小时,她还是没控制住打开了社交媒体搜索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程姗妮。
这年头,用实名上网的人不多了。覃席山是一个,程姗妮也是一个。
沈逾点开她的头像,看到三分钟前她刚发了一条动态:生日,与他。
泰晤士河畔的长椅上,两个被光打在地上的影子靠在一起。
原来,覃总也能配合着做出这样浪漫的事情啊。
沈逾放下手机,幽暗的灯火下面,将自己用力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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