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海市逐渐步入初冬，天气转凉。
胡冰冰半倚在黑色的铁艺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大厦上不断变化着的文字，不知道又是谁在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外海的夜景一向被称为大陆之最，从高处俯瞰，整个城市的灯光影影绰绰连成一片。花花世界纸醉金迷，总迷人眼。
她略有些出神，直到强烈的灼烧感从手指上传来，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手，看着一小截烟蒂晃晃悠悠飘下楼，最终落地熄灭。
心中没由来地涌上几分躁意，她垂眼一看，手指上果然已经有了红肿的迹象。
身后的窗帘隐约透出包厢里温暖的光，室内同事们的笑闹声也清晰可闻。
但是胡冰冰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进去。她下意识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想掏烟，手指却只触到金属打火机的一片冰凉。
刚刚出来的急，居然随手把烟盒放在桌子上了。
她略有些颓丧的叹口气，垂下头，双肘撑在栏杆上，抬手揉自己的太阳穴。
“胡律，烟抽完了就快进来，外头冷。”
胡冰冰闻声转头，身后的玻璃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打开。而此时赵灵毓正站在门边，微笑着看她。
这话没给胡冰冰留几分拒绝的余地，她便只好顺着赵灵毓的话，跟她一同回了包厢。
方才梁康与杨树关于婚烟法改革的讨论已经结束，胡冰冰进去时，正好撞上林雪霁举着酒杯要敬楚弈。
弈行事务所的合伙人正正好好十位，其中只有三位女性，比例十分不均衡。
而林雪霁则是三位女律师中样貌条件最出挑的，加上嘴甜会来事，算是三人中最讨喜的一位。
赵灵毓贵为高伙，案源和客户质量和她们俩都不是一个层级，自然可以不作比较。但工作中不苟言笑的胡冰冰，与林雪霁放在一起是毫无竞争力。
此时，林雪霁举着酒杯，一双狐狸眼中水波荡漾。
配上双颊若有似无的绯红，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勾的就是在场所有男人的魂。
胡冰冰忽略掉林雪霁向她投来的略带有挑衅意味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在林雪霁身旁坐下。
胡冰冰早就不再纠结于这种职场上无意义的雌竞。只有刚工作那两年，心气高又争强好胜，总爱以身旁的同性为参照物做比较，什么事都想争第一。
但日子一长便就厌倦了，一是觉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二是发现自己压根比不过别人，也做不到事事当第一。
听着耳边楚弈与林雪霁的谈笑声，胡冰冰在心里替她叹口气。眼睛没有聚焦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看啤酒里的小泡泡一个一个往上冒，心里也好似装着瓶开了盖的汽水，咕噜咕噜往上涌泡泡。
“哎呦，雪霁这不要紧吧？慢慢来慢慢来，把气捋顺。”
耳边忽的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胡冰冰下意识转头，然后发现林雪霁呛出来的那口酒，有半口都落在了她的毛衣上。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林雪霁身上，有几位甚至离座凑到她身边去献殷勤。反观胡冰冰，只有右手边的梁康注意到她的惨状，把餐巾纸给移到她身边。
“不好意思啊胡律，我刚刚…咳…喝的有点急，不小心呛了。你衣服没事吧，我替你送干洗店？”
林雪霁的道歉还算真诚，胡冰冰想她也应当不是故意的，便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两个马上奔三的女人，在职场中互别点苗头算是怡情，但谁也不会真的闹得很难看让对方下不来台。
听林雪霁这么一说，大家终于把视线投向胡冰冰，略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把事情揭过去：“没事啊胡律，今天这红酒是楚par的珍藏，衣服喝到就是赚到。”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推杯换盏中，就把这事儿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胡冰冰勉强扯扯嘴角，十分不给面子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说话。
暗红色的酒渍已经浸入毛衣内部，连带着里面的保暖衣也有些黏腻，使得胡冰冰一整个左手都很不自在。
但谁又会在意她的感受呢。虽然她前几秒才被吐了半身的酒，虽然她已经把不爽摆在了脸上，但依旧只会被大家选择性的忽略掉。
有时候在这种环境里待着也挺没意思的。
她抬手把面前的冰啤酒一饮而尽，而后拿起包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抱歉各位，我先回去处理一下衣服，下次再聚。你们吃好喝好。”
“走啦？要不再坐会儿呗，我们也快结束了。到时候还能搭个顺风车，多好。”
说话的人是赵灵毓，她抬眼观察了一下胡冰冰身上的酒渍，而后叹口气，接着道：“现在去处理也处理不干净，这么晚了，你又喝了酒，给男士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赵灵毓一发话，几位单身男士便笑着接道：“可不是嘛，胡律，咱们可都等着护送你们三位回家呢。”
“今天先到这里吧。”方才一直在和身旁的李骁靖聊事的楚弈终于开口了，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摸不清这位大老板的想法。
胡冰冰蹙眉朝他看去，正好对上楚弈状似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终归没有再转头躲开。
这几天律所里把他们俩人的八卦传的沸沸扬扬，她可不想今天让同事们在心里把这个小道消息坐实。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胡冰冰一向不怕流言蜚语，相信清者自清。
但这件事她还真怕，特别怕。因为这事儿真的不能再真，并且比正在传的那个版本更加劲爆。
胡冰冰本想说些什么客套话装出一副受宠若惊和楚弈不熟的样子，但楚弈先她一步开口道：“九点多了，大家今天都在喝酒，太晚找代驾打车不方便。又出了这么个岔子，干脆今天就先到这里。”
说完，他看着胡冰冰依旧紧蹙的眉头，微微一笑：“胡律，看在小区区友的面子上，搭我的顺风车回去？”
话说到这，就算是在玩笑中澄清了他和胡冰冰“同居”的流言。并且无形中与胡冰冰拉近关系，让大家明白两人只是关系比较熟络、会偶尔搭车的正常同事关系。
毕竟事情的起因只是有人撞到胡冰冰从楚弈的车上下来，又有人恰好和楚弈住一个小区，在小区里碰见了胡冰冰。
后者还比较好解释，但要有了前者的加持，才能传出今天这个版本。
他们两人还挺有当公关的天赋。短短两天就搞清楚了谣言产生的来龙去脉，并且心照不宣的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件事悄无声息的揭过去。
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胡冰冰本来还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正为此事头大。但现在楚弈把饭都喂到嘴边了，她万万没有不吃的道理。
于是她很快笑道：“楚律，您敢搭我，我现在也不敢坐了呀。”
她说这话自然是意有所指。在座的都是在律政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把他们话里的意思都听得明白。
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只是点到为止。胡冰冰和楚弈到底不是公众人物，郑重其事的去澄清一个谣言确实太过刻意。
就这样在谈笑中，在玩笑间，暗暗的传达给众人一个“传言是假的，再传就是不识相”的讯号，便足够了。
“哎哟，胡律，瞧你这话说的。”周旭哈哈大笑道：“所里瞎传的，你还当真了呢。”
林雪霁也微微侧目，轻勾嘴角，温温柔柔道：“胡律，大家都知道这事儿真不了，你也用不着避嫌。”
这话说的有意思。胡冰冰没忍住嗤笑一声，点点头：“是，还是林律眼神比较好。”
要说林雪霁有时候也是真不聪明，她这时候来一句，酸味都要溢出包厢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没当真，我也就给你们敲个警钟——一天天的少在这给我乱点鸳鸯谱啊，嫌工作少就来我这领几个中老年人离婚案，量大管饱。”楚弈说着起身到挂衣柱上捞起自己的大衣，又把手机掏出来，朝包厢门口走去：“你们收拾收拾自己散，账算我头上。”
作为在场唯一没有碰酒的女性，赵灵毓对着林雪霁和胡冰冰扬扬下巴，询问道：“胡律搭楚par的车，是吧？”
而后又把目光投向林雪霁：“你呢？要不要我顺路给捎回去？”
林雪霁微笑着摇头，看来是另有安排。
胡冰冰则是一阵语塞，她现在说不搭楚弈的车就显得有些矫情，并且与他们今天的目的背道而驰。
于是她咬牙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嗯。”
林雪霁轻飘飘的扫一眼胡冰冰袖子上的红酒渍，停顿两秒，又直视胡冰冰道：“衣服没事吧，好像是Dior的秋冬新款……如果处理不干净，我改天赔你一件。”
“不用了。”胡冰冰笑容淡下去几分：“下次喝酒别这么急，小心敬酒不成反倒给自己噎着。”
换句话说，难道她给楚弈再敬一百杯、一万杯酒，就能得到楚弈的青睐，拥有他的心吗？
她倒是挺敢想的。也不怕殷勤献的太多，引起楚弈的警觉或反感，把工作给弄丢。
不过还是，点到为止。胡冰冰不管林雪霁是怎么理解她这句话的，虽然她语气里是混杂着几分嘲讽，不过也算是真心相劝。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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