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执宜和姝华的关系很僵。
从那日秦执宜问出那句话后姝华就仿佛看她不顺眼一般,处处挑她的理。
比如今天,夫子教完花鸟画后命众人各绘一副兰花图。秦执宜认认真真画完,姝华偏说挂了露珠的兰花是嵌在地里的粽子叶,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那咋了,那我问你,我是不是刚学,你看看我的眼睛,我刚学能画得神乎其技惟妙惟肖吗?秦执宜是很想问姝华,但她忍住了,毕竟对方是公主,惹不起。
下午教书的夫子被皇帝叫去修书了,几人得了空便在姝华的带领下参观皇宫。旁的地方也不敢去,只在御花园、太液池、尚宫局等几处走动。几个人边走边聊着家常,秦执宜发现郭善音虽然胆小却也是喜欢说话的。前世是郭善音最后做了皇后,不知今生他们二人还有没有这个缘分。她也是思考过要不要撮合太子和郭善音,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前世他们有帝后间的敬爱,却没有夫妻间的情爱。
几人正走着,秦执宜发现郭善音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她手捂着肚子面容略显苍白。“善音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秦执宜开口询问,只见郭善音点点头说道:“许是中午吃坏了肚子,下午肚子总是疼,原本还能忍忍,只是现下疼得厉害”姝华听后吩咐旁边的丫鬟道:“你带郭小姐去净手,顺道去太医院叫太医看看,别出什么差错”丫鬟领命后便扶着郭善音离开,剩下几人继续随着姝华闲逛。
行至太液池边,见前方似乎颇为热闹,姝华觉得奇怪便带着众人前去。
只是这一去,秦执宜只觉得呼吸停滞、眼眶红润,脑海中浮现上一世那个人疲惫苦涩的模样,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惊才绝艳又苦命的少年。
林拂言。这是他们今生的初见。纵使他的身边围满了人,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束腰红衣高马尾,发带随风飘摇,恣意又昂扬。仿佛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转过身来,郎艳独绝,剑眉星目,眼中仿佛有明潭秋水,如浓墨重彩的山水画,满是少年意气,风采卓然。他站在那就足够光彩夺目,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加在一块堪堪够得上他的一分。这是十四岁的林拂言,原来十四岁的林拂言是这个样子。
“皇兄怎么在这?”听到姝华喊出声,秦执宜这才回过神来。
然而,太子却早早就盯着秦执宜看。从她们一行人向这边走来他就看到了秦执宜,今日她穿着粉红小袄,两只蝴蝶钗在风中煽动翅膀,衬得人格外灵动可爱。可当他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以及复杂变幻的神色却愣住了,而她目光所及,却是林侍郎的儿子林拂言。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们认识?什么时候?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太子不解,他怎么不知道阿娇和林拂言认识,他们有什么机会认识呢?可阿娇的眼神就仿佛是见到了阔别许久的故人。
他从未有过这种不安的感觉,按下慌乱的心,他对着疑惑的姝华回应道:“你二弟非说太液池有条锦鲤咬了他的腿,这不,趁下课我们来陪他看看”秦执宜环视一周,这才发现在场的人都是太子的伴读,林拂言,秦书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少年,多半是高门子弟。匆匆扫视后秦执宜便不敢多看,只是跟着姝华身后。但她没注意到林拂言此刻正细细打量着她。他刚刚注意到这个小女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姝华公主的伴读,可他不记得跟她有什么交集,甚是奇怪。
“被锦鲤咬了腿?怎么可能,那鱼又不会上岸,还是说二弟下水戏弄鱼儿不成反被报复了?”姝华对着正在愤愤不平的二皇子祁珀打趣到。“什么呀,我是做梦梦见的”祁珀反驳到。听到此言,在场男子皆捧腹,女子也掩着手帕轻笑。“你梦见锦鲤咬了你,你就要来这抓锦鲤?你也太霸道了吧?”姝华为鱼儿打抱不平。“我可告诉你,我做的梦会变成现实的,我梦见它咬了我,它就一定会咬我,就像前天我梦到我母妃宫里的猫生了一只花猫两只白猫,结果就真的生了一只花猫两只白猫”祁珀反驳到。“二弟,你这都是巧合”太子无奈拍了拍祁珀的肩膀。“不是巧合,你看你又不信我”“那你说出点值得信任的预言梦来,好让我们相信啊”姝华笑着说。眼见众人都不信,祁珀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突然红着脸指向秦执宜,说道:“我梦到她——就她,我梦到她当了你的伴读,结果她真就当了你的伴读,这张脸我在梦里记得清清楚楚!”众人纷纷看向秦执宜,秦执宜被这突然的一指惊呆了,怎么就到她了,刚刚不还说鱼呢么。太子和姝华对视一眼,还是不信。“秦小姐是秦太傅的孙女,自幼受文化熏陶,能成为公主伴读不奇怪。况且宫宴上你也见过秦小姐,所以你这话还是不能当真”太子说道。“原来是秦家小姐,怪不得气质出尘,一看就是大家风范”太子的几位伴读开启夸夸模式,秦执宜被这话说得不好意思,只说谬赞谬赞。林拂言轻笑一声,原来是秦将军家的那个女娃娃,她出生时父亲带着四岁的他前去贺喜过,那时秦执宜还在襁褓中皱皱巴巴,咿咿呀呀的,记得那时他不过为她压了压小被子,她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活不松开还摇来摇去,痛得他龇牙咧嘴,她竟然笑得胡咧咧,那手怎么掰也掰不开,一转眼竟然都这么大了。想到这,他看向太子,他记得太子和这位秦小姐好像是有婚约来着,还是皇帝亲定。看着太子对秦执宜那温柔的笑意,林拂言心里笑开了花,先前就听说秦小姐常常入宫,是太子带着她四处游玩,那时他还奇怪呢太子怎么经常翘课,原来是陪小青梅去了,真是良缘啊,好看,喜欢看。
殊不知,林拂言笑意盈盈的样子落到秦执宜眼中更觉难得,上一次她见他这样笑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见众人怀疑的态度祁珀气急了指着秦执宜说道:“当然不是,我还梦到她,她有心上人了!就是——”话未说完他的手就被反应及时的太子一把摁下,众人皆愣在当场,尤其是秦执宜,他要干什么?他想说什么?他什么意思?一连串疑问填满秦执宜的脑袋,她当然不信什么预言梦,就算她重生了她也不信这些,太不着调了。姝华也皱紧眉头,秦执宜不过十岁,就算她心仪太子,就算和太子有婚约在身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心上人这样的话,让女孩子家的面子往哪搁,这个二弟实在太不懂事。
见太子厉色阻止自己,祁珀更急了:“皇兄你听我说,我真的梦见了,她有心上人还成亲了,而且这个人就在当场,就是——”太子还未出声阻止,就见姝华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然后一把抓住祁珀的嘴,祁珀的嘴被狠狠压制,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众人看呆了,尤其是秦执宜,她被一个又一个突发情况打得措手不及:这是干什么,这又是干什么,他要说什么,她要去干什么,她好强。徐容姿一向沉稳,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向太子旁边,自己兄长徐潇对着她摇了摇头。兄长对她说过二皇子纨绔嘴里没个把门,没想到这么没门,还有姝华公主也是很有霹雳手段,竟然直接“封口”。曾霖和段焉、崔杳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姝华冷冷地看着祁珀,扬起一抹旁人看来的和善笑意却低声警告道:“听着老二,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你就不能这么说,什么心上人,这是你一个皇子该说的话吗?平时不着调就算了可今日公侯将相的公子小姐都在这,你自己出丑还想让别人难堪?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嘴上还没个把门我就撕了你的嘴”说罢便缓缓放开手,然后在祁珀惊恐的目光下揉了揉他的脸笑道:“哎呀我的好弟弟,一定是近来睡糊涂了吧,出来走走清醒清醒也是好的,对了,鱼食呢,多喂喂鱼,这样鱼就不会在梦中咬你了,乖”鱼食在徐潇手里,他上前递给祁珀,后者在姝华如炬的目光中颤颤巍巍接过。
此刻,当事人神色各异。太子只觉祁珀是知道他与阿娇有婚约所以拿来胡编乱造,林拂言认为祁珀是在撮合自己的哥哥和未来嫂嫂,对此他表示还是激进了些,当红娘这件事得慢慢来,在众人面前提这种事多让人不好意思。而祁珀则被姝华的言行震慑住了,他暗暗发誓自己就算以后憋死了都不会再乱说。缓过神来的秦执宜有些疑虑,她确实不信二皇子口中的预言梦,但她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拿自己说事,他口中的心上人应当指的是太子 ,毕竟自己与太子的婚约在场的人人皆知。但他还真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上人的确在现场。想着,她下意识看向林拂言,却见林拂言也正看向自己。二人皆愣了一瞬,秦执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其点头示意,林拂言也笑着回应。只是这一幕被太子尽收眼底,他借着姝华教训祁珀的间隙默默靠前,稍稍挡在林拂言和秦执宜之间。
秦执宜当然没有注意,她在想祁珀说的话。和心上人成亲……她不敢多想。这确是她前世所求,但太难了,他的父亲是林荃,横在他们中间最大的阻碍。只要林荃还是林拂言的父亲,只要他们的父子情谊还在,那么他们之间就不可能结善果。
想到这,秦执宜忽然灵光一闪。林拂言是林家难得的清流,从不参与那些腌臜事,反而背地里援助灾区,救助百姓。如果能使他们父子彻底离心,让林拂言脱离林家,那既不会阻碍自己的复仇路,也能让上辈子为自己赔了一条命的他好好活下去。
秦执宜摩挲着发梢,此事须得徐徐图之,不过,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解除婚约,让林拂言爱上自己,让林荃恶有恶报。
她嘴角不由得扬起弧度,林拂言,我们来日方长。
闹剧在众人有意无意的和稀泥中过去了,眼见到了放学时间大家也准备各回各的学堂。祁珀还有闷气,遂将众人赶走后自己走到池边默默喂着鱼,为了不沾湿衣角他将衣裳卷了起来,不成想,一条一直抢不到食的鱼儿突然跃起对着他的腿咬了一口。虽然隔着一层裤子,但那疼痛还是清晰地传来。
“啊——”痛呼声惊飞了林间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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