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琤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是个倒霉蛋。
小时候被抓走充当实验品,被救出来后好不容易有个老好人收养他,让他在打打杀杀中平安长大;而后命运犹如过山车般急转直下,一个嫉妒他的小人兴风作浪,差点掀起大乱,他曾许诺一生的爱人,被迫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在他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篇章里,当真是写满了跌宕起伏与波澜壮阔。
不知道我死后,阿瑾会不会帮我立个碑,在碑前放束花,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哀悼逝去的恋人。
不过,身为联盟司长,阿瑾大概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联盟经过这一次的动乱之后也要重新整顿,估计分身乏术,或许连思念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最好。叶琤心想。这样一来,阿瑾也许就能更快地忘记我,不会为我伤心难过太久。
……等等,想?
叶琤猛地察觉到什么。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能思考?
在叶琤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五感与脑电波重新建立联系,眼前深不见底的漆黑逐渐淡去,有光从身侧洒落。
叶琤眨眨眼,看清了周围的景象,随即愣住。
这里不是总司检验处吗?
可当他定睛细看,却又发现些许不同:大厅的东南角多了一排座椅,东边墙上的挂钟不翼而飞,北面接待台颇为陈旧,西侧靠墙放着一排书架。
总之,这里的确是总司检验处,但某些摆设又与叶琤印象中差别甚大。
叶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身躯竟然呈现半透明状态。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为什么会和自己原来生活的世界那么相似?
叶琤决定一探究竟。他试探着往前迈步,和平常一样,就是稍微有点飘。他走过接待台,忽然福至心灵,探头在电脑前瞟了眼时间。
——执天历216年7月28日,上午九点十分。
叶琤眼瞳骤然缩紧;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检验处第一次掀起叛乱,就是在今天!
难道,他回到过去了?
经过一番确认,叶琤失望地发现,他似乎只是以灵魂的状态出现,触碰不到任何人或物,更遑论留下警告与提示,改变过去了。
正当叶琤想要去实验室那边看看时,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小琤?你怎么来啦,是来找妈妈的吗?”
叶琤蓦地回身望去。
只见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蹒跚着步子,扶住比自己还高的塑料凳,奶声奶气道:“姐姐,早上好,我来找妈妈。”
——那是幼年时的他自己。
叶琤捂住额头,顿感自己的意识被深水淹没。不过,这窒息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便消散了,他听见实验人员咯咯笑着抱起了小叶琤,连声夸赞道:“哎呀,我们小琤可真乖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说话和问好啦。”
“叶镜姐的遗传基因太强大了。瞧瞧,这眼睛、这鼻子,长得多像叶镜姐啊!”
有人羡慕道:“是个小帅哥胚子。哎呀呀,要是我以后的孩子也能长这么好看就好了。”
“这孩子来找镜姐的,镜姐人呢?”
“她今天没来实验室巡查,估计在办公楼那边。”
“太远了,而且外面大太阳的,别老跑出去外面晒。”有人提议道,“小琤,不如你现在暂时待在这里,等你妈妈忙完以后再来接你?姐姐们陪你玩哦。”
小叶琤显然深得众人的喜爱,欣然同意。
旁观的叶琤却拧起了眉。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对一个才三岁大的幼童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但他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静待事情发生。
叶琤站在一旁,看着检验处逐渐忙碌起来。半小时后,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抱着个小男孩走进来,众人一见他,纷纷起身问候:“陆处长。”
叶琤眯起眼看过去。
这名青年男性赫然是陆重,那么他怀里的男孩毫无疑问是小时候的陆潜。只见陆重匆匆而过,疾步走入实验室,路过接待台前的小叶琤时,他稍稍斜眼睨了男孩一眼,紧跟在他后头的叶琤没错过他眼中流露出的厌恶之情。
不是吧,这家伙跟小孩子置什么气?
叶琤稍微思忖,倒是有点猜测:或许,陆重是跟叶镜有些龃龉,连带着也不大喜欢小叶琤。
喻瑾之前提过,陆重最开始是准备拿陆潜作为承受域场的载体,想必就是现在了。叶琤紧随其后,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进行手术的。
陆潜显然不知道他要面临什么,但幼儿与生俱来的直觉令他倍感不安,仰望着他最信任的亲人,怯怯道:“爸爸……?”
陆重拍拍他的背脊,僵硬地诱哄道:“爸爸给你做个检查,待会儿你就躺在床上不要动。放心,不会痛的。”
陆潜乖乖点头。陆重走进最大的一间实验室,反手锁门,里面已有十数名身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正在等待,这些人显然都是陆重的心腹。
陆重道:“准备得怎么样?”
其余人纷纷点头:“手术用品都备齐了,和之前一样。”
陆重粗略检查一遍:“很好,那就开始吧。”
他将陆潜放在洁白的床单上,任由实验人员给他连接上众多仪器。叶琤抱臂在一边观察陆潜的动态,发现他不吵不闹,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眉宇间反倒有一丝阴郁,看起来恹恹的,和陆重十分相似。
叶琤正端详着陆潜,冷不丁耳边传来轻微的震动,随即脚下地面缓缓下沉,他回过神来,发现是陆重启动了机关,整间实验室正匀速往下,沉入地底。
少顷,失重感消失,实验室的移动停止了。叶琤估摸着这里离地面不会太远,果不其然,当陆重再次开启实验室的大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下室三层、布满阵法的空间。
叶琤一眼就看见了位于阵法中央的年轻男子,正是他先前在华宁街所见的特级异型。
它原本盘膝坐在地上,听见动静,似乎早已知晓来者何人,抬头笑道:“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
“当然。我已经把人带来了。”
陆重示意它看向实验室里的陆潜。实验人员早已为陆潜打好了麻醉,小男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这是你的孩子吧。”它似乎并不意外,“之前你在其他人身上的移植都没有成功,你就这么舍得让他冒险?”
陆重冷淡地瞥了陆潜一眼:“成或不成,都是他的命。更何况,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这个没了,再生一个就是。”
这番话让叶琤不由得瞠目结舌:陆重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日后陆潜那心狠手辣的性格,多半便是遗传了他的父亲,父子俩真是如出一辙。
能摊上这么一个爹,陆潜也是有够倒霉的。叶琤不甚同情地想。
“哈哈哈。”
它像个大反派似的悠悠鼓起掌,面上的笑容并未到达眼底,虚情假意道:“陆处长果然有胆识,真是让我佩服。”
陆重无视了它话中的讽刺,木着一张脸道:“就目前的检测结果来看,他的天赋和你的异能匹配度是最高的,移植成功的几率比之前那些载体高得多。还有。”
陆重冷觑着它,慢慢道:“我是个有追求的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个一无所成的废物,处处被别人踩一头。废品这种东西,只配待在垃圾桶里。开始吧。”
“说得也是。”
它站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收敛笑意,一副懒淡无趣的模样。
叶琤凝神看去。只见它抬起手张开五指,指尖突变得尖锐锋利,如铁爪般往自己的胸口处狠狠一抓,随即缓缓从心脏中抓出一团赭黑的光,从里至外都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这就是域场?
叶琤下意识地皱眉。陆重却是眼前一亮,快步走到阵法边缘,而后在阵法外谨慎驻足,沉声道:“东西给我。”
见陆重并不踏入阵法,它也不以为意,拢着那光团走上前,双手竟穿过金光闪烁的屏界,将光团放在陆重准备好的实验箱中,随即迅速撤回双手,呼出一口气。
叶琤注意到,它的手在伸出屏界外时竟如同被烈火灼烧,霎时变得焦黑枯槁,表皮宛如干结的熔岩般块块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几名实验人员偷偷望向这边,皆暗自倒吸凉气。
“还真狠啊……”
即便只是伸出去不到一秒,双手便因阵法反噬而碳化到了这种程度,它还是忍不住感叹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默不作声。
陆重眼中流露出一丝忌惮,从鼻腔里冷哼道:“等到实验成功,就能够大批量制造出拥有绝佳天赋和顶尖实力的异能者,推动种族的集体进化……到时候,我将会是人类进化史上最重要的里程碑,名垂青史。至于——”
陆重话语一顿,似乎很不情愿提到某个人,含糊道:“就算是他,也无法否认我的功绩,毕竟我并没有违背联盟剿灭异型的初衷,甚至还为那些修为陷入瓶颈的执天者提供了全新的突破道路。一点小小的牺牲而已,不值一提。”
叶琤撇撇嘴,礼貌地在心底问候陆重的祖宗十八代。
陆重不愿再废话,大步走进实验室。
叶琤正想跟着他观察手术过程,却冷不防听见阵法里的年轻男子自语道:“推动进化……还真是异想天开。这世上又有哪几个人类的躯体能够容纳我们呢?人类的身体,实在是太脆弱了。”
它坐回原地,双手的碳化正在缓慢恢复。它举起手放在自己面前,脸上浮现出兴奋又期待的笑,就是怎么看怎么诡异:“不过没关系,只要实验成功,我很快就能拥有一副人类的躯体了……他一定不会再拒绝我的。”
拥有人类的躯体?
叶琤想起先前在域场中,自己的身躯曾经被它短暂控制过一段时间,也许和这个有关。
看来,它引诱陆重进行的实验,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域场移植到人类的身体里,而后脱离封印,名正言顺地替代被移植者的身份,找机会接近喻瑾。
叶琤刷地扭头瞪它,嫌恶道:“就你长的这副鬼样,贴门上辟邪都嫌脏!”
说罢,叶琤不爽地哼了一声,跟进实验室内,眼见着陆重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精准剖开陆潜心口处的肌肤。
旁边的助手端着实验箱,陆重并不直接上手触碰光团,而是利用医疗器械将光团小心取出,正准备将其植入陆潜心口时,室内一干仪器警报声骤起,嘀嘀猛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检查仪器:“不好了陆处长,平均干扰程度超出上限!”
“能量波动超过表盘阈值了,测不出来!”
陆重蓦然抬头,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排斥会这么严重?!我们之前明明已经测过,火属异能是最适配的载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陆重的双手僵在半空;没等他想明白,手中的光团竟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有逃离的趋势。陆重一惊,将光团重新放回实验箱,这才借由箱内的微型阵法压制了它的躁动。
陆重气急败坏地一摔手术刀,夺过实验箱,闯出门去,铁青着脸厉声质问年轻男子:“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为什么排异反应会这么强?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它半睁着眼,不为所动:“实验开始前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人类与我们并不相同,差距就像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有排斥是很正常的事,你之前的手术不也失败了吗?你应该对此感到庆幸才是,毕竟,如果你儿子在被植入域场之后才产生排异反应,那一切就都玩完了,他一定会死。”
它仰躺下来;叶琤注意到它的手已经变得完好无损了,不禁对这恐怖的恢复能力暗自咋舌。
它懒洋洋道:“虽然失败了,但起码你儿子还活着,不是吗?”
陆重不甘地咆哮道:“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它反问道:“这不该属于你探究的范围吗?”
陆重一哽,身上的黑气几乎化作实质溢出:“……”
叶琤在一旁看他们狗咬狗,仗着没人能看见他,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该!让你们搞这些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实验,活该!”
它貌似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陆重最后只得悻悻拂袖离去,让其他人将陆潜身上的伤口缝合,自己则盯着实验箱内缓缓浮动的光团。
那光团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微微震颤着,全凭微缩阵法的牵制才没有逃逸而出。
但陆重很清楚,这小型的阵法和地下那些完全没法比,如果继续任由此物留在实验箱内,很快它便会破开阵法遁逃,那么,他陆重在秘密进行什么实验、又和地下那个异型做了什么交易,很快就会曝光于联盟面前。
陆重猛地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叫叶琤的小孩还在检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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