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约定地点,邓景晖眸色沉了沉:“现在什么时间?”
管家如实回答:“先生,下午2:55。您要现在进去吗?”
约定时间是两点半。
后座上的老人仍寐着眼,皮质座椅上传来不时的敲点声,“事已至此,照我对程澄的了解,新晟再坚持,婚都是离定了。既不是我儿子的妻子,本来是一切好说。但——”
他指尖动作停下,“小辈无礼,总该给点教训。”
管家噤声,继续跟着等。
与此同时,约定见面的厅内,程澄喊人上了两份甜点和一份鲜汤,她把一份推给身旁的男士,男人同时接过侍应生递过的菜单,摆到程澄的面前。
“先点餐吧。”他说。
程澄侧了眼,抬手示意厅里的服务生先下去。
“邓新晟。”她搅动着汤匙缓缓问,“我和你离不离婚要另说。你应该知道我——”正说着程澄忽地顿住,汤匙被不轻不重地搁下,女人才扭头看向他。
“——哦。”程澄说,“忘了,其实你对我的了解也不算深。”
她故意云淡风轻地说出,眼神**裸地在男人的面庞上逡巡。
邓新晟拧着眉,闻言眉梢微挑又落下,高耸的鼻梁侧光打过去,给一侧的脸蒙上层阴翳。这令他神色难辨,但平直的嘴角却还是泄露了男人心情不佳。
找到他不悦的证据,程澄心满意足,接着道:
“总之,谁拿我当什么大度的人,只能说他看走了眼。”她转口道,“而我最烦别人插手我的家事,无论为了谁,就这件事,我得和你父亲会会。”
程澄说完才发觉,邓新晟抬眼,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对上她的眼,他倏地移开目光。程澄却没就此放过他,她忽地凑近,指了下他的唇角,一触即离。
“我刚刚……”她问,“是说了什么取悦到你的话吗?”
她隐隐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变得放肆了,低头望向刚被握住的食指,一切都在告诉程澄,她猜的没错——邓新晟莫名被取悦到了。
程澄嗖地抽回手指。
坦白局刚发生在昨天,要说她有多生气倒也不见得,但程澄心里只清楚一点:她现在尤其见不得邓新晟好过!
确切来讲,见不得邓新晟比她好过。
“能被算进你的家事,”邓新晟郑重道,“这让我很开心。”
目光灼灼到程澄不忍直视,她冷冰冰道:“以后要另说。”
“你说,无论为了谁。”男人的嘴角在程澄的注视里扬起,“那个‘谁’里,有我是吗?”
可能是两人挨得太近,近到邓新晟眼里的希冀强烈得无法被忽视。程澄咽下违心的否认,别扭道:“随你怎么想。”
光是这样没有着落的一句话,邓新晟眼里的笑意更盛,程澄难得别开眼。
眼见气氛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忽地,厅门从两侧推开,在侍应生的引导下,邓景晖阔步入内,眉宇带着丝道不明的得意。
人要穿过小段的连廊才能进入主厅,程澄和邓新晟对视了眼,她忽地贴在邓新晟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笑笑,点点头。
*
“你约得匆忙,我尽可量腾出时间了。”邓景晖人未到、声先闻,“但迟到半个钟,你不会怪伯父吧?”
“怎么会?”程澄慢悠悠起身,“都是一家人。”
邓景晖只当是两人间最后的客套,笑还没来得及勾出,看到湖景落地窗前的身形,不由地有些恍惚,“还约了别人?”
大片的夕阳余晖撒满弧形落地窗,逆光看去,面容都模糊成一片,肉眼望去,只能捕捉到一圈金边勾勒的身形。
侍应生替邓景晖拉开椅子,他还瞧着那人,越看眉间的阴影越深,正要开口责备两句,程澄忽地道:“倒也算不上别人。”
邓景晖猛地抬眼觑她。
却见程澄若无其事地朝着窗边的人影招手:“新晟。”
邓景晖当即起身,朝着来人快走几步,大跨步冲到近前。他忿忿地看了两眼年轻人,晚半秒钟明白过来。
“啪!”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甩到男人的脸上。
邓新晟随着力道偏过头,脸上紧接着透出模糊的指印,他慢慢转过脸,抬起头,无动于衷道:“爸。”
邓景晖气得涨红了脸,他咬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地死盯着忿忿的女人。
可邓景晖骇人的眼神停在程澄脸上还不到五秒,一睹高墙般的身形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甚至于挨了巴掌都无动于衷的脸,这一刻却有了波澜。
他听见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道:“从始至终,都是我离不开她。今天也是我要跟来,是我死缠烂打。”
邓景晖忿忿道:“可外面怎么传的,她和什么王一评不清不楚,多么难听你不知道?你想要她这样的,我手边就有。你和她离婚,我给你安排。”
“爸——”邓新晟忽然喊道。
他声音渐渐落下去,“可任何人都不是她。”
邓景晖又要抬手,抬到半空忽地滞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一只手正强硬地抵住下落的手掌,手的主人表情略显吃力,道:“我约你,可不是为了方便你动手。”
本着体面,邓景晖打算撤手。
可他刚收劲,面前的邓新晟忽地抬手钳住他,另一只手将身侧的人掩到身后,还微侧转着身子,把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邓景晖呵笑一声,落坐主位。
“你说是你自己要来的。”他问,“怎么,来耀武扬威吗?让我看看,任凭你把人耍得团团转,但人家转眼就能原谅你?”
程澄被隔绝在邓新晟自以为的安全区,她甚至都看不到邓景晖的脸,光听声音便体会到浓浓的恶意。不止对她,还有亲生儿子。
她能看到的只有邓新晟,他挺直着脊背,一只手翻到身后,以示安抚。
她也‘不负众望’地看到,男人的躯体轻颤了下。
然后程澄听邓新晟说:“耀武扬威,我哪里配?爸……你真心觉得,被你养大的我值得这些吗?甚至是——”
邓新晟贴近她腕侧的手甚至都开始发颤。
他作势要撤回,反被程澄一把握住。
他接着道:“我妈妈。”
邓景晖暴怒的声音传出:“别提她!”
程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她耳朵听着,甚至忖度着,但凡邓景晖再毫无征兆地冲上来伤人,她要怎么能第一时间拦下人。
可邓新晟恍若未闻,还在说:“‘妈妈’不都是世界上最爱自己孩子的人吗?可连我的妈妈都会因为钱抛下我。你觉得我该怎么说服自己,我值得别人的爱?”
“因为最亲最爱的人都能把我弃如敝履,这让我打心底里觉得,无论遭受怎么恶劣地对待,都理所应该。我该的。”
“而被喜欢,才是我学着适应的事。”邓新晟缓缓道,“这是生活的例外。知道她喜欢我,我只觉得荣幸。而她瞒着我,那些喜欢就那么白白送给了我,好像我真的值得这些。”
程澄的心随着男人的话一寸寸地扼紧,像是吸进了无数细密绵软的针,刺得心脏鲜血淋漓。
她平生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她后悔没有给他再多些的爱,后悔没能把那段籍籍无名的暗恋延得更久些,她后悔自己的吝啬,后悔没能在他说“我不配”时,一次次地去反驳。
后悔没能看见,他偷偷在旁,捡起她每一份喜欢的惊喜。
酸涩抵在喉间,视野被泪水攻占。
程澄难过到,好像心肝脾肺都在疼,她疼得站不直身体。
“别说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力竭道。
程澄紧了紧手,无声地注视着挡在面前的背。
他平静的口吻,像是一边从自己的心口鲜血淋漓地取下刀,边若无其事地展示:“我恨她。可是爸……我最恨你,恨你让我成为妈妈的一项选择,钱还是我,为什么要这么选?二十多年了,你敢承认吗?当时,站在天平另一端的该是你。”
对方恒久地沉默着,宛若死寂。
许久,终于响起一道声音:“我还是钱,她选择了钱。”
还是同样的音色,在程澄听来,却像瞬间老了五岁。
邓景晖这样恣睢又专断的人,会这样答复,在他们两人的意料之外。而邓新晟的身体终于绷得没那么紧了,他周身小幅度地颤抖着,缓缓蹲下了身体。
这样的选择,困住了他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里,他把家庭的破裂与母亲的抛弃,通通归咎于自己。
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当然没能察觉到半抱着自己的程澄也在颤抖。
程澄疼得倒抽气,身体却气得发抖。
但这样还不应该完,邓景晖不该被轻轻放过。
她面无表情道:“邓新晟和钱,关之琳选择了钱。不是因为她作为母亲,不爱儿子。而是因为小时候的邓新晟,代表着你。”
“而你和钱之间,关之琳选择钱,也不是爱钱,而是厌恶你。”
而这些,都是程澄早在决定结婚前,就了解到的有关邓新晟的一切。
在当时的她看来,渣男出轨才是离婚的根源。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一眼看透的事情,折磨了邓新晟几十年。
程澄:小邓总是知道怎么让我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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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这些喜欢白白送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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