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禾酥，我记得那时候你说过喜欢吃，但我当时着实没什么钱。”
一碟精致的酥点从保鲜的食盒里拿了出来，放在江晚念面前。
“还有马莲饼。”
又是一小碟脆饼。
江晚念的手指微微蜷缩，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那时候商离口不能言，她就和商离讲什么点心好吃，对于六岁的她来说，那不过是和好友一起对吃过的东西的点评分享。
冥夜谷管理严格，任何东西都有份额，据说是按照灵根情况严格为那些交了钱留在前谷疗养的人量身定制的，江晚念贪吃，觉得好吃的东西就一直念叨。
江家家主也想过直接用钱买，但是被严词拒绝，毕竟这些东西相当于药膳，江晚念本身就是小孩子，份量要严格控制。
江晚念从来没想过，自己小时候连她都快忘记的小小贪念和十多年前自己喜欢的东西，竟然能被人记到现在。
秦商澧温润的声音慢慢细数着江晚念爱吃的东西，那食盒被掏空，吃的点心灵果摆满了那原本看起来像是用来洽谈事务的、清雅的竹檀长案。
“还有这个。”
秦商澧修长的手指拎出来一个用灵蕴丝织就的袋子，轻轻递了过去。
江晚念伸出双手接住，袋子上用金丝绣的“南酥”两个字流光溢彩。
她睁大了眼睛：“这是……南酥糖！”
是她前不久才和商离在灵信里提到过的，来宫学后想要尝一尝的南酥糖！
这糖是宫学内用积筹换的灵糖，是仙盟特意研究出来的一种口感独特且和极品补灵丹功效一样灵食。
但对于一般弟子来说，有积筹就直接换补灵丹了，没人会为了口感去换这种花费要更多的糖。
除非有那种为了尝口鲜愿意花大价钱去和有富裕积筹弟子换的败家世家子。
江晚念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吃，虽然修真之人要减轻口腹之欲，但面对美食她还是会心心念念放不下，于是偷偷地在灵信里和商离表达了自己的向往——“等我去了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弄一块来尝尝！”
这一小袋南酥糖让她挪不开目光，里面晶莹的糖果让她不由幻想着曾听人说过的美妙味道，嘴里却说道：“商离，你这花了多少……”
话突然顿住，江晚念抬起头，对上了秦商澧笑吟吟的目光。
那目光里包含着的宠溺简直要将她溺毙。
江晚念一怔，顿时觉得手里的这糖有千斤沉。
她莫名有些慌张，想要将这东西放下或者还给秦商澧，可桌子上已经被秦商澧之前拿出来的东西摆满了。
“我……”江晚念避开秦商澧的目光，“这个东西还是有点贵重……”
她的手被托住，江晚念的手不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想抽回去，却被按紧。
江晚念再次抬头，想要说什么，被秦商澧眼睛里的失落给堵住。
“晚晚，”秦商澧勉强勾起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失态，“刚才你唤我‘商离’的时候，我很开心，我以为……我以为你认可我们的关系了。”
江晚念脑子里突然乱哄哄地，那托在她手背上的手似乎有些热。
“我……”
她刚才，唤出“商离”了吗？
对，江晚念感觉自己仿若生锈的大脑缓缓转动。
她刚才，确实唤了“商离”。
秦商澧细数着那些吃食，那一碟碟一盘盘，都是她和商离说过的话，她渐渐地将面前这个人与那通过灵竹同自己保持了十多年关系的商离对应了起来。
所以在刚才看到南酥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商离”二字。
“对不起，晚晚，”秦商澧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愧疚和悲伤，“我没想骗你的，但是当时，当时我只知道你是世家，我也曾是在世家待过，知道有些世家可能会有着极其严苛的男女大防，我不知道你的情况，那时候你还小，与我这样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会坏了你的名声。”
江晚念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商离，在向她解释。
确实有些封闭的世家有着严格的男女界限，商离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
现在的江晚念不是当年被要求二选一的小孩，她已经知道了当年自己面临的选择是什么。
那时候，十几岁的商离选择了和她相反的另一条路。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在那绝密的冥夜谷里是如何培养弟子的，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商离为何会有那样重伤的模样。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商离还能记住要保护一个误闯进来的，小女孩的名声。
“那会我的喉咙受损，后来，我再想解释，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然后你说，你要走了，”秦商澧苦笑道，“我那时候以为我们不会再见，所以就想，让你误会下去也好，那也许会是我们最后一面，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而你才六岁，未来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也许，你会渐渐将我忘记。”
江晚念脱口而出：“我没有！”
她没有忘记商离，她记得他们的约定，她保护好了商离给她的灵竹，用它保持了与商离的联系。
直到……直到……
“是。”秦商澧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江晚念的手垂下，他拿出了自己掩藏在黑色道袍下的那节，与她掩盖在衣襟下的、一模一样的灵竹。
“晚晚，我很高兴你一直在使用它，”秦商澧的手指摩挲着那碧色的竹节，“我不确定我能不能与你再次相见，但是你的灵信，让我坚持到了现在，坚持到了，再见到你。”
秦商澧的“坚持”隐隐地带了沉重。
江晚念突然有些自责。
知道商离身份的她，确实对这段关系有了些疏离，秦商澧好似知道她的犹豫，也没有用灵信试探和打扰。
商离……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动过要放弃这段关系的心思了？
一段维持了十多年的友情，就要这样断开？
江晚念的心口有些喘不过来气。
从小到大，她的友情几乎是没有，小时候的遭遇让家人过度保护，换了地方后，宋应淮成了她的朋友，可也只有宋应淮一个，现在宋应淮已经是她的未婚夫，将来要成为她的道侣的人。
所以她心心念念地想要热热闹闹地交些朋友，但商离不就是她的朋友吗？
现在因为商离的性别，就要舍弃这段友情吗？
可商离当年也不过是有所顾及，才阴差阳错到了现在。
但，如果不这样的话，宋应淮那里……
看到江晚念那绞在一起的手指，秦商澧垂下眼睫。
“晚晚，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语气低落地说道，“也是我唯一敢说真心话的人，但是，但是如果……如果……”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对不起晚晚，总归是我欺骗了你，你若是想放弃，放弃我这样卑劣的、欺骗你的人，我也……”
“没有！”江晚念骤然打断他，她这才发现，秦商澧的眼尾竟然有些泛红，眼睛里满是痛苦，她急忙说道，“我没有想放弃，而且……商离，这就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我们还是朋友！”
秦商澧听到“还是朋友”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光亮。
江晚念感觉到自己更心疼了，她赶忙继续说道：“而且你很好，你是为了我的名声才隐瞒的不是吗？我那时候才六岁，嘴也把不住门，万一跟别人说了，万一我的家族是那种古板的家族，这就是很严重的事，你是为了我好我能明白！所以不怪你。”
秦商澧眼睛里的亮光越来越盛，他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你真的这样想吗？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
江晚念用力点头：“嗯！当然！你看，你之前不是还救了我吗？寒灵潭多危险！那时候你奋不顾身就……”
“因为是你啊。”秦商澧突然说道。
江晚念停顿了一下：“什么？”
“因为是你，”秦商澧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说道，“晚晚，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当时我在你之前不久进来，那时候我听说你就在后面，所以稍微找借口等了等，然后就看到了那幕。如果是别人，我或许会做一些权衡，但那是你，所以那一瞬我能想到的只有——'晚晚掉下去了，我要救她上来'。”
秦商澧的目光灼灼：“我无法做到一直放在心里……我是说，一直以来的唯一的朋友落入险境还能思考什么危险利弊，第一时间救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人的本能，而不是什么善良。”
秦商澧的这番话让江晚念一时失语。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寒灵潭的光影下，那个不断远离自己的身影。
“啊，”秦商澧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懊恼和慌张，“晚晚，我，我不是在影射什么，我只是……只是在说，我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唉，”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责，“对不起，我话有些多了。”
江晚念摇摇头，她垂首看着手里的南酥糖：“没什么，应淮他……当时也是出于本能。”
第一时间救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本能，第一时间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也是本能。
江晚念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责怪宋应淮什么，乔怜体弱，离宋应淮又近，她没道理让宋应淮放弃乔怜，宋应淮的选择没错，她没有资格为这件事难受。
“晚晚，”秦商澧再次缓缓开口，他似乎想要努力找补些什么，“其实，宋少主很在乎你，我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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