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段时光,李玉明一颗心被仇恨和悔意裹得又酸又痛。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回溯,李玉明半梦半醒间,回到了一切痛苦的开端,以旁观者的身份。
阳光正好,女孩走在闹市的街头,正兴奋地左顾右盼。考上大学,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她,被都市的热闹和繁华迷了眼,看着身边的高楼大厦,女孩心中只觉得一阵热火朝天。
将来,她也要在这高楼耸立的城市里,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安身之所,把妈妈爸爸接过来,让劳累半辈子的她们享受一个安适的晚年。
作为家中独女,虽然女孩家里条件一般,但也是被母父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孩一直觉得自己的母父是世界上最好的母父,她们把最好的给她,但从来不把辛苦放在嘴边,反而经常说谢谢宝贝女儿的到来,给了她们奋斗的勇气。
想到因为第一次坐飞机,头晕在旅馆休息的母父,女孩心里甜滋滋的。可能是因为年轻,她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却丝毫没有什么不适,于是便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
正走走看看,突然感觉衣角一紧,女孩疑惑地低下头,正好看到一个哭得脏兮兮的小男孩。
“呜呜呜,姐姐,妈…妈妈不见了,姐姐你能帮我找找妈妈吗?”小男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脸上脏兮兮的。
看到小男孩可怜的样子,女孩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小区门口因为找不到妈妈嚎啕大哭的狼狈样,连忙蹲下身,拿出口袋里的纸巾,给男孩抹了抹脸,温柔开口道:“小弟弟,你妈妈应该就在附近,别着急,姐姐带你找妈妈。”
环视了一周,女孩看到不远处站在斑马线旁的辅警,辅警正拿着喇叭维持交通秩序。
看到辅警手里的喇叭,女孩眼睛一亮,指着辅警跟小男孩说道:“小弟弟,你看那边的警察姨姨手里的喇叭,我们去找她借喇叭,喊你妈妈好不好?”
女孩其实想得很简单,如果男孩妈妈就在附近,肯定也在很着急地找他,听到喇叭声一定会过来。如果不在附近,也能把孩子交给辅警,帮忙报警。
听到警察姨姨,男孩眼中闪过一瞬慌乱,但目光似乎触及到什么,又安定下来,便乖巧地点点头。
女孩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便站起身,拉着他往斑马线走。
李玉明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两人,神色冷冷的。
女孩拉着小男孩,边走边侧着头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能是因为找不到妈妈,小男孩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嗫嚅着说:“我…我叫叶耀祖。”
女孩正想说点什么,身旁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突然拉开了车门。
女孩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一激灵,还没来得及抬头,便猝不及防被拉进了面包车。一只手拿着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车门被跟上的小男孩迅速关上,清醒的最后一刻,她只模糊地听到刚刚还怯生生的小男孩得意的说道:“小叔,说好的小汽车,你可不准赖皮!”
面包车从李玉明身前疾驰而过,行色匆匆的行人在她身旁交错。没有人发现,此时此刻,一个明亮的灵魂正在被拖向深渊。
在深陷山村里猪狗不如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她无数次上去撕扯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从放声大哭,到默默流泪,到冷漠旁观。
被打、被卖、逃跑、被打、怀孕、逃跑、被打、流产、被打、怀孕、生子、逃跑、被打、逃跑、被打、逃跑、被打……直到最后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
柴房里的李玉明,唯一的光就是柴房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无数次她麻木地躺在草堆上时,她看着那扇窗外的月亮,想着妈妈爸爸。
妈妈爸爸说,希望她像天上的明月,能照亮前路,也能照亮归途,而她们,永远守护在来处。
她希望妈妈爸爸忘掉她,又害怕妈妈爸爸忘掉她。
直到有一天,窗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脸庞。
叶梅,不对,那个时候她还叫叶招娣。
小小的叶招娣一直知道柴房里关着一个女人,但是家里人从来都不让她靠近,说里面是个疯女人。
但她看到大表哥经常进出那叫屋子,每次都是骂骂咧咧地出来。
不过小小的招娣没有空去管这些,因为妈妈生不出弟弟,他们三房这一家,在叶家这个院子里是地位最低的,而她这个赔钱货,更是卑微到尘土里。
才五岁的她,几乎承包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一双小手在冬天冻得干裂,长满了冻疮,一碰水就疼得她龇牙咧嘴。但是不干活,就没饭吃,比起手上的疼,她更害怕那种饿得整个胃都揪成一团的难受。
好在一年以后,她妈妈终于生下了儿子。全家都很高兴,招娣也很高兴,她以为妈妈有了儿子傍身,她们三房也能更有底气,她也能不再这么辛苦。
没想到,弟弟的到来,把六岁的她,压得更喘不过气。
原本该她干的活,一件都没少,而且因为妈妈爸爸要干农活,她还得照顾弟弟。
因为弟弟离了人就哭闹不止,干活的时候,她只能找了个布巾把他缠在自己背上。
直到有一天,她正洗着衣服,背上的弟弟一直揪着她的头发,头皮被扯得生疼,再加上因为受凉昏沉的脑袋,她的头突然像炸开一样,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去。
想到背后的弟弟,在昏过去之前,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强行扭过身子,自己的额头重重摔在地上。
等忙完农活的家里人一到院子门口,便听到院里小孩嘹亮的哭声。
一家人急忙推开大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招娣和在她背上脸憋的通红的叶光荣。
招娣爸爸赶紧解开叶光荣,把招娣往旁边狠狠一推,仔细检查起儿子来。
招娣的后脑勺撞到地上,硬生生把她疼醒了。
看到眼前人,她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喊道:“爸,我好…”疼…
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爸叶广生一巴掌扇到脸上。
叶广生一脸怒容:“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照看你弟弟的,还好没伤着,不然看老子怎么打死你!”
招娣被这一巴掌打醒了,心里委屈得要死,正想解释,她爸就抱着叶光荣去里屋了,其他人也莫不奏声地回自己屋了。
她把目光投向妈妈,委屈地开口:“妈…”
可看到她妈脸上无声的埋怨,她突然失声了。
虽然她一直很累,但是在弟弟出生前,她妈妈还是心疼她的,每次都偷偷塞吃的给她。
可是弟弟出生以后,妈妈就好像变了个人。有时候她都在想,当初那点微薄的母爱,是不是她饿狠了时的幻想。
妈妈瞪了她一眼,问都没问她额头上的大包和红肿的脸颊,转头就进了屋里,留下招娣一个人沉默地呆在院里。
晚上吃饭,没有人喊招娣,她妈爸当她不存在,其他婶婶叔叔更是巴不得少个人吃口饭。
鬼使神差的,招娣走到了柴房旁坐下。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从衣服里面掏出个干巴巴的饼子,就着眼泪小口小口地吃着。
一开始她只是默默流泪,接着从抽泣到嚎啕大哭。
招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出生好像就是个错。
招娣哭得大脑缺氧,干巴巴的饼子哽在她喉咙里差点没把她噎死,她顾不得抹眼泪,狠狠咳了几下,把卡在喉咙里那坨被口水和泪水泡软的饼子咳了出来。
她也不嫌弃,把地上的那坨饼子捡了起来,吹了几下就打算往嘴里塞。
饼子还没进嘴,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吵死了…”
招娣吓得一激灵,哑着嗓子尖叫道:“有鬼啊!”
但是她马上又反应过来,是疯女人!
可惜那坨本就惨不忍睹的饼子又掉在了地上,这次裹着泥土的样子,有点像隔壁家老黄狗的粑粑,招娣有点可惜地看了眼,好歹是没打算再吃。
她犹豫了一下,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地攀上窗台,探头往里看的时候,正对上一双充满死气的眸子。
“啊!”
招娣又吓了一跳,里面的疯女人没出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咕…咕…”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招娣有些害臊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却突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呀!
她看向屋里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举着的饼,犹豫片刻,肉痛地小声说道:“你…你要吃饼子不?”
可疯女人不领情,冷漠地瞥了一眼招娣,便转身背对她。
招娣有些生气,但又有些害怕疯女人,看疯女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跳下垫脚的石头跑开了。
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周遭的环境又陷入了死寂。
李玉明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转过身来,仅仅这个动作,仿佛就耗光了她所有的气力,她的关节仿佛生锈一般转动,仔细听,像是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她像往常一样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可惜今天天色不好,月亮被云挡住了。
李玉明无力地闭上眼,却又突然睁开了眼,眼神怔愣。
窗台上放着半块饼子。
遥远的天空上,微风吹散云层,悲悯的月光洒落人间,却推不开浓墨的黑夜。
失踪人口回归…还有两章,明天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