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了。
上官澜今早五点四十五被闹铃叫醒，宿舍楼外传来“嗤拉嗤拉”的铲雪声。因为只睡了四个小时的缘故，他觉得额头突突直跳，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他还是得翻身起床。
今早六点二十的车，他要放寒假回家了。
作为242寝室最晚走的人，上官澜熬夜收拾好行李，整理完宿舍，只待次日早上起床就能离校。
路面积雪附在行李箱滑轮上，严重减缓了他的速度。清早的太阳光反射到路边雪堆上有点刺眼。上官澜眯了眯眼睛，见校园里人不少，除去正在清理路面的校工，大都是像他一样拖着箱子早起赶车的同学。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6:12，赶去校门口上车是够了。
广场旁边的小路上忽然转过来个男生，裹着长及膝盖的羽绒服，光脚蹬着双极其不合时宜的凉拖，小腿上露出一截天蓝色睡裤——他手上提着打包好的盖浇饭，还有一个纸袋。
上官澜一抬头，跟那男生打了个照面。那男生从羽绒服帽子底下瞥了一眼，挥挥胳膊：“一路走好。”
是他们专业三班的团委宋文杰，先前在校园跑活动中与上官澜配合默契——他俩交情不错。
上官澜笑着腾出只手挥了挥作为回应，俩人擦肩而过。几步之后上官澜忽然住了脚，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行李箱扔在原地转头加速跑了几步追上宋文杰，一巴掌拍在他羽绒服上：“杰啊，你什么时候走？”
宋文杰闻言茫然转过身来：“我十点的高铁。”
上官澜点头，眼睛一瞬间亮得可怕，他迅速出手一把勾住宋文杰左手提着的纸袋，飞速道：“那饭先借我吃两口，我赶车，回去vx发你红包。”
宋文杰回避不及，提了一路也没吃的一整份炸鸡排就这么被上官澜捞走了。
“……”他无语地看着上官澜一边反手往背包里塞纸袋一边加快步伐的背影，大度地暂且原谅了他，还喊了一声：“围巾！你围巾要掉了你个傻逼！”
上官澜随手把围巾往脖子上多绕了两圈，继续呼哧呼哧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校南门口，他对着乘车群里的信息确认了车牌号，这才放心走过去将行李箱塞进客车侧车厢，又绕了半个圈从车门上车，用背包给自己占了个靠窗的位子。
片刻后他提着纸袋下车，站在雪地里咔咔开始吃还热乎着的鸡排。
上官澜边吃边在心里将宋文杰的口味夸赞了一番——他也喜欢吃甘梅粉加黑椒粉的组合。
离发车还有三分钟时，上官澜将纸袋扔进旁边绿化带里的垃圾桶，转头几步上了车，在原位置坐下，掏出耳机。
上官澜目前在省会城市某校读大一，美术学专业，他家则在几百公里外的一座小城。他加了专门跑客运的车队群，车队能为省内大学生提供学校门口到县级地域的直达服务。
上官澜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客车沿途一共经过五个学校，陆陆续续接上了本车的乘客。空座位逐渐减少，车厢里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接到哪一站，几个认识的男生说笑着上车，脚步声交谈声放行李声乱哄哄地响成一片，模模糊糊中上官澜感觉到自己身旁的空座上被人放了个包。
他没睁眼，往车窗边靠了靠。
那人没坐，片刻后车门关闭，车厢里渐渐静了下来。
“各位安静一下，现在开始点名确认人数，念到名字的答到。”有个男生说。
上官澜勉强睁开眼，伸手摘下一侧耳机。他听那男生对着名单一个个念名字，声音真是太熟了，于是皱眉抬头越过前排看了一眼。
唐昭。
上官澜盯着唐昭，对方穿了件深灰色的厚大衣，耳朵被冻得有点红，垂眼看手机屏幕时过长的额发落在脸侧，漆黑如墨，衬得那张脸素白如雪。
唐昭的肤色打小就这样，无论是高中军训还是大学军训都没能给他晒黑。
这是他发小，两人的家距离不到两公里，小学、初中包括高中都是在同一所学校上的。到了大学，终于不是同一所学校了……但在同市同区，坐地铁半小时就到。
目前大一上学期结束，他俩此前对了对放假时间，只差一日，就由上官澜给两人买了同车的票。
上官澜往座椅上一靠，抱起胳膊尽量心平气和地等自己被点名。
一直等到最后一个。
“……上官澜。”唐昭抬头读出名单上倒数第二个人名。
“到。”上官澜面无表情。
唐昭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对司机示意人都到齐了，可以发车。
客车再次启程，窗外景色倒退。唐昭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厢后排，来到上官澜身边空位旁，将座位上的书包放到头顶的置物架上。
上官澜坐在原位沉默了片刻，唐昭一手扶着前排的座椅靠背，低头看着他。
片刻的无声对峙……或者说等待后，上官澜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起身，让出了靠窗座位，等唐昭进去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外侧座位。
然后两人面向前方坐着，像所有因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短暂邻座的陌生乘客之间一样，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接触，哪怕是眼神。
客车驶上了绕城高速，冬日里的远处山脊线沿着东南方一路延伸开去，线条干脆利落，山坡上覆盖着白雪。
已是城郊，这边貌似没怎么下雪，高速上早已被清理干净，雪堆泛着灰色聚在路旁。上官澜后知后觉这才心想，真是万幸，要是这条路沿线积雪不化，高速关闭，他的回家之日可要延后了。
他眼皮酸胀，困意再次上涌，于是闭上眼睛继续睡。
唐昭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自打上了车，两人始终没有交流——除了那公事公办的点名。
他俩冷战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也就是冬至那天，两人vx上呛了几句，或者说是上官澜单方面发作，唐昭犹豫许久，回了个表情包，透出一股茫然无奈的意味。他后来是觉得，上官澜十有**是以为自己在敷衍他，于是更生气了，从那以后两人再没有聊过。
临近期末，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既要搞结课作业赶ddl又要准备各科考试，数个班群里消息震天响，文件乱飞。两人都忙，谁也没顾得上去解决这个事。
等到终于坐上同一辆回家的车，唐昭发现上官澜压根不想搭理自己。
他也带上耳机。
两个小时后客车停在服务区，车上众人纷纷下车去厕所。唐昭起身，上官澜头歪在靠近过道的一侧，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吵醒他，睡得跟死猪似的一动不动。
唐昭最终还是没叫醒他，自己脱了大衣放到座位上，后背紧贴着前排座椅靠背，迈开长腿跨过上官澜身前，成功落到车厢过道上。
后排有女生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得笑了。唐昭礼貌地也对她笑笑，原本线条明晰、面无表情时显得不近人情的冷脸一瞬间回了春似的，几乎有种枝头春花怒放般的活色生香之感。
女生愣了一下。
唐昭揣着手机，只穿着一件立领渐变色毛衣下了车。
十分钟后众人解决完毕，回到车上，唐昭搓着手，被外面寒气冻得有点发抖，他站在过道上再次高高抬起腿试图迈过上官澜，先前下车时见的后排那女生忽然起身上前，开口吐字清晰，音量倒是有意压低了：“帅哥，能加个好友不？”
唐昭抬头看她，不由得一顿。
他的胳膊撑着上官澜身下的靠背，上身前倾几乎贴着上官澜的脸，周身裹挟的寒气与纷杂的声响终于把上官澜弄醒了，他歪着头一睁眼，面前就是唐昭的前胸，毛衣上装饰性质的金属链就在他鼻尖上方晃荡。
“? ? ?”上官澜震惊，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唐昭语气平静地婉拒了：“不好意思，我是gay。”
这句话配合着他此时几乎像是跨坐在身下人大腿上的姿势，迅速达成了一种诡异但似乎又不违和的效果。
周边人有三两个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该睡睡该玩玩。那女生深沉地点点头，转头就回座。
女生坐下后表情一变，眉飞色舞跟同伴得意道：“我说就是吧嘿嘿嘿你还不信……”
两人在座椅上笑着扭成一团。
上官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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