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今昭进出教室都走前门。后门像是有火海,会烫着她。
事实上,“火海”几乎睡了一整天。
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总是格外宽容,连着几门课老师见孟言溪趴在桌上,竟然没有一个朝他扔粉笔头,都不约而同问:“病了?”
今昭后面的骆珩负责替他解释:“没病,早上飞机刚落地,时差没倒过来。”
到这里,大部分老师就都接受了。
只有生物老师追问:“倒时差是挺难受。诶,他怎么不和路景越一起请假?他俩不是一块儿吗?”
生物老师姓徐,上了年纪,有些干瘦,大家私下喊他老徐。
好动的骆珩往后压着椅子腿晃荡,笑嘻嘻说:“爱学习呗。”
这话一出,教室里立刻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明晃晃的拆台。但老徐深信不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和其他老师一样,一节课没有吵醒孟言溪。
今昭:“……”
看吧,好学生就是会受到优待。
其实今昭觉得,孟言溪这么累并不全是因为倒时差,他桌肚里那包安全套或许能给出点线索。
当然,孟言溪中间也醒过一次,大课间的时候,陈述单独把他喊去了办公室。
司恬拉着今昭去超市买水,路上说:“肯定是因为跟吴菲早恋的事儿。”
今昭想起昨天早读见到的女孩儿,又想起早上孟言溪误放在她桌肚里那五盒安全套,低头看着脚下,没吭声。
司恬继续在耳边说:“哦对了,你可能不认识吴菲,她这学期下去了。吴菲之前就坐你旁边的位子,跟孟言溪是同桌。不过他俩也不是一直同桌,也就同桌了一个月吧。”
“一个月而已,吴菲就成绩下滑掉出了A班。”司恬咋舌,“孟言溪真是个祸水。偏他自己第一名的位子稳如泰山,甚至甩开第二名更多了。”
少男少女的喜欢像蒲公英,寻常不起眼,风一吹,满世界的张扬。
今昭在实验班就听说过孟言溪和吴菲谈恋爱的事,都说是金童玉女,最出名的还是吴菲“为爱高考”。据说吴菲家里也很有钱,虽然比不得孟家,但也是住着大别墅,有司机有保姆,她每个月光零花钱就几万块。家里本来想让她念国际部,大学去国外念的,吴菲为了孟言溪留在A班,她是为爱高考。
“但我看孟言溪毫不在意,吴菲离开A班,他问都没问一声,睡得还挺沉,老师上课都吵不醒他。”司恬忍不住吐槽,“孟言溪没有心……不知道他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彻底沦陷会是什么样。”
今昭忽然想起早读前那一幕,他手里拿着最火热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却理智到冰冷,甚至还能漫不经心转一下,像转笔。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喜欢?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今昭忍不住说。
司恬不以为然,忽然凑到今昭面前,冲她挤眉笑:“老实说,你有没有偷偷幻想过孟言溪喜欢上你?不止喜欢,比喜欢还要多。他人前对别人冷冰冰,独独对你与众不同,他在意你的情绪,懂得你的心事,了解你所有的喜好。为了讨你欢心,他那么大个酷哥甘愿化身沙雕,他怕你吃醋,主动和其他女孩子划清界限,他把这辈子的温柔都给你一个。”
今昭看着司恬,好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凉风带着打着旋儿的树叶吹来,今昭诚恳发问:“……我是救过他的命吗?”
司恬一愣,随即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昭昭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买水回来的路上遇见英语老师,司恬是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半路把她叫去了。今昭独自回班级,路上经过陈述的办公室。
门开着,孟言溪醒了,正站在里面听训。
空调出来的冷风吹动少年身上的校服,蓝白色的布料贴到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有力的身形。
从后门到前门,今昭一路听着陈述苦口婆心的规劝:“高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等到了大学,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谈……”
办公室的墙体厚重,有着还不错的隔音,陈述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今昭很快走到了前门,前门敞开着,声音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孟言溪略显倦哑的声音也清晰传进了她的耳中,五分疲倦,五分茫然。
孟言溪:“谁是吴菲?”
真的没有心。
*
今昭对孟言溪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不能说坏透了,但确实不怎么好。
即使曾经因为远距离仰望滋生出些微若有似无的好感,也在交集的第一天荡然无存。
——私生活混乱,高高在上,没有心。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今昭才注意到孟言溪已经醒了。其他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他还在低头赶作业,两耳不闻身外,指下的笔写得飞快。
原来天之骄子也会赶作业,她还以为,他用脸学习就可以了。
今昭的作业已经做完,回家后拿出自己上周逛书店买的课外习题册,临睡前又刷了一套数学题。这晚题感不错,正确率很高,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感觉离昨晚的梦境又近了一步。
临睡前她许愿如果今晚再做那个发财梦,那就早点开始,避免中途被闹钟吵醒。
这晚,她果然没有被闹钟吵醒,她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摸过床头闹钟,按下夜视灯,时间显示03:55。
外面那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
她躺在床上忍耐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外面的声音消失,倒是彻底把自己等清醒了,终于忍无可忍,起床出去看。
阳台上养着两只母鸡,乌色的脚被绳子拴住,绳子另一头系在栏杆,不远处,一只铁盆装了水放在地上。此时母鸡打翻了铁盆,两只鸡的鸡爪子来回踩在铁盆上,铁盆和大理石的地砖碰撞,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今昭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她将铁盆拿开,终止了这场烦人的闹剧。
然而再回去,却也睡不着了。
今昭睡眠其实还不错,中考的时候同学们紧张得睡不着觉,到了附中,走班制压力下也有同学失眠,她都没有过。她就是觉轻,一吵就醒,再睡会很难。
一直到天亮今昭都还躺在床上垂死挣扎着,后来迷迷糊糊可能浅眠了半个小时。特别浅,这过程里她一面梦见自己在刷题,一面还能听见厨房里后妈林瑶和奶奶低声说话的声音。
闹钟在这时候终于响了,今昭睁开眼,累到崩溃。稀里糊涂洗了把脸,坐到餐桌,人还迷糊着。
往常这个时间点,爸爸今文辉和后妈林瑶还睡着,爷爷出去晨练,奶奶会在厨房为她准备简单的早饭。今天今文辉要出差,早上赶着去机场,后妈林瑶已经陪着起来了,爷爷也没有出去晨练,在厨房帮着奶奶准备早餐。
一大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
今昭又累又困又清醒的,不怎么想吃饭,林瑶忽然笑眯眯问:“翎翎,昨晚是你把阳台上装水的盆拿进来的吗?”
翎翎是今昭的小名。
林瑶今年30岁,长相精明漂亮,是今昭妈妈过世后,今文辉新娶的妻子,两人中间隔着15岁的年龄差。小说里的年龄差总是写得很浪漫,今昭不知道生活里是不是,反正从她的视角看,感受很糟糕。
像黑云压城的天,沉沉的,虽然没有雨,可是见不到天日。偶尔风大点,更会让人喘不过气。
林瑶怀孕八个多月了,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肚子高高隆起,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今昭猜阳台上那两只鸡是准备给她坐月子吃的。
这个认知让她没办法生气。
林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有生育的自由,有在自己家里养月子鸡的自由。
今昭解释:“昨晚鸡打翻了装水的铁盆,不停用爪子去扒,声音有点大,我就把盆拿进来了。”
“吵醒你了吗?”林瑶关切地问了一声,又立刻笑着说,“我和你爸,还有你爷爷奶奶完全没听见呢。”
坐她旁边一起吃饭的月嫂牛阿姨也接茬说:“我也没听见。”
牛阿姨是林瑶找来的月嫂,四十岁左右,还算年轻,但胶原蛋白的流失让她的太阳穴严重凹陷,颧骨突出很明显。
今昭低头喝了两口粥,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阳台在我房间旁边,我肯定会听得比较清楚。”
林瑶笑着解释:“是我没考虑周到了,昨天我爸妈来看我,帮我带了两只鸡过来,说是托人从乡下买的走地鸡,我就没舍得杀,想着先喂在家里,等我生了坐月子的时候吃。忘了翎翎你觉浅,把你吵醒了。”
“那这鸡要提前杀了吗?”牛阿姨问,又说,“这可是难得买到的乡下土鸡,坐月子吃大补的。”
都是难得买到的乡下土鸡了,其他人也没听见吵,就单单把她一个人吵醒了,那自然是不能杀,不然显得她无理取闹。
今昭:“别杀吧,晚上别把铁盆放到鸡旁边就行,主要也不是鸡吵,只是因为地砖是大理石的,铁盆在上面翻滚声音会很大。”
林瑶没吱声,牛阿姨“哎呀”一声说:“鸡不喂水怎么行?到时候渴死了还不如杀了。”
今昭就没说话了。
其他人也没说话,林瑶转头,笑吟吟看着身边的丈夫今文辉。今文辉不悦地皱了下眉。
对面的奶奶看了眼儿子,笑着打圆场:“那就换个碗装水吧,阳台铺的大理石,铁盆放上去,也怕吵到楼下邻居。”
林瑶点点头,笑着说:“妈说的对。”
“行,听奶奶的,一会儿我就把盆换了。”牛阿姨说着又忽然转头看向今昭,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翎翎,你也实在太敏感了,一只鸡一个盆都能把你吵醒。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不然早晚得抑郁症。”
*
今昭觉得,让她抑郁应该也是牛阿姨的KPI之一。
她们可能觉得,像她这样年幼失怙的女孩,父亲另娶娇妻,很快又要再生小孩,没有人会再把她放在第一位,没有人会真正护着她,而她自己尚且太过弱小,抑郁和长歪是一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所以言语间难免.流露出迫不及待。
今昭并不想让她们得逞,但还是忍不住委屈。
谁乐意半夜三四点被吵醒,一大清早又被罪魁祸首诅咒得抑郁症?
虽然最后牛阿姨也因为这句话彻底惹怒了今文辉,今文辉沉着脸让她把鸡提到菜市场杀了,但今昭心里并没有好受很多。
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妈妈还在,她一定会当场辞退牛阿姨,而不是杀鸡。
这一整天都注定心情低落,事实上,整个八月都是。
盛夏烈日如火,她却要很难很难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热烈。
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学习。如果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她希望自己能够长出强韧的翅膀,到那时,哪怕这方天地风雨飘摇,无人可依,她也不必再畏惧。
她可以飞出去。
*
九月正式开学,开学模拟考,成绩很快下来,今昭在年级排名第26名。
出成绩那天,陈述心情不错,抱着一叠卷子走上讲台。首先说了这次开学考的整体情况,毫无悬念的第一名孟言溪以下,谁进步了,谁退步了,然后着重表扬了今昭。
“这次进步最大的是咱们班的今昭同学。我们都知道,名次越往上,进步越难。今昭升到咱们班的时候是年级36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26名,进了整整10名。”
陈述含笑说完,带头鼓掌,同学们立刻跟着响应。
骆珩拍着手,在她身后“哇哦哇哦”地叫。司恬也回头,两只手凑到她面前,拼命地怼脸拍。
窗外无云,天空一片湛蓝。
少年人的热情像当空的太阳,直白热烈。
今昭抿着唇笑,奶白的皮肤泛出浅浅的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说完成绩,陈述又通知开家长会:“另外,下周一21号,下午3点,我们要开一次家长会。这次家长会关系到各位高二一整年的学习规划,非常重要,我提前半个月通知到各位,请各位回家转达给父母,无论如何,请务必把时间空出来,来一趟学校。”
底下顿时一片“嗷呜”声,其中以骆珩叫得尤其惨烈。
他这次考了倒数,A班倒数也是倒数,刚才陈述就已经说他了,不出意外的话,家长会上还将是重点交流对象。
今昭看着自己面前的成绩条,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课间,同桌出去打水,骆珩顺势往外挪了一个位子,隔着一条走廊,凑过去问单列的孟言溪:“言哥,家长会孟叔来吗?”
孟言溪又带手机来学校了,这会儿正把手机藏在桌肚里发消息,闻言头也没抬说:“来啊。”
骆珩寻找战友失败,当场失望地“啊”了一声,愤愤不平说:“你们这家大业大日进斗金的,孟叔怎么一天天那么有空?回回家长会他都来,他不怕耽误赚钱啊,就不能请个假?”
骆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其实吧,孟言溪爸爸来不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两人的爸爸相识,他们又是同班,孟家这边一来开家长会,骆珩爸爸立刻就能得到风声,这简直把骆珩逼到绝境,让他至今无法在外面找群演冒充家长。
孟言溪发完消息,将手机扔进桌肚,转头看向骆珩,慢条斯理反问:“你见过有人表彰大会请假?”
骆珩愣了下,反应过来,当场大骂:“……滚!”
周围的同学都纷纷笑起来。
今昭也忍不住笑。
好像还真是,对孟言溪而言,家长会可不就是他的表彰大会吗?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隔着一个座位和一条走廊,斜后方的少年闲懒坐在椅子里,背靠椅背,手里转着笔,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岔开伸长。他自己也在笑,桃花眼底清冷散去,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
*
家长会那天,今文辉却临时爽约了。
好像也不能怪他,他确实提前预留了时间,但当天早上,林瑶羊水破了,一家人紧急将她送往医院。
下午的家长会自然就赶不上了。
其他家长陆陆续续到了,今昭从教室后门出去,来到陈述的办公室。
“请假?”陈述有些惊讶,“你没有提前跟爸爸说吗?”
陈述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妈妈不在了,爸爸工作比较忙。她以为是爸爸工作没有提前安排好。
今昭站在陈述面前,像犯了错的孩子,细声细气地解释:“有提前的,是临时有事。”
“如果是临时有事,爷爷奶奶过来也可以。”
今昭低头看着地面,眼睛酸热发胀。
安静了几秒,她轻声说:“爷爷奶奶也来不了,阿姨今天生宝宝,他们在医院。”
她说着快要哭出来了,一直不敢看陈述。
可她好像并没有掉眼泪的立场,毕竟添丁进口是世俗的大喜事,问一百个人,一百零一个人都会祝福。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不开心。
她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气了。
陈述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她忽然有点气恼自己这张破嘴。
今昭又不是骆珩,难不成还能两头骗?她到底在追问个什么劲。
陈述“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说:“好的好的,没事没事,其实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讲讲上次的考试成绩。你的成绩很好,等今天晚上,不,明天吧,明天老师会给你爸爸打电话,跟他单独说的。”
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开始变得模糊,今昭盯着脚下,轻轻点头。
陈述都不忍心再让她站在这里。
此刻的今昭,像是正在被残忍地处刑。
“去吧。”陈述拍拍她的肩,声音温柔极了。
即使知道自己治愈不了她,至少现在不能。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想给面前这个女孩子最多的温柔。
今昭转身的刹那,眼泪还是不可控制地掉了下来。
知道陈述还在看她,她没敢抬手去擦,只是飞快地往后门走。
拉开虚掩的门的刹那,措手不及地定住。险些和面前的人撞上,她惊乱之下抬眸。
孟言溪站在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课间的教室走廊纷乱嘈杂,声音一阵阵从他身后传来。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清瘦挺拔,漆黑的桃花眼低垂,视线落在她仰起的脸。
杏眸含泪,眼眶通红,脸颊上清晰的泪痕。
今昭不是上本溪溪那样爹疼哥爱的家族团宠,可能会少了有钱那本的爽感,但她的成长之路会很治愈,会是另一种爽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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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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