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述出院当天特地去买了蛋糕和茶叶，又按习俗包了个红包。
她住在粤东的一个乡村小院，城中村的位置，距离镇上有小段距离。
等回家收拾好，温述在心里打好草稿，排练过对话后去敲了邻居家的门。
她被送进医院那天，是这位新搬来的邻居叫的救护车，给别人添麻烦，她心有歉意。
门铃响了两声，开出了一道门缝。
隔着那道缝隙，温述看见一位身高大约一米，却有着成年面庞的姑娘。
温述很宅很i，不擅长跟人打交道，面对陌生人会紧张。
“你好，我是住在对门的。”
许澄踩着阶梯凳来开门。
她是袖珍人，以往别人见到她，会带一种稀奇的打量，但眼前的姑娘没有，她手上提着两袋东西，声线低缓且轻柔，有点儿抖，是跟她无关的局促。
许澄想起来上次的事，她搬来的第一天，拎着糕点想跟邻居打个招呼。
敲了半天门没人开，却听见里面发出撞响声，以为是遭贼了，许澄立刻报警，后来破门而入，碰巧救了烧炭晕倒在地的温述。
这个小院僻静，一直都只有她在住，温述担心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买了蛋糕和茶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许澄给她开门，“客气啥呀，快进来坐啊。”
温述刚进门，许澄电话就响了，她有些烦躁，跟家里人吐槽，吊灯的灯泡烧坏了，她刚搬来，人生地不熟，找不到维修工换灯泡。
等她挂断电话，发现温述还提着东西，拘谨地站在玄关处。
许澄忙说：“不好意思啊，你进来坐。”
温述看了眼吊灯：“是需要换灯泡吗？”
许澄眼睛微亮，“嗯，你有不错的维修工推荐吗？”
温述摇摇头，“我没有，但我会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换的。”
死马当活马医，但许澄没想到，四肢纤细的姑娘干起活来，会这样迅速利落。
温述今天穿了件黑绒长裙，她一手撩开裙，跨坐在人字梯上，单手换着灯泡，是跟她这个人毫不适配的飒气。
许澄仰头看她，发出惊讶声，“你好厉害啊！”
温述常年独居生活，不喜欢找陌生人上门，很多事情靠自己动手解决。
拧好灯泡，温述发现许澄一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热烈，是温述很久都没见过的，而那道投来的目光，是女性视角下美好的欣赏。
从梯子上下来，温述下意识跟她说谢谢。
她眼睛里有纯善，许澄笑了下，“你替我换灯泡，怎么跟我说谢谢呢？”
蛋糕切开，许澄家里有一套朋友送的茶具，但她不太懂工夫茶，让温述教她。
这座城市早也喝茶，晚也喝茶，茶叶又有‘茶米’的叫法。
白瓷釉茶杯也是温述带来的，她买的凤凰单丛，怕许澄喝不惯，茶叶烫过一遍后，只薄薄冲泡。
等茶泡好，温述身上的拘谨才稍微褪去了。
许澄吃口蛋糕，喝口茶：“挺好吃。”
又看温述只吃了两口，问：“你就吃那么点吗？”
温述放下叉子，“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
许澄闻言，立刻爬起来：“我家里有开胃小零食。”
说着她跳下沙发，抱了满满一怀，撒到桌面上，许澄没问她为何轻生，只是笑了笑说：“别不开心了。”
温述一愣，缓慢眨了下眼，道了声谢。
许澄家里很多家私都要小巧一些，是根据她的身高定制的，她是自由职业者，在家里做网站审核，兼职做新媒体的工作，而独自搬来小镇上，是为了寻求独立。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问温述。
温述放下茶杯：“我以前画画，现在——”
她梗住，脸上却风轻云淡说：“画不出来了。”
“那就慢慢来，早晚会画出来的。”许澄冲她歪头一笑。
正说着，她手机响起，是一条确认地点的短信。
寄给朋友的书不知为何弄错了地址，对方在她住院期间打过来电话询问。
男人的声音磁沉不耐，听起来熟悉又陌生，让温述想起多年前的故人。
但，绝不可能是季昭。
被她轻易甩掉的季昭。
她归罪于自己病中发昏，才会听觉失真。
后面通过短信联系，对方查过寄件人，得知地址，又提到近期刚好过来出差，于是在刚才约了地点还书。
第二天，温述起早出门。
早前一场淅沥小雨，地上仍剩漂着枯叶的水坑，现在是十二月，哪怕是在四季不显的广东也早晚有风。
温述畏冷，抬头望天时讷了下，是一滴雨砸落她眉间，微风熏开，晨起薄淡的潮腥意侵袭感官，也化进心里，是苦味的。
对卷土重来的拦路雨习以为常，她呵出一口白雾，打起一把透明白伞，走路去赴约。
路边店面的一对阿公阿嫲架起油炸摊，卖的是菜头丸和炒粿，浓郁的油炸味飘香四溢，热腾腾的。
温述闻见了，探过去一眼，目光很快收回。
这些年她胃口不好，加上作息混乱，对从前爱吃的食物兴致缺缺。
约在镇政府附近的一个繁华路段，温述站在美宜佳旁，已经到了约定时间，但对方还没来。
对面一辆车驶过。
温述没注意，她伞柄架在胸前，有些手忙脚乱地翻包去找手机。
倏忽，久违的一声，“温述——”
正对面，一个高挑孤直的身影蹚过飘渺而落的雾雨，有目标的，朝她的方向走来。
温述豁然抬眼，视线从失焦到汇聚，一张阔别已久的脸在眼前清晰定格。
雨已经停了，季昭没打伞，此刻站定在她面前。
隔空对视，温述木讷地站在原地，病中白皙而憔悴的面庞，像寡淡无味的凉白开。
他头发剪得很短，清爽利落的平头，褪去懒淡的少年气，更加成熟沉稳，比梦中见到的，还要不真切。
她眼睫扑簌了下：“为什么你会……”
季昭：“好久不见。”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下话音。
旧情人再见，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合适呢？
温述不清楚。
长久的一片空白僵滞，温述看到他手边提的那袋书，恍然找回思绪：“为什么会寄到你那里去？”
季昭撩起眼皮，淡淡：“那就得问你了。”
或许是她寄件时，填错了地址，可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吗？温述迟钝地想。
“抱歉。”她低下头，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书。
手伸到半空，还没接触到，季昭提着书的手藏到背后。
“想拿了书就走？”
温述没明白，抬起眼看他，“不然？”
季昭对上她的视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千里迢迢来还书，你不请我吃个饭？”
温述微顿，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但下一秒，季昭朝她走近一步，别有意味的开口，“还是你不敢？”
“也是，毕竟我们谈过，你怕你丈夫生气？”
他语气不善，说话直接，但所有症结，源于五年前她离开时，扯过一个谎，还是让好友转告季昭。
温述爸爸给她找了有钱对象，她要回家嫁人了。
一记回旋镖精准剐来，无形的困缚感让温述呼吸一窒。
她勉强提起笑弧，只是说：“不至于。”
于是，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
抽屉式的蒸箱往外飘出热气，隔壁桌的大叔在讲电话，一口大嗓门说着方言：“靠北啦，目涩死……”
温述的母亲是本地的，她会讲方言，开口点了两份标准餐，肠粉配猪血汤。
份量不算少，但季昭是北方人，温述怕他不够吃。
她没有立刻动筷，看着眼前的餐。
海鲜肠皮薄，料却很多，里面有生蚝、鲜虾、猪肉、鸡蛋，搭配豆芽、金针菇、生菜，淋上粒状菜脯和灵魂酱汁。
全广东的肠粉都不太一样，但只要是肠粉，温述以前都爱吃，只是现在，她失去品鉴美食的能力。
“不吃么？”季昭问她。
温述拿起来筷子，细细的、麻木的咀嚼，直到最后一口气吞下。
一顿饭吃得安静，温述注意力无法集中，偶时发呆。
她和季昭在大学校园时期谈过最真挚的恋爱。
缘分神奇，他们不同校，初识源于校企合作的项目，温述负责网页设计，而他是后端工程师。
那会的喜欢来得纯粹，无非是他人好帅气，而她见色起意。
彼此都是第一次，纯真又热烈，最出格不过仅有一次边缘性行为。
温述记得，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季昭半个身体压在她上方。
记得他扣住自己十指的手背青筋凸起，在隐秘各处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记得他贴在耳边含着沙雾般闷闷的喘息声，是恨不能立刻顶上来弄她的欲念；更记得他忍到极致，却在她说，我有点害怕时，立刻刹车停下。
许多事情具有滞后性，彼时不理解，现在却明白，那是一种克制的珍视。
“过得好吗？”对面倏忽问。
温述脸上毫无波澜，眼也不眨：“挺好的。”
她看他，恍惚的同时开口：“你看起来——”
“意气风发。”
“你瘦了。”
又再一次同时开口。
温述随口说：“现在流行瘦一点。”
季昭冷声：“不适合你。”
温述点头，没有半分食欲的继续吃椭圆不锈钢盘里那碟肠粉。
吃完她想结账，却被季昭抢先，他一向如此，温述没有多余坚持。
走出小店，温述总算拿回自己的书。
季昭问：“你住哪里？”
温述微怔，“不用送，我就住在附近。”
“我没说送你，” 季昭盯住她，“见见你那个丈夫。”
温述抬起眼尾，发现他锐利的目光钉在她身上，不加掩饰。
她抿紧唇，压下那股情绪，“季昭，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温述从来都清楚，一个谎需要用无数的谎来圆，可她不后悔。
人这一生的缺憾，数都数不清，不是困在这里，就是困在那里[1]，但季昭不应该被她困住，他值得永远明灿。
前几天写的，比较小众，肯定是HE
大概率没人看，我就缘更，应该不会V或者连载不会V，目标是写完
原话出自李娟采访[1]你不困在这里面，就要困在那里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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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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