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接通,孟云的声音沿听筒传来:「你怎么天天吃好吃的?」
「孟大小姐又嘴馋了吗?」倪鸢调侃道。
「才不是!我又不是大馋嘴。我只是想提醒你可不要吃胖了,彩排半个月后开始,我的压轴作品可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倪鸢身形高挑,消瘦到没有一丝赘肉,属于再长五斤也看不出来的类型,孟云其实很心疼她。可大秀的礼裙是半年前量身定做的,不容许一分一毫的差错,至要的大秀当前,她只能放下心疼,专门打电话提醒。
倪鸢不会不明白,她顺着孟云的意思说:「好的孟大小姐,我明天会好好减肥的。」
孟云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倪鸢看不到,她抬高音量喊道:「早日减回半年前的体重!大秀结束后我带着你胡吃海喝。」
倪鸢浅浅笑着,「好。」
电话挂断,一份切好的牛排被移至她面前,意料之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顺手叉下一块牛排送进口中,品味过后悠悠道: 「你应该是一位少爷吧。」
周弈渊微微蹙眉,初识那夜他带着保镖,普通人不需要这种配置,倪鸢稍微细想就应该明白,如今却像全然不知。可下一秒,他忽然想起那夜倪鸢醉得有多晕,于是隐隐带着调侃意味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倪鸢目光上下扫视着,「你的衣服大多是限量款,包括你手腕上的表镶嵌的钻石是上好的品类,少说也要几百万。」
她轻捏住周弈渊的手,仔仔细细揣摩着,肯定这份判断后骄傲地轻挑眉眼。
「倪小姐的眼光果真不一般。」周弈渊半边眉挑起,微微颔首,「我的母亲不允许我练跆拳道,更不允许我参加比赛,她想我回国继承家业,可我忤逆了她的想法,所以银行卡被冻结了,这才迫不得出来工作。」
他脱下腕间的表,放到倪鸢面前:「表是我祖母给我的,价值连城,倪小姐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倪鸢短暂地惊诧于他的慷慨,淡淡一笑后摇了摇头,「祖传的东西,还是留给你的未婚妻吧。」
「那你呢?」周弈渊反问她。
「我?」
周弈渊点了点头。
倪鸢双手合十撑住下巴,略有得意地看着他,「我……是一位商人,有自己的经纪公司,手底下有很多出名艺人。」
「那更多的呢?比如……你的家人又是怎样的?」
骄傲的神情在一瞬间僵住,化作肉眼可见的难堪,倪鸢故作无所谓地重新拾起刀叉,一边将切好的牛排撵成碎肉,一边说:「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决绝,可她还是说了。
「我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很喜欢他,从小到大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把他带在身边,教他人情世故、经商之道。」
「而我呢?父亲只要求我精通琴棋书画,看似简单,实则学不会就要挨打、出错了也要挨打。之所以这么严厉并不是为了将我培养成大家闺秀,而是为了把我雕刻成精美展出的艺术品,任人挑选。在他眼里,我只有联姻这一个作用。」
倪鸢停下来,一束光恍然闪过,是餐厅内明亮的灯火,是街道上车辆打起的车灯,是回忆中的温暖阳光。
她笑着说:「不过我小叔叔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是上天赠予他的宝贝。」
「他总会悄悄潜入我的房间,替我弹一整晚钢琴骗过我父亲;在我挨打时他会找借口支走父亲,避免我受更多的伤;他也会替我在伤疤处抹药……我小叔叔是对我最好的人。」
她的眼生出一丝眷恋,还好正低着头,否则一定会又狼狈又复杂。
她默默敛起情绪,无所谓地总结:「这就是我的故事。」
抬起头时恰好对上周弈渊覆有泪光的眼,不解与无措交织,倪鸢没有只说,生硬地将话题扯开:「什么时候比赛?」
周弈渊垂首掩住那份心疼,抬眸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决赛在半个月后,要为我加油助威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请一只拉拉队。」
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被周弈渊以玩笑的口吻表述而出:「听到这个答案真是伤心。」
——
倪鸢秉持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在接下来半月经常与周弈渊一同进出场馆训练。她会在他中场休息时送上鼓励,会在他训练结束时送上一瓶水,可也只是如此,毕竟她不懂规则,也没有听过老板照顾下属的道理。
非要说特别的事,或许就是她远远看着有人与周弈渊搭讪,交谈过后目光齐齐看向她。
「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周弈渊抄起手看她,随口应道:「她们找我要联系方式,我说我喜欢的人在那。」
倪鸢微微偏头,眉眼隐隐蹙起,不解地「啊」了一声。
周弈渊唇边勾起笑,也没详细回答,接过她手里的包就往外走,任由她如何询问都不搭理,最后她问累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比赛前一天,周弈渊抱着一丝希望再次询问倪鸢:「明天你会来吗?」
「我会为你请一支拉拉队。」
比赛当天。
周弈渊刚迈上赛台,熟悉的叫喊声迅速响彻整个场馆:「周弈渊!」
他侧首望去,扬言要请拉拉队的人出现在观众席,空了一整晚的心在这瞬间填满,他脸上浮出欣喜而明媚的笑,不顾观众的疑惑挥了挥手。
场馆的气氛在此刻被带动,双方粉丝呐喊加油着,轻而易举将倪鸢埋没其中。
可那道炽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从包中翻出口红,笨拙地在左右两只手上写下“加油”二字,随即拼命向前伸去,期待这份鼓气能送到位。
周弈渊的视力维持得很好,轻轻松松便将显眼的红字收入眼底,虽然呈镜像,却不难看出是什么字。
他朝倪鸢的方向重重点着头,自信昂扬地走上场。
直至比赛接近尾声,对手被打得体力全无,而周弈渊仍然朝气十足。
裁判吹响哨子,金牌被周弈渊稳稳收入囊中。
他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在座无虚席的场馆直勾勾对上倪鸢的眼,他高举奖牌,眉眼轻挑,自豪地炫耀起这份战绩。
倪鸢抄起手靠在椅背上,挑着眉点头认可。
颁奖结束,场馆内嘈杂一片,记者忙着采访,观众忙着排队合影。
记者和粉丝将周弈渊簇拥在中央,他接受着采访,视线扫过背起包准备离开的倪鸢,不顾镜头地高喊:「小姐。」
霎时间,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看向倪鸢,她回过身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周弈渊挥动双手示意她过去。
离开的念头打消,她缓步走向周弈渊,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众人散去。
周弈渊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她停在不远处后时不时瞥向她,频率高到记者起疑:「能冒昧地问一下周选手和那位小姐的关系吗?」
周弈渊一顿,他抵住面前的镜头防止倪鸢入境,而后看着她扬起笑回答:「我在追求她。」
双眼微微睁大,倪鸢立在原地发怔,不知采访以什么收尾,不知场馆内的喧嚣声何时变小,更不知周弈渊何时与她相对。
「原来你就是我的拉拉队。」
倪鸢回过神,抬眼望向笑盈盈的周弈渊,又环顾起四周,答非所问地低喃:「采访结束了……」
「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倪鸢一愣,眉眼慢慢舒展,故作痴迷地肯定周弈渊的话:「是啊,我特地来为你加油助威的,看来效果显著。」
笑意更浓,周弈渊卸下颈上的金牌,将其挂在倪鸢身上,附和着:「嗯,多亏有你。」
他欣赏起在金牌在倪鸢身上泛出的光,满意地抬起手想要轻抚她的头,却不料她下意识缩起身子,用一双茫然中透着怯意的眼神看他。
周弈渊的手停滞在空中,溢满柔情的眼中掺进几分心疼,他将手缓缓落在倪鸢头上,指尖顺势划过她的秀发,温声重复:「幸好有你。」
倪鸢提起的心慢慢落下,坠入一道暖流,她慢慢舒展开身子,看进那双只有她的眼里。
「要合照吗?我的拉拉队。」
「好。」
两人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镜头,倪鸢将那枚金牌举至脸边,周弈渊则岔开了腿与她同齐。
「你们俩个挨近一点。」
相视过后,他们看似互相靠了靠,实则只有周弈渊一人挪动,他绅士地轻搭倪鸢的腰,直到闪光灯暗下。
「恭喜你比赛顺利,夺得金牌,打算回国当少爷了吗?」
周弈渊偏头看倪鸢,试图品味出一丝不悦,「所以恭喜我什么?比赛得第一还是回国当少爷。」
「都是要恭喜的。」
周弈渊思绪一顿,事实上他早就计划好比赛结束就回国,可倪鸢的出现意味着意外的出现,他想留在倪鸢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舍得我吗?」
声音有些低,隐隐的期待溢出他的眼眶,落在倪鸢身上。
倪鸢茫然地怔住,慌乱地垂下头。
说舍得,其实多一个人陪伴很好,尤其是周弈渊这样身手敏捷的贵公子,不用再为保安危而殚精竭虑,还可以与他直言不讳地展开交谈。
说不舍得,随便找个高知家庭的少爷也能做到这些,不一定只能是周弈渊这个人……
她不知道答案,也没有给出舍得与否的答案,而是将话题转移:「你刚刚说在追求我。」
「是啊,你打算现在拒绝我吗?」
倪鸢摇摇头,自顾地往前走,用轻到即将被脚步声盖过的声音问:「为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寂,倪鸢以为周弈渊没听见,于是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恰好途径一扇窗,窗外骄阳正艳,阳光将细弱的灰尘衬得如刻意撒下的闪片,闪片融进周弈渊眼底,汇成耀眼炽热的光。
他同样看向倪鸢。
视线交错,他说:「因为你很好。」
时间好像停滞在这一秒,所有声音淹没在心跳声中,周围的一切化作虚影,唯有面前的周弈渊无比清晰。
——
夏日的暖阳高升,隐隐带有燥热的风拂过,树叶摇曳,光影交错。
中控台被调至体育频道,播放着跆拳道比赛的赛后采访,陈怡静静听着,在听到周弈渊那句「我在追求她」时内心猛地一颤。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雇佣关系变成追求关系,无论是合约还是业内默认的规矩都表明不能与雇主产生额外关系,周弈渊越界了。
汽车的速度不断加快,将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缩短至十八分钟。
陈怡步履匆匆走进秀场,却在看见这份焦躁的制造者时顿住脚步。
秀场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倪鸢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玩手机,周弈渊半蹲在她面前,小心又认真地替她擦拭护手霜。从右手到左手,确保每根指缝都照顾到后周弈渊才将她的手重新搭回膝盖上。
他拿起座椅上的西瓜,叉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放进倪鸢口中,等到倪鸢半嘟起嘴时伸出手去接她吐出来的西瓜籽。
“不可思议”这个词瞬间在陈怡的脑中迸发。
原来一个不懂得爱护自己的人也会任由另一个人掰开她的手指替她擦拭护手霜;一个不爱吃水果的人也会主动张嘴讨要另一个人投喂的西瓜;一个担心生活习惯被完全了解的人也会完完全全依赖另一个人……
一切太过荒谬却又自然到无法让人质疑,以至于无论后来倪鹤如何吩咐陈怡阻挠这段恋情,她都无动于衷。
倪鸢这样一个从小到大几乎可以称作生活在牢笼里的人,会爱上隔着高处那扇圆窗陪她聊天、对她好、高喊爱她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陈怡最终没有上前打破这片祥和,她转身回到车里拨出电话,「少爷,小姐被照顾得很好。」
「很好?你回国后她身边不是只剩一个新招的保镖吗?怎么可能很好?」
「的确很好,比之前都要好。」
陈怡有意隐瞒倪鸢与周弈渊的事,只简单地汇报让倪鹤安下心。
可想瞒,未必瞒得住。
随着时装周将至,彩排任务愈发繁重。
倪鸢开启两点一线的生活,为了最好的效果,她每时每刻都踩着高跟鞋,在T台上一遍又一遍演练。
微弱的刺痛感传来,随足部挪动而剧烈,倪鸢垂下头看,后脚跟磨出了血,在裸色高跟鞋上异常刺眼,她轻蹙眉眼,默不作声地将血渍擦去。
周弈渊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迅速找负责人求得休息时间。
休息室内,他半跪在倪鸢跟前,俯身褪去她脚上的枷锁,轻声问:「痛吗?」
倪鸢摇了摇头。
「高跟鞋不合脚也不知道说,真是笨。」
倪鸢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被骂后指尖直直戳向他的脑袋,「骂老板可是要扣工资的,周少爷是得了奖金底气也足了吗?」
周弈渊正小心翼翼为她处理脚跟的磨伤,见她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莫名的戾气涌上心头,连带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别动。」
休息室陷入一片沉寂。
周弈渊顿住动作,误以为这份凶狠与倪鸢父亲的形象重合,镇住了她。可抬眼望去时却没发现她有任何的应激反应。
碍于愧疚,他还是润润嗓子,柔声道歉。
恍然间,周围的一切化作窸窸窣窣的碎片,重置过后回到儿时,倪予川正跪在倪鸢跟前替她处理伤口。
「小纸鸢,人受伤的时候要哭。」倪予川抬眼望着她,眼中浮出一片心疼。
彼时的倪鸢只有十岁,并不懂。她轻轻抚上小叔叔的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叔叔,我不疼,不疼为什么要哭?」
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一样没心没肺,与其说是疼痛的感知不强,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疼痛。
最初她也哭,哭声回荡在倪家大院,连同回声一起经久不止,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安慰她,无论是佣人、保镖还是倪鹤,只因罪魁祸首是倪燚。
她开始明白哭声感化不了如铁石的心,眼泪擦拭不净身上的伤痕。
后来被打多了,她习惯了某种力道也就不再觉得疼。
整个倪家只有倪予川,比她大五岁的小叔叔会费力把她抱回房间,将仅有的糖果递给她,安慰她、心疼她,让她放声大哭。
思绪回笼,倪鸢脱口道:「你跟我小叔叔真像。」
第三次听说倪家二叔,周弈渊不禁开始思考:能替倪鸢剪断所缠绕藤蔓、协她冲破昏暗的牢笼、带她感受温暖耀眼的阳光……
倪家二叔,到底是怎样的人?至少如倪鸢所说,是对她最好的人。
可周弈渊又想:如果能早点遇见倪鸢,现在让她铭记于心的会不会是自己?
没有如果,又还好有以后。
周弈渊在心中暗暗发誓会对倪鸢好,更好,最好。
思绪到此,一片阴影悄然罩下,孟云双手抱胸止步于周弈渊身后,三言两语把他支走:「我跟倪鸢有事要聊,你先出去吧。」
周弈渊起身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尽头,孟云安下心来展开话题:「他对你很好,为什么?」
倪鸢一愣,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得有些可笑,「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如果他对我不好我会考虑换一个保镖。」
孟云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直率地反驳:「除了倪予川,你从来没接受过第二个人的好,你对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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