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包括出发前燕王与他长谈的一番话,无非是自从慕容翰离开后,这些年自己有多么多么牵挂他,现在天下未定,邀他回来一道成功立业,开疆拓土。
兰非晚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戳戳慕容翰:“姑父跟你感情那么深,你当时怎么就跑了?”
慕容翰跟慕容恪表达完自己的受宠若惊之情,转头对兰非晚道:“因为那时候你姑父跟疯了一样在到处杀人。”
“……”
慕容恪虽然知道燕王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到他如此直言不讳,一时僵在原地,汗颜道:“父王行事……自有道理。叔叔不用担心,如今大燕局势蒸蒸日上,父王又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叔叔胸吞万流,何愁不能有一番成就?”
兰非晚又戳戳他:“那你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不怕我姑父……”
她本来想说“再发疯砍了你”的,但见慕容恪一身正气,一副刚正不阿的忠臣嘴脸,心头有点打鼓,怕他偷偷给自己穿小鞋。于是及时闭嘴。
“我刚才的处境你没看见吗?”慕容翰翻了个白眼,“再拖下去,我要被姓宇文的给砍了。上回是姓段的,这回是姓宇文的,人生处处是追杀。”
“……”慕容恪忽然想起前些年父王亲征段部,里面有人里应外合,方使燕军大胜而还,莫非也是他的手笔?不禁看向慕容翰的眼中多了几分崇拜。
慕容翰刚被狠命揍了一顿,还没缓过来,说几句话顿觉胸闷气短。但归途遥遥,一路沉默闲得难受,只好把主意打在慕容恪身上。
“燕王这些年应该有不少子嗣吧?给我讲讲你呗。”
“我吗?我不是嫡子,没什么好说的,跟父王都不太熟悉。”慕容恪有点自卑,尤其是在兰非晚面前。她这样好的人,怎么能配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子呢?偏偏自己不自量力,又过分在意她。他很担心她会看不起自己。
慕容翰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所谓道:“你就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看你做事很有章法,又冷静,以后绝对能成事,不要妄自菲薄。”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娘姓高,是高句丽人,不会说鲜卑话和汉话,所以一直不受父王待见。我直到前几年才第一次跟父王说上话。这两年偶尔被外派去带兵,主要还在跟军营里和朝中的老臣们学习。”因为娘不受宠,宫人常克扣他们的俸禄,没有后台,无人撑腰,平时吃穿用度甚至还要靠娘做针线活支撑。他活得相当窘迫。这也是要拼了命为二哥立足朝堂的原因之一。一个几乎在冷宫的后妃,一个不能成事的儿子,最后是会悄无声息在世上消失的。无论他愿不愿意,受不受得了,都要尽力为家人去拼闯一番。谁叫他是母亲唯一的依仗。
他还在试图掩盖自己生活中不堪的一面,那边慕容翰哼了一声,突然从马上掉了下去。
众人七手八脚去扶他,他相当坦然:“我旧疾犯了。”
兰非晚怒骂:“你旧疾怎么不在脑子上?”
……
*
宇文部追兵来的相当快,傍晚快到边境线时,已经有连天的箭雨齐刷刷落在马后。所有人抽出刀剑,准备拼死一战,只有慕容恪让大家快跑,说么点人扛不住的,要不一起走,要不一起被抓,谁也别单独留下来送死。
但是宇文部为了抓慕容翰,也是舍得下血本,居然派骑兵来追人。这些骑兵的马匹皆是用最好的草料悉心喂养出来的,比人还要金贵,很快两队人马的距离被迅速拉进。
这样看来,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慕容恪悄悄示意坐骑放慢速度,自己挡在最后。
实在不行,自己亮出燕王儿子的身份,应该能帮他们拖一点时间。反正像自己这种不受宠的庶子,也只有在送死时能派上点用场。
苦笑之余,他回头往身后一看,登时愣住。
面对眼下一边倒的局面,宇文部的骑兵居然冷不丁齐齐勒马停住,拒绝再追赶。
非但不追了,甚至还开始让马匹慢慢向后退去。
“……”
半路有程咬金杀到。
慕容俊带着亲卫和段池的人马,在国界线附近等候多时。夜凉如水,火蛇狂舞,世子殿下懒洋洋一抬手,身后士兵整齐划一弯弓搭箭,只待宇文部人马再上前一步,顷刻万箭齐发,尸骨无存。
那一面玄黑鎏金的“燕”字旗在夜风中猎猎飞扬。明明灭灭间,燕军刀剑上的寒光已星罗棋布。
“无诏令入大燕国境之军,杀无赦!”段池抽刀怒喝:“还想过来的,随时奉陪!”
追人追去对方国境,这些宇文部的骑兵也不敢,此刻听段池一言,更觉心虚,下意识加快了勒马后退的速度。
……
一行人终于得救,蹲在篝火边惊魂未定。
“二哥!”慕容恪对在这里看见慕容俊相当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慕容俊黑甲黑马,意气风发,“接我弟弟回家而已。”他明黄的眼眸一闪,落到慕容恪身上还是暖的。直到看见边上的兰非晚和慕容翰,声音瞬间如浸冰河:“只是接你。”
“走吧。”慕容翰拉拉兰非晚:“咱俩不配,还是滚远点为妙。”
“世子就这样,”她悄悄跟他咬耳朵,“每次他看我都感觉他要把我千刀万剐。现在你来了,一剐剐俩,买一送一。”
“……”
“二哥,你别这样说。”慕容恪急忙去捂他哥的嘴,“何必现在树敌?明明有些人是能争取过来的。”
“你看谁都是好人。我跟你不同,谁都得当坏人防着。”慕容俊知道他是指慕容翰,冷哼,“年底我就要带兵出去,王宫里那个,现在把他哥哥叫回来分权,生怕我翅膀硬了膈到他屁/股下那张椅子。”
“但是……”
“还有,”他傲慢地打断,抬着眼,微微昂首抱臂:“你知道,在你面前我从来不装,我讨厌姓兰的,一切姓兰的都很讨厌。你在意她,她未必在意你。”
“……”慕容恪一时沉默,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兰非晚。她蹲在篝火边,火苗把她粉嫩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弯弯的眼里盛着星星。她靠着慕容翰的肩膀,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接着嬉笑成一团。
夜风吹来,寒意钻进他衣领,变为一汪冷泉,顺着脊骨泱泱流下,再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心里突然有点空,但又马上告诉自己没必要。仅仅是喜欢看见兰非晚而已,她愿意把自己当做朋友,照顾自己的已经很好了。
其他的还有什么好想呢?
……
夜里降温,他睡不着,一方面是背后伤口隐隐作痛,另一方面,他老是担心兰非晚会不会冷,想她一个姑娘,怎么能跟他们这群大男人在一起受冻呢?
但是他又不敢去找她。怕被她误会自己趁她睡着了想做点什么。
煎熬到后半夜,终于决定以起夜的借口,偷偷溜到她那边去看一眼。他看见她靠着慕容翰睡得正香。慕容翰早就贴心地用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但他自己并没有闭眼,只对着天边一轮雾蒙蒙的月亮发呆。
“……”慕容恪失落地回到慕容俊身边。世子睡在一个简易的营帐里,反正就凑合一晚,他不是不能凑合,放下帘子四面也不漏风。
躺下后,慕容恪依然睡不着,思维漫无边际地发散了会,忽然听见边上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二哥?”他轻声去叫。慕容俊睁开眼,随即立刻痛苦地闭上,侧身捂嘴,肩膀剧烈抽动起来。
“二哥!坏了,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慕容恪把声音压得很低,唯恐被外面人听见,“我去把舅舅叫进来!”
片刻,当睡眼惺忪的段池走进帐中。慕容俊已经吐了一大口血,身下的白色巾单飞溅鲜红点点,格外触目惊心。他狼狈地趴在榻上,像被扼住咽喉的小兽,整个身体不受控地瑟缩着。
“宣英?宣英!”段池见状,睡意消了大半,满脑子都是“这下完蛋了”。
慕容俊先天不足,患有无法根治的喘症。这事自打他出生就被段王后烂在肚子里。从前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孩子,她怕遭夫君嫌弃,想着先瞒一瞒,自己偷偷找医官治了。可是治来治去,非但治不好,反而越发有加重之势。兰阙又进宫生下了慕容垂,恩宠冠绝后宫。要是此事传出去,不是白白给燕王一个废长立幼的机会?
故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段家和慕容恪共同为世子保守这个秘密。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段池心急如焚,“你这两天有按时熏药吗?”
“……”慕容俊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单上握拳的双手更加用力,像是要生生用指甲把掌心戳穿。
“别说这些,先去叫医官。”慕容恪最先冷静下来,“等医官进来,舅舅你看着二哥,我就在外面守着,把想进来禀报事务的人通通挡住。至于事后那个医官……我来处理。”他浅金的眸光暗淡下来,如黑夜里准备狩猎的猛虎。
“我们来得急,想着很快能回去,就没带医官。”段池悔不当初:“按理说宣英半月前才犯过病,不应该现在这么快的……”
正猛烈无声咳嗽的慕容俊闻言,猛得顿了顿。想开口,被慕容恪抚着肩膀示意安静。“可能因为二哥前几日被宇文部所困,身体受不住,所以半月之内才两次发作。”在这个节骨眼上惊异猜惧只会白耗精力,找医官来看病才是要紧事。他在慕容俊压抑至极的咳嗽和段池的唉声叹气中,拼命逼自己想一个办法出来。抱头沉默许久,再道:
“就说我病了,必须现在马上找个大夫来看。二哥不能见人,我或舅舅在外面亲自等医官来会很奇怪。必须有人把医官带进来。那个人用我带去的,事后我会处理。”
段池六神无主,听见什么就应什么。慕容俊则根本说不了话,扶着榻沿,再吐一口鲜血。、
慕容恪见状,不再犹豫,急忙向外奔去。
“……”
“四殿下?四殿下你怎么了?”跟他一路过来的随从见他从帐中出来,咳嗽两声便虚弱倒地,纷纷围上来关心。慕容恪在心里很快做出选择,点了一个人的名字,说自己很难受,快去就近找一个医官过来。
那人正要领命离开,兰非晚不知何时,竟也被动静吸引。见状奋力挤到他身边:“你不要紧吧!”、
慕容恪心里一惊,生怕她看出自己无碍,急忙作势摆手,将她推开。
于是兰非晚越挫越勇,抓住他两只手:“是不是伤口又感染了?我来给你看看!那晚我明明已经给你处理好了呀。”
根本就是无中生有,他哪敢给她看!慕容恪一贯有个毛病,无论害羞着急还是生气,都会脸红。现在慕容俊躺在里面危在旦夕,又不能及时把兰非晚甩开,他如何能不着急?偏偏那些人一见他脸红,只当他是被兰非晚闹得不好意思了,纷纷起哄,然后“自觉”远离,把他们的四殿下托付给他心仪的姑娘照顾。
慕容恪和兰非晚推搡间,慕容翰在一边看了他半晌,忽然抬脚,径直闯入慕容俊所在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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