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朝暮脑中嗡嗡作响,再醒来时,榻边秦融正用一柄长剑削苹果,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这是死了?”段朝暮眨眨眼睛,“秦融,你是来殉我的吗?”
秦融懒得理她,径直将一颗丸子塞入她口中。
草药的清香在颅内蔓延,灵台瞬间清明。她乖乖嚼了几下吞入腹中,“风舞草?这种东西西北不是绝了吗?你从哪里找来的?”
秦融答:“邺中。”
风舞草可缓解蛊毒发作之苦,但多生于悬崖峭壁,难以获得。邺中高山多险峻,段朝暮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来:“你受伤没有啊?”
她眼中担忧,看得秦融心里一暖。
谁知她接下来又道:“苏苏那死孩子闯大祸了,我们没准要跟太原王府鱼死网破,你可千万别死在这前面。”
“……”
“你放心,我一定死在你后面。”秦融冷冷把苹果递过去。后者如饿狗啃食,嗷呜就是一口。
“咱们要赶在太原王回来前带走苏苏,不然就走不了了。”
回想苏苏躲闪的眼神,段朝暮越发感觉死期将至。外人责段苏苏顽劣不堪段家出尔反尔,总比被人知她成亲前与其他男人私定终身要好。
两害取其轻。更何况吴王府那窝短命鬼指不定死在自己前面。
“走不了了你就死这,反正我可以走。”秦融道。
段朝暮又咬下一大口苹果,在嘴里嚼嚼嚼:“离开王府这事还不简单么?眼下最大管事的就是世子,搞定不了慕容楷,还搞不定世子妃吗?你且等着,明早就让姓慕容的心服口服送我们回西北。”
“最好是这样。”
秦融脸色有点苍白。他起身的瞬间,段朝暮看见地上有点点红渍,心道果然。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死不了。”
“我给你上点药。坐好。”
秦融侧头譬她:“管好你自己,想办法活过今晚再说。”
“……”
*
午后,段朝暮去找兰惊尘,后者正给心爱的夫君缝制披风。段朝暮不论礼节,径直走入,微微俯身、曲指,在她桌案上敲了两下。
阳光浸着风流的狐狸眼,一颦一笑风华绝代。
兰惊尘放下手中活,愣了愣:“段姑娘……”
“还叫我段姑娘?”
“姐姐。”
“看样子你在邺城过得不错。”段朝暮眉开眼笑,坐到桌上。两腿自然垂下,黑发成瀑。她揶揄道:“此间乐,不思蜀?”
“怎么会?”兰惊尘急忙起身,摆手让贴身侍女关上房门,“我一直都牵挂姐姐。”
几年前兰惊尘在西北界与父兄队伍走散,本觉必死,夜间蜷缩在戈壁下哭泣,正好遇到段朝暮与秦融出游,顺手搭救。
救命之恩,对段朝暮是举手之劳。她骑在马上,迎风远眺,不甚在意:“他日兰姑娘飞黄腾达,稍稍提携段某人一二即可,不必太放心上。”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呢,我段某人要是有事,也自然会来找你,绝不客气。如今时候不早,我让秦融带你回去,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兰惊尘相当喜欢她的性格,一个劲点头说好。再看如今上门的段朝暮,大概是到了自己还恩之时。
段朝暮不含糊,开门见山:“苏苏顽劣,不服管教,慕容绍做事向来不过脑。他们两个在一起,将来少不得你和你夫君烦的。王府没有女主人,苏苏把你当平辈,你日后镇不住她,太原王和世子恐会对你不满。”
兰惊尘最怕就是不能为心爱夫君分忧。苏苏过来的这两月有多闹,她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早就动了退缩的念头。段朝暮一言,简直正中下怀。
她眼神躲闪,秀眉紧锁:“苏苏并没有犯大错。礼已结成,哪能莫名其妙退了?传出去,不还是太原王府仗势欺人、毁苏苏清白吗?”
“苏苏来王府两个多月,不尊夫不服管,你们仁至义尽。太原王府门风清矜,哪能容她如此胡闹?”段朝暮察觉到她的犹豫,急忙煽风点火,“再者,将来继承太原王爵的是你夫君,他要是此刻一昧纵容弟妹胡闹,往后败坏的不还是他的名声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流言传出去的。”
“但……但阿绍对苏苏动粗。我们非但没给她一个交代,反而还让她走……不成,我不能这样做。”
“现在苏苏就是不想再见慕容绍,分开是最好的选择。”段朝暮苦口婆心,“你强行把她留下,才是真正对不住她。”
兰惊尘急得眼圈都红了,在室内焦躁踱步半天。在她看来,新婚夫妻有口角是正常的事,怎么就要闹到老死不相往?心乱如麻,她道:“婚事是父亲大人提的,皇上亲自拍的版,若是退婚……不是在打皇上和父亲大人的脸吗?”
“太原王是自己人,倒不算难对付。至于皇上,你不懂么?”
“什么?”
段朝暮哈哈一笑:“皇上圣恩为何会降到西北段家?还不是段家满门殉国,只剩两个女子。既无力在朝中掌实权,名声又够响亮。对权倾朝野的太原王来说,这才是最好的联姻对象。皇上是借此提点你那个父亲大人,慕容绍无论娶段苏苏还是李苏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太原王与皇上相伴多年,哪里悟不到这层意思?现在退了婚,再给慕容绍找一位与段家苏苏地位相仿的小姐,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多心。”
兰惊尘愣住,觉得她所言不无道理。
“再说了,你是兰家的人,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段朝暮略压低声音,继续道,“让慕容绍也娶个兰家姑娘,你们兰氏吃死太原王这一系,两代之后定跃升高门大族、位极人臣,这样不是很好吗?”
眼下局势,傻子都看得出来,太原王一支是除嫡系皇子外最显赫者。兰氏自高祖皇帝朝就入中央任官,随慕容氏三代君主开疆拓土。其中多身居文职,手中无掌兵,边疆无亲故。作为联姻家族,最能令皇帝放心、权臣满意。
若从她这一代起,往上够一够……
兰惊尘再次陷入犹豫。良久,点一点头:“只是我不确定能说服阿楷。论局势认知,他比我清楚很多,万一他……”
“那也无妨。”段朝暮一听有戏,心下大喜,面上正色,“事在人为嘛。男人很多决定,都是靠夫人枕头风吹出来的,世子那么爱你,自然会把你的话细细思量。他袭爵后,在朝中很需要盟友支持。兰家人丁兴旺,日后可以帮衬。至于段家……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再入庙堂的能力。我活不了几日了,人间只有苏苏一个亲人,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平安顺遂,不想在天之灵看她过得不开心,整日以泪洗面……”
“姐姐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兰惊尘耳根子软,心也软,根本受不住段朝暮一通软硬皆施,当即眼泪汪汪答应:“等今晚阿楷回来,我就与他说说,争取让苏苏和阿绍退婚,还苏苏一个自由。姐姐不要太忧心,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气氛到了,段朝暮只好跟着假惺惺挤出几滴鳄鱼眼泪,姐妹俩抱头痛哭一阵,方才惜别。
*
傍晚段朝暮想出府走走,被秦融拎着后颈拎回房中。
“你做什么?”
“现在不能出去。”秦融语调依旧如死人般平静。
她一僵:“为什么?”
“你被人盯上了,从午时起。”他长话短说惯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八人。你可以回忆一下,最近又与什么人结过仇。”
段朝暮大脑一片空白:“太多了,数不清。”
“呵。”秦融冷笑一声,“那你等死吧。”
“且慢!”大祸临头,她打个响指,“有人敢进王府重地来监视我,怕来头也不小。我向来不得罪高官显贵,只欺负地痞流氓。眼下事出反常,难不成也是为了苏苏婚事?”
秦融凉凉看她,不置可否。
也是。如果是为苏苏婚事而来,注意力不该在苏苏身上吗?再说,段家无权无势,一桩小小婚事,哪里能惊动大佛。
段朝暮回忆了下这几日发生的事。
记忆飞速回拉,扯向昨夜点点星光里浓郁的雪松香气。撑在她脑边那只过分修长的手,不断缩紧又伸展,指节处用力到发白,狠拽被单,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浅金色的长发不断落到她脸上,遮盖视线,又被她不自觉涌出的泪水泡得湿漉漉的。
“……”
段朝暮惊得魂飞魄散,心道完蛋,大概率是情夫寻仇。
她连那男人叫什么也不知道,却莫名其妙发现了王府湖中亭里的密室。这哪里还能留?定是对方反应过来,静待时机杀人灭口。
“秦融,你……”段朝暮难得惊慌,“你能保护我吗?”
“不。”秦融斩钉截铁拒绝,“别指望我,我身上有伤,当前不是他们对手。”
“那我怎么办?”
“你?你在这等死好了。”
秦融推开房门,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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