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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痛

马厩内的两匹大马一白一红,都是很难得的宝驹。

白马皎洁如雪,通体无瑕,枣红大马身姿挺拔,比白马要略高一些,皮毛油光可鉴,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种雄浑壮丽之美。

迟迟上前解了白马的缰绳:“旁边那匹是陵哥哥的马,他不喜旁人动他东西,咱们只能骑这匹,这匹是琉璃的。”

孟枳本想摸摸枣红大马的马头,闻言把手放下,扭头问:“他一直这样讲究吗?”

“也不是。”迟迟牵着马往外走:“小时不这样的,可后来不知怎么,一点脏污都容不得了,我看他现在洁癖都入了化境了,跟他在一块可麻烦了。”

孟枳听完笑笑。

迟迟家不远处就是一处地势开阔、水草丰盈的马场。

天空湛蓝如洗,日光明媚,马场被阳光浸润的一片金黄。

迟迟骑坐在马背上,策马扬鞭,裙摆随风飞舞,身姿挺拔又柔韧,在日光的照耀下,衣裙仿佛镶嵌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金光。

以前在电影院看《花木兰》,影片中,花木兰一袭绚烂红裙,手持长枪,目光如炬,即便当时隔着银幕,也依然会被花木兰无所畏惧的眼神感染到。

现在,一身长裙的少女在自己眼前驭马飞驰,策马奔腾,更让人热血澎拜。

迟迟跑完一圈,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孟枳已经决定要学会骑马。

这个时代骑马和乘船是最快的交通工具,学会骑马,她心里多一分安全感。

琉璃的这匹马身躯高大,马背宽广而坚实。

刚骑坐上去,她有一点紧张,不过这匹马性情温顺,步伐稳健,一圈下来,她身体已经渐渐放松。

过了两刻钟,她让迟迟松开缰绳,她夹着马肚缓缓加速,自己控制着马匹小跑了几圈。

此时虽是晌午,但秋意深浓,日头毫无酷烈之态,阳光洒落在身上,生出无限暖意。

她和迟迟跑累了,直接仰卧在草地上。

“姐姐,琉璃为什么跟着你?”

孟枳先没答,而是侧过身子笑着问:“迟迟,你是不是喜欢琉璃啊?”

迟迟怔了一秒,小脸依旧直挺挺对着阳光:“这么明显吗?”她声音带了哭腔,喉咙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孟枳见状,连忙从草地上坐起来:“怎么了?”

迟迟转过头去,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眼泪如同细流,从脸颊淌下来。

孟枳有些无措,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安慰。

她从未见过有人会哭得这样压抑,这么多眼泪,她静静躺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出,孟枳觉得她难过得要碎掉了。

她坐过去,轻抚着她手臂,沉默着什么都没再问。

好半晌后,迟迟的情绪缓下来,她跟着坐起来,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拭掉。

孟枳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口道:“琉璃是谢大人留下来监视我的。”

迟迟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惊讶抬眸:“为什么?”

孟枳有问必答:“因为我不想留在他那里,但是我...我父亲临终时,把我许配给了他。”

“啊...你不喜欢陵哥哥?”迟迟震惊。

孟枳毫无犹豫点头。

她不是矫情的人,如果放在原先的世界,说实话,她也许不会这么抗拒。

谢陵无论是家世还是外形,她不吃亏。

但考虑的前提,必须是在自由且平等的关系之下。

对,平等。

现在她同他在一起,意味着要一辈子要留守内院,这还不是最不能接受的,最无法忍受的是,她要同一群女子轮流服侍他,甚至于她还要服侍他的大老婆。

只这样想想,她都觉得无比下头了。

“真是奇了。”

“嗯....?”孟枳侧过脸。

迟迟双手轻松地撑在身后,忍俊不禁:“没想到会有人费尽心思地逃离陵哥哥。”

她们在草地上又躺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牵着马回去。

重阳节登高,赏菊,吃重阳糕。

她们回去后,跟着王婶一起前往陶家堂。

陶家堂起初是贵族筹备的菊花宴,后来商户瞅准了时机,渐渐在两边搭起了摊位,售卖着菊花酒、重阳糕,还有辟邪求吉的茱萸....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慢慢变成了百姓也可随意进出的场地,只要交上几个铜钱,便可进来赏菊。

时至今日,重阳佳节赏菊,陶家堂已是必赴之地。

王婶约了人吃菊花酒,逛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开。

她和迟迟在人潮中继续向前,于周围的喧嚣中,孟枳忽然听到几句熟悉的声音。

循着声音方向望去,那边已团团围了一圈人。

孟枳拉着迟迟过去。

发现还真是何春,还有他的堂弟何衡之。

何春依旧一副鼻孔看人的样子:“你爹欠了我们家银子,你现今手里有了钱,就该先紧着把帐还了。”

何衡之是站在一个摊位旁边,摊位上摆着一些书法卷轴,像是被人粗暴地翻过,卷轴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散乱着。

他道:“家父向伯父借钱时,明言约定,待明年春日会试结束,便会将本金与利息一并归还,如今还未到期限....”

“你爹都瘫痪了,这做活计的人都没了,你哪来的银子还。”

何春打断完何衡之,似乎也懒得再废话,直接命身边的两个小厮去何衡之身上搜。

钱袋就放在衣襟内,那两个小厮一上手就摸了出来。

何衡之旁边的一个书生实在看不下去,帮着道:“他好得是你堂弟,现在只身一人在京,来年还要参加会试,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你现今将他的钱都拿了去,教他怎么住客栈?你们好得亲戚一场,你....”

“算了。”何衡之拉住书生,让他别说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春把钱袋子打开,见里面只有几十个铜板,不耐道:“我也不逼着你即刻都将银子还了,但凡事都有个期限,今年年终,你得连本带利一并给我清还干净,不然的话,开了春你可别想走进考场。”

说完也不等人回复,带着两个小厮离开摊子。

“现下怎么办?”那书生愁眉苦脸看着何衡之。

距离年终只有三个月了。

何衡之被人拿了钱袋,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躁不甘。

他弯下腰,整理被弄乱的字卷:“我去破庙住。”

书生止住他的动作:“去破庙?你不温书了?”

何衡之直起身子,像是真的没将此事放在心里:“事已至此,唯有随遇而安了,瀚学兄不必替我担心,读书之处,也不在庙宇之华,陋巷箪瓢亦能自乐。”

迟迟咬着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此人倒有风骨,姐姐你认识他?”

“嗯...是我同乡。”孟枳从袖中取出荷包,塞到迟迟手里:“他以前帮过我,你去帮我把他摊子上那些字都买了吧。”

迟迟转过脸来,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姐姐自己怎么不去?”

孟枳笑着推她:“记得全买下来。”

摊子上的字卷不多,总共就十来副,迟迟很痛快,问了价格后,便说全要了。

“姑娘全要?”何衡之惊讶。

“对。”

何衡之稍愣了下,她都还没看过。

不过他也没多问,低头将字卷拢在一块,用一块柔软的布料打包好。

迟迟掏出银子递过去,满满抱着离开。

一旁的李文渊没有料及,方才还一筹莫展的事,现在竟顺利解决了。

“这下好了,可以缓上一阵子了,你不用去破庙住了。”

这边迟迟捧着满怀字卷穿过人流,不料行至路边时,一辆推车不小心蹭到她,迟迟没稳住身形,连人带画都扑倒了地上。

“迟迟。”不远处的孟枳看到这一幕,赶紧挤过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迟迟捂着小腿爬起来:“没事没事,就是画都被踩了。”

何衡之正在收摊子,看到方才买他字卷的姑娘像是摔倒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穿过人群。

孟枳和迟迟顶着人流,把画捡起来。

“损伤不大,应该可以修复好。”孟枳检查了一遍说道。

迟迟凑过来:“这都有裂缝了,还能修补吗?”

孟枳:“如果有工具....”

“孟姑娘?”

一道声音打断她的话。

孟枳侧过头,发现何衡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边。

没想到还是碰见了。

孟枳笑着打招呼:“何公子。”

这里太挤,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走到何衡之摊子这边。

“好久不见。”孟枳跟他介绍迟迟:“这是王姑娘。”

原身跟何衡之的接触不算多,但两家父辈一直交好。

经历了一场浩大的天灾后,大家无恙,此时他乡遇见,孟枳虽不是原身,心中也觉得倍感珍贵。

何衡之介绍了李子渊。

几人寒暄过后,何衡之问:“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孟枳:“地震后没多久就出发了,当时村子里闹了瘟疫,不敢久留,你呢?”

何衡之看着她:“应该比你晚一些,从县里回了一趟村子,呆了几日后启程的。”

何衡之想都不敢想,可以在京城遇见她。

当时地震后,他火速赶回去,可惜已经晚了,父亲已经被房梁砸中了双腿。

安顿好父亲后,他急忙去她家中,却只见一片废墟。

当时村内四处都是疫病,他找遍了村子,一个个尸身翻过去,都没寻到她。

后来疫病越来越重,万幸村中的大夫每日熬了药,分散下来,众人勉强支撑着。

父亲恐他染上疫病,以死相逼,让他马上进京准备会试。

他无法,只能将父亲托付给了大夫,把身上的大半银钱留下,徒步来京。

进京后,他心里计划,科考结束后,便想办法托人寻她。

没想到今日,遇见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少女眸光潋滟,身上穿着郁金色衣裙,乌发如瀑垂在肩后,肌肤莹白如玉。

何衡之克制地移开目光,顾不上唐突,开口问她:“你现今....可是住在附近?”

若不开口,他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孟枳其实没想过,今后还与他接触,毕竟她不是原身,何况她在京中也呆不了多久。

她抬眸看他一眼,少年刚及弱冠,身形清瘦,身上的布衣已经已经破旧泛白,他鼻梁挺直,唇色苍白,双手许是因为冬日也要握笔,布满了裂痕。

她垂眸,缓缓展开了一副字卷,问道:“这是何公子写的吗?”

何衡之的情绪似乎突然间有几分低落,闻言,他低低“嗯”了一声。

孟枳的父母是书法大家,她耳濡目染,也习过一段时间书法,对书法里的门道,略知一二。

平常百姓之家温饱尚需操劳,一般不会有余力购置字画,而富贵之门选择墨宝,不仅追求字墨精良,还很讲究纸张的质地与韵味。

这纸张的质地粗涩,算不得上乘。

以这样的方式售卖,恐怕都难赚钱。

她委婉问:“何公子打算一直书翰易金吗?”

一旁的李文渊笑道:“哪里!这是极右兄在县城时,一大户见他字好,特地请他写的,后来地动,这字便闲置了,白白放着也是可惜,我才劝着极右兄拿出来卖掉,换些银钱。”

原来如此。

孟枳低头细赏了几圈字卷上的字,字体形态优美,圆润清朗,却不失骨力,大有魏晋时期的风度,难怪人家会特地请他挥毫。

就是可惜在纸张的局限性上。

她反复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不知道可不可行。

“你们等我下。”她拉着迟迟去买了支眉笔。

回来后,她跟李文渊要了一张竹纸,然后平展地铺在摊位上。

迟迟、何衡之、李文渊一齐凑过来。

孟枳指尖捏着眉笔,手指轻动,就见眉笔像活物一样,听话地在她指间漂亮地旋转了几圈。

迟迟很给面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指尖:“好厉害。”

孟枳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当初为了练习这个本事,她跟着邻居弟弟学了挺久,才终于学成这样的。

“孟姑娘要画什么?”李文渊十分好奇,他还是头回见人打算用眉笔作画。

“我想画些花样子。”孟枳答。

“刺绣的花样吗?”迟迟确认道。

孟枳:“对。”

书法笔墨虽雅,但却不是寻常百姓家日常用的到的。

但刺绣就不一样了,香囊、扇面、帕子,还有帷帐,都会用到刺绣。

那刺绣便离不开花样。

再有画花样用竹纸就够了,价格低廉,使起来也不费银子,时下许多寒门学子平日里用的便是竹纸,可以大大减少成本。

迟迟:“那姐姐要画什么风格的?”

如今市面上的刺绣风格,多是清新淡雅,华丽富贵、或者古朴典雅这几类的。

这些她都不擅长,她只能在样式上别出心裁。

心中有了数,她握笔,在洁白的竹纸上流畅地划下一笔,接着笔尖一转,转眼间,一个萌态可掬的Q版迟迟便跃然在了纸上。

“这是什么画法,太像了。”李文渊惊喜道。

“确实很像。”何衡之看了眼迟迟,也说道。

其实Q版迟迟并不是依照迟迟一比一来画的。

Q版小人,很多都是夸张的大眼睛、圆圆的脸颊,看一眼便会觉得软萌可爱得不行。

那他们为什么一下子认出是迟迟呢?!

是因为Q版绘画的特性。

就是画的时候仔细捕捉并且夸张人物的特征,比如迟迟的头发、她衣裙的样式等等,让其细节上跟本人尽可能的有相似度。

迟迟拿起画,反复观看,爱不释手:“姐姐,你这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啊,太可爱了。”

孟枳弯唇:“旁人教的,你们觉得怎么样,能不能卖?”

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成。

不过她准备先多画一些,然后贴在摊子上吸一波人。

迟迟从画上移开眼睛,肯定地说:“当然能卖,绣品的花样就是胜在新奇新颖,别出心裁上,这肯定受欢迎。”

最后还真被迟迟说中了。

她又画了几副,不过没有全部画人物,有持卷看书的古风小少女,也有憨态可掬的矮脚猫,肥嘟嘟圆滚滚的小鸟,....每一张都极尽萌态。

何衡之和李文渊买了植物颜料,大家一起上了色。

许是都没见过这般软萌可爱的画风,还未贴到摊位上,就吸过来一圈圈驻足的人。

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孟枳眸中盎满了笑意,在摊前忙忙碌碌。

而一路之隔,谢陵站在浓密的树荫之下,目光不带温度地凝视着他们。

一旁的李禄见自家主子脸色愈沉,顺着谢陵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支细细的眉笔,眼神专注明亮,周围的人群都带着好奇与期待的表情,惊奇看着。

秋光正浓,少女时而侧过身,将画好的小画交给身旁的男子,又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那男子认真看着她,阳光铺洒下来,像是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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