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宫灯的光晕在长廊尽头摇曳,将御书房的朱漆门槛染成半明半昧的红。苏婉抱着描金匣子踏上台阶时,匣内颜料“咯噔”轻响,像是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苏画师可真是踏着月色来啦。”太监总管李德海从暗处转出,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微笑间露出半颗金牙。他身后的侍卫们将长廊两侧的宫灯次第点亮,光影顺着苏婉的裙摆一路流淌,她却只盯着李德海手中的佛珠——那是先帝驾崩那年,佛堂供奉的舍利子所制。
“李总管奉陛下之命,让苏婉三日后交出《山河图》的临摹稿。”李德海的声音突然压低八度,像是黄梅天挤出的潮气,“听闻画中藏着不少‘机关’,苏画师可得小心些。”
苏婉的指尖轻轻抚过匣上浮雕的山水纹。李德海不知,这匣内装着的并非颜料,而是她父亲蒙冤那日留下的最后一幅残画。画中血色朱砂的山峰下,隐约藏着密密麻麻的兵防标记,与边关部署分毫不差。
“请李总管转告陛下,苏婉定当不负所托。”她微微屈膝,起身时故意让匣子轻撞廊柱。清脆的撞击声惊飞了檐角的宿鸟,远处传来更鼓敲响的声响——子时已到。
苏婉回到画室时,御赐的炭火早已熄灭,屋里冷得像冰窖。她在案前坐下,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未完成的《山河图》上。画中溪水潺潺,山峦起伏,可无论她如何调配颜料,总觉山峰的阴影处少了些许灵动。
“大人,苏画师还在呢。”门外突然传来守卫的低语。苏婉来不及躲藏,陆渊已推门而入。他披着件玄色外袍,内里绣着暗纹金线,领口别着枚墨玉扣针,衬得脸色愈发冷峻。
“苏画师这是在......与月色为伴?”陆渊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画作,唇边勾起一丝弧度。苏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含笑打量她沾满颜料的手,叫人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欣赏。
“摄政王殿下,这《山河图》的山峰,我总觉得少些魂。”苏婉起身行礼,趁机将匣内残画偷塞进袖中。陆渊走近案前,手指轻轻抚过画中山涧:“山之魂,在于水。你画的溪流太死板,像条被冻住的蛇。”
他说着竟俯身提笔,在溪流拐弯处添了几笔水纹。苏婉看着那灵活的水纹渐渐活过来,突然意识到,陆渊的笔法与她父亲的画风竟有七分相似。
“你父亲的画,也是这般生动。”陆渊收笔时,袖口扫过苏婉的手背。苏婉的心猛地一颤——他的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与父亲日记里描述的“刺杀先帝的凶手”特征一模一样。
陆渊似有所觉,抬眼望来。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婉突然觉得,这画室逼仄得像口棺材。
陆渊走后,苏婉在画室里坐了很久。她盯着画中被陆渊点活的溪流,突然觉得那水纹像是在嘲笑她——她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却连眼前这个男人是敌是友都看不透。
“大人,该回去了。”守在门外的小厮轻声提醒。陆渊披着月色走回府邸,路过御花园时,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皱了皱眉,身形一闪,藏在了花丛之后。
苏婉抱着描金匣子匆匆而来,她脚步虚浮,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陆渊在暗处看着她,只见她走到花园中央的石桌前,从匣子里取出那幅残画,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画中血色朱砂的山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陆渊的瞳孔微微收缩。这颜色,与他当年刺杀先帝时溅在衣衫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苏婉突然抬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陆渊忙屏住呼吸,却还是被一阵夜风吹动的裙摆暴露了行踪。苏婉惊得往后一跃,陆渊已从暗处走出,月光洒在他冷峻的脸上,衬得那道月牙疤格外醒目。
“苏画师夜探御花园,是在赏月,还是在等什么人?”陆渊的声音淡得像一缕烟。苏婉抱紧匣子,后退一步:“摄政王殿下,苏婉只是想透透气。”
陆渊走近她,伸手去拿那匣子:“既然是透透气,何不让本王也瞧瞧这《山河图》的‘机关’?”苏婉下意识地护住匣子,陆渊的手指却轻轻一勾,匣子“啪嗒”一声打开,残画一角露了出来。
陆渊的呼吸突然停滞。画中血色朱砂的山峰下,隐约可见“苏清荷”三个字。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风雨夜,先帝突然命他带人抄了苏清荷的家,理由是叛国。可在抄家时,他分明在苏清荷书房的暗格里,看到过与这残画一模一样的兵防图。
“你父亲的画,总喜欢藏些不该藏的东西。”陆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苏婉抬头看他,月光下,她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睑下微微颤动。
陆渊突然伸手,轻轻拂过苏婉的脸颊。苏婉整个人僵住了,只听陆渊低声道:“你的颜料里有泪,苏画师。”他指尖一转,将残画收入袖中,“本王明白了,你父女二人,都爱在画里藏秘密。”
苏婉望着陆渊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御花园的夜风,冷得刺骨。
(2)
陆渊回到府中,苏婉的面容还在眼前晃动。他披着一身月色,独自坐在书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苏婉残画的边角。这画的笔触,与苏清荷如出一辙,却又带着股女儿家的灵动劲儿。他的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苏婉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害怕,可那害怕里头,又藏着些琢磨不透的东西。
次日清晨,苏婉正在画室调配颜料,陆渊突然遣人送来一副棋盘。棋子是羊脂玉做的,棋盘上还刻着花鸟鱼虫,十分精巧。随棋盘同来的,还有一张素笺:“午时三刻,墨香阁等苏画师品棋。”苏婉看着那棋盘,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午时,苏婉准时到了墨香阁。陆渊已经在那儿候着了,他身着月白长衫,袖口绣着银色荷花,衬得整个人清雅如玉。他见苏婉进来,微微一笑:“苏画师可算来了,本王这棋盘要是没人陪,可就寂寞喽。”
苏婉坐下时,手指轻轻掠过棋盘。陆渊俯身替她斟了杯茶,茶香袅袅升起,他低声道:“这棋跟作画似的,得讲究个布局。苏画师的画里头,山是主角,水是配角,可要是把水画活了,山就跟着灵动起来。”苏婉听着这话,心里头一震,想起昨日他点活溪流的景象。
“王爷棋艺高超,苏婉可不敢班门弄斧。”苏婉声音微微发颤。陆渊却只是笑:“本王记得苏画师昨日好像受了些惊吓,手还在抖呢。”他伸手握住苏婉的手,苏婉只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陆渊教苏婉下棋,他的手指偶尔触到她的手背,苏婉只觉得心跳如擂鼓。陆渊的呼吸喷在她耳边,低声道:“下棋跟作画,都得沉下心来。苏画师,你的心太浮了。”苏婉脸红得厉害,她望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突然觉得这棋局,像是她和陆渊之间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博弈。
“王爷,这棋盘上,黑白分明,可这宫里头,是非难辨。”苏婉的声音轻得像丝线。陆渊的手顿了顿,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得像一潭深水:“苏画师说得是,这宫里头,谁又能真正做到黑白分明呢?”
陆渊突然抬手,轻轻拂过苏婉的脸颊,苏婉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陆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苏画师,你的眼里头,有这宫里头少见的光。”苏婉的脸颊滚烫,她望着陆渊那双深邃的眼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片迷雾森林,看不清前路,却又莫名想往深处走。
苏婉送陆渊出门后,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一颗心仍剧烈地跳个不停。她转身靠在门框上,只觉浑身无力,脑子乱成了一团麻。陆渊的温柔关心和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搅得她心神不宁。她知道陆渊的手段和立场,可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对他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想起陆渊留她吃晚饭时眼中的期待,想起他为她夹菜时的贴心,想起他对她作画习惯的细致观察,想起他教她下棋时的耐心,苏婉就忍不住自责。觉得自己像是被迷惑了心窍,忘了他是夺权的摄政王,忘了他是陷害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可那些相处的画面又总是不争气地浮现出来,让她难以将陆渊完全想成大恶人。
(3)
苏婉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最后决定去御花园透透气。她沿着小径漫步,脚步越来越慢,心事重重。宫墙高耸,遮蔽了初升的朝阳,苏婉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陆渊昨夜的话,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深情与承诺。可这宫中的世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泣声。苏婉循声望去,见是个陌生的宫女躲在花丛后哭泣。宫女身着素色衣裙,缩在月季花丛的阴影里,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苏婉心生怜悯,轻步走过去安慰她。
“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我说说。”苏婉轻声安抚,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手帕,递给那宫女。手帕上绣着淡雅的兰花,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兰花似要从帕上跃出。
宫女止住哭声,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抬头感激地看着苏婉:“谢谢姑娘。我是冷宫的宫女,今天被安排来这边打扫,不小心打碎了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花瓶,现在肯定要被重重惩罚了。”
“冷宫?”苏婉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在冷宫的那些艰难日子。那时的她,整日与寂寞为伴,冷宫里荒草丛生,宫女太监对她爱理不理,只有老鼠在墙根穿梭。她常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那轮孤月,默默流泪。
“是啊,冷宫的奴才在宫里最不值钱,动不动就被当作出气筒。”宫女说着又落下泪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苏婉的手帕。
苏婉心里一动,她突然觉得这个宫女和自己有些相似,都是在这深宫里被命运捉弄的小人物。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把身上带的桂花糕和几块碎银子都掏出来递给宫女:“这些你拿着,希望能帮到你点。以后要是再遇到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宫女接过东西,感动得连连道谢:“太感谢您了,我叫小月,以后您要是有事,我也会帮您的。”
送走小月后,苏婉回到自己的住处,心情更加复杂了。陆渊的温柔、小月的无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对自己的情感和立场产生了更多的困惑和质疑。
第二日,苏婉在给陆渊送新画作时,又在门口遇到了小月。小月正被两个粗鲁的侍卫推搡着,身上衣服都破了,衣角还沾着几处血迹。苏婉大吃一惊,忙上前询问。
“你们凭什么欺负她?”苏婉质问侍卫,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她攥紧手中画轴,指节泛白。
“你管不着!”侍卫凶狠地说,又要动手。他身形壮硕,脸上带着凶相,眼神里满是不屑。
陆渊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苏婉和受伤的小月,立刻沉下脸制止侍卫。他让人把小月带走救治,然后看向苏婉,眼中满是关切:“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这些粗人计较?”
苏婉心里又气又急,还要为小月说话。陆渊却温言安抚她:“别着急,我会查明情况,给小月一个交代。你先回房休息,别让自己也受了惊吓。”
望着陆渊沉稳可靠的背影,苏婉满心感激。可想到小月的遭遇,又觉得宫中处处都是不公,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她回到房中,心绪难平,越发纠结自己的感情和未来的道路了。
夜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苏婉独自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周身笼上层银纱。她想起陆渊的承诺,想起小月的无助,想起这宫中诸多无奈,心里乱成一团麻。她起身推窗,夜风拂面,带来一丝花香,可这深宫的夜啊,何时才能走到头呢?
(4)
陆渊安排好小月后,回到苏婉的住处。苏婉正坐在窗前,借着烛光作画。他轻轻走到她身后,见她在画一幅山水图,画中的山峰被云雾环绕,溪流在山间蜿蜒流淌,带着几分灵动与神秘。陆渊凝视着画作,突然说道:“这山峰的阴影处,你又藏了秘密。”
苏婉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画笔差点掉在地上。她转头看着陆渊,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慌和不解。陆渊却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过画纸:“苏画师,你的心思,总是藏在这山水之间。”
苏婉的心跳得厉害,她不知道陆渊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对他的复杂情感。她试着掩饰自己的慌乱,轻声说道:“王爷,这只是普通的山水画,并没有什么秘密。”
陆渊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他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苏婉:“今晚风大,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苏婉接过茶,烫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轻轻吹了吹,小口地喝着,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陆渊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陆渊突然开口:“苏画师,你可知这宫中有多少人,都在盼着我出错?”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苏婉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轻声说道:“王爷手握大权,自然会有人嫉妒和不满。”
陆渊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还是不了解这宫里的险恶。”他走回窗前,俯瞰着宫中的夜景,轻声说道:“这宫中的每个人,都在为了权力而争斗,包括你。”苏婉被他的话刺痛了,她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声音微微颤抖:“我只是个画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作画。”
陆渊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真的吗?你真的只是个画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质问和怀疑。苏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不知道陆渊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与苏家的关系。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声音平稳地说道:“王爷,我不过是奉命作画,别无他求。”
陆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苏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不知道陆渊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宫中隐藏多久。
接下来,苏婉在为陆渊作画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话语和眼神。她发现自己在作画时,开始不自觉地将陆渊的模样融入画中的人物里。画中的人物越来越像陆渊,眉眼间带着他的冷峻和深沉。苏婉每次画完后,都会惊觉自己对陆渊的情感已经越发深厚,这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自责和矛盾之中。
与此同时,宫中开始流传苏婉和陆渊的传闻。有人说陆渊宠信苏婉,甚至有人猜测苏婉怀了陆渊的孩子。苏婉对此只是置之一笑,但心里却越发沉重。她知道,自己和陆渊之间隔着太多的秘密和谎言。
陆渊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传闻,他依旧对苏婉关怀备至。一次,苏婉在画室里为陆渊绘制新的肖像画。陆渊穿着华丽的锦袍,坐在画架前,眼神深邃地望着苏婉。苏婉手中的画笔微微颤抖,她不敢直视陆渊的眼睛。陆渊突然说道:“苏画师,你画的我,总是带着几分疏离。”苏婉的呼吸微微一滞,她轻声说道:“王爷气势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陆渊站起身,走到苏婉身边,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让苏婉的心跳加速。他轻声说道:“但我知道,你心里的我,并不是这样的。”苏婉的手一抖,画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陆渊,却被他紧紧抱住。陆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苏婉在陆渊的怀抱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她闭上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在对陆渊的情感之中,无法自拔。可她也清楚,这份情感,可能会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5)
陆渊松开了苏婉,他的眼神复杂而深邃。他轻声说道:“苏画师,你的眼中藏着风暴。”
苏婉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陆渊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苏婉的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王爷,我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给您带来麻烦。”
陆渊微微一笑,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苏婉的脸颊:“你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麻烦。”
这个举动让苏婉更加慌乱,她不知道陆渊是真情流露,还是在利用她的情感。她的内心深处,开始对陆渊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她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却发现那双眼睛深得像无底洞。
陆渊似乎察觉到了苏婉的疑虑,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或许是我唐突了,苏画师,我们继续作画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苏婉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苏婉重新拾起画笔,手却在微微发抖。画布上的肖像,本该是冷峻威严的摄政王,却在她笔下渐渐带上了一丝温柔。陆渊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作画。苏婉感觉到他的目光,却不敢回头。
“这幅画,很特别。” 陆渊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欣赏。
苏婉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貌,王爷也不例外。”
陆渊轻笑一声:“看来苏画师不仅画技高超,连人心也洞察得如此透彻。”
苏婉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赞美。她只是继续作画,试图将自己纷乱的心绪融入画中。
陆渊站在那里,看着苏婉专注的侧脸,突然说道:“苏画师,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看重你?” 苏婉摇了摇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陆渊走近一步,他的呼吸拂过苏婉的耳畔:“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苏婉的手猛地一抖,画笔在纸上留下一道墨迹。她的心跳加速,陆渊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内心深处某个紧锁的匣子。她不知道陆渊所说的 “不一样” 是指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赞美。
陆渊后退一步,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继续吧,苏画师,我很期待这幅画的完成。”
苏婉望着陆渊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在这段危险的情感之中,而陆渊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声地牵引着她的心。
画室里的炭火盆发出轻微的 “噼啪” 声,炭火烧得正旺,映得满室皆红。苏婉握着画笔的手指关节发白,汗水在画纸边缘洇出淡淡的水渍。陆渊的目光如羽毛般轻扫过她的后颈,让她脊背泛起细密的战栗。
窗棂外,暮色四合。陆渊的影子斜斜投在画布上,与未完成的肖像交织成一幅晦明晦暗的图景。“苏画师。” 陆渊突然出声,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古井深处传来,“你可知宫中之人,皆说我心肠冷硬?”
苏婉的画笔停在半空,笔尖悬在摄政王的眉眼之间。炭火盆里一块木炭 “砰” 地爆裂,惊得她手指一颤。陆渊枯槁的眉目在她笔下瞬间生动起来,像是要从画布中挣脱而出。“王爷的心思,非旁人可轻易揣度。” 她的声音被火光烘得发颤,余音在室内轻轻回荡。
“可你却能。” 陆渊走近一步,他的长衫下摆扫过画案,带起一缕墨香。苏婉感觉他的呼吸拂在耳后,温热得如同春日的湿风,“昨日我在书房批阅奏折至深夜,忽见窗纸上映出你的影子。你抱着画具从长廊下经过,月光把你的裙摆拉得很长很长。”
他伸手轻触苏婉肩头,指尖温度透过绢衣传至肌肤,“那一刻我忽然想,这宫中竟还有人不知我权势,只以本心待我。”
苏婉的肩微微向后缩了缩,却没挣脱他的手。她想起那夜月色,自己踏过积满落叶的长阶,风卷起裙裾露出发间银色的霜华。原来那些静谧的时刻,竟都被他悄悄看在眼里。“王爷的一举一动皆被万人瞩目,” 她的声音低下去,画笔在纸上轻点,晕开一朵墨梅,“我不过是个执笔者,怎能窥得殿下心事?”
“呵。” 陆渊轻笑,伸手按住她握笔的手,“你这执笔者,笔下却藏着春风。”
苏婉感觉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抚,像是摩挲着易碎的蝶翼。画室角落的屏风上,凤凰金羽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光,像是要振翅飞出画框。
“王爷,这宫里多的是逢迎之人。” 苏婉试图挣脱他的掌控,身体微微向后仰,“我不过是个画匠,不值得殿下如此看重。” 炭火盆里又一块木炭爆裂,火光映得陆渊的瞳孔忽明忽暗。
“可你从不对我藏掖心事。” 陆渊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按在画布上,“这宫中众人,皆说我心肠冷硬。唯有你,能在我的眉目间看出疲惫。” 他贴着她耳畔的低语如同夜露滑落荷叶,“苏画师,你可知这幅画,是我在这宫中唯一的慰藉?”
苏婉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画笔在她手中不听使唤地颤抖。画布上的摄政王肖像,眉目间竟添了几分柔和的弧度,像是被春风拂过山川。她想起初入宫时,陆渊在她画作上题的那句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那时她只道是礼节性的赞赏,如今才惊觉字里行间暗藏的心意。
“王爷……” 苏婉的声音被哽咽堵在喉咙,画笔在纸上重重一捺,留下一道浓墨痕迹。炭火盆里的火焰突然蹿高,将整个画室映得通亮。陆渊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脉搏:“这幅画,我等了太久。”
(6)
苏婉开始在这份情感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她在作画时,会不自觉地将陆渊的喜怒哀乐融入画作之中。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在描绘她自己内心的纠结与挣扎。而陆渊对她的画作也越来越关注,经常会在她作画时安静地陪伴在旁,或是提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见解。
宫中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有人说陆渊被苏婉的美色所迷,忘记了朝堂上的种种危机;也有人猜测苏婉其实是有意接近陆渊,企图窃取军事机密。面对这些流言,苏婉选择充耳不闻,她的心已经被陆渊彻底占据。
陆渊似乎对这些流言毫不在意,他依旧我行我素地宠溺着苏婉。一次宫宴上,陆渊公开为苏婉挡下了皇后的刁难,还当场宣布将御花园的一处别苑赐给苏婉作为作画之所。这一举动让苏婉成为了宫中众人瞩目的焦点,同时也让她与陆渊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
随着苏婉与陆渊之间的情感逐渐升温,苏婉开始在陆渊的陪伴下,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陆渊会在夜深人静时,为她弹奏一曲古琴;会在她作画疲惫时,亲手为她熬制醒神的薄荷茶;还会在她提起父亲苏清荷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
然而,苏婉的心中始终有一块阴影挥之不去。她知道陆渊的身份和他所肩负的责任,也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可能会给彼此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独自在别苑的花园中徘徊,望着星空发呆。她不知道这份感情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走下去。
就在这时,宫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宫妃沈初瑶在一次宫宴上,当众摔碎了苏婉精心绘制的屏风画,颜料四溅,画作尽毁。众人惊愕,苏婉更是心如刀割。
“苏画师,你的画技果然了得,竟能用这等赝品来欺骗殿下。”沈初瑶冷笑着,眼神中满是挑衅与嫉妒。
苏婉强忍着泪水,颤抖着声音反驳:“这是我为殿下精心绘制的,怎会是赝品?”
陆渊闻讯赶来,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这是谁干的?”
沈初瑶见陆渊到来,连忙装作委屈的样子:“王爷,臣妾只是不小心,没料到这画竟如此脆弱。”
陆渊冷哼一声,走到苏婉身边,轻声安慰:“别怕,我会查清楚的。”
苏婉含泪点头,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她知道,陆渊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陆渊转身对众人宣布:“从今往后,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苏画师的画室。若再有类似事件发生,绝不轻饶。”
众人见陆渊如此维护苏婉,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言。苏婉望着陆渊坚定的背影,心中满是感激。
然而,这次事件后,苏婉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她深知沈初瑶不会就此罢休,而陆渊为了护着她,可能会卷入更多的宫廷纷争之中。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留在这个充满权谋的地方。
陆渊察觉到了苏婉的忧郁,一天夜里,他悄悄来到苏婉的住处。月色如水,洒在院子里,给整个空间增添了几分静谧的气息。
苏婉正在院子里赏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陆渊的身影,微微一愣。
陆渊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苏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王爷,我怕连累你。这宫里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我不想让您因为我而陷入麻烦。”
陆渊笑了笑,伸手握住苏婉的手:“傻瓜,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别总是想着离开。”
苏婉的手被陆渊握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红。
“别怕,我会保护你。”陆渊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能驱散苏婉心中的所有阴霾。
苏婉点了点头,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能够长久下去。
接下来,苏婉在陆渊的陪伴下,逐渐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她开始在画中表达自己对陆渊的深情,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爱意与柔情。
陆渊也越发珍视苏婉的画作,他将苏婉的画挂在府中最显眼的位置,向众人展示他对苏婉的宠爱。宫中的流言蜚语虽然依旧存在,但在陆渊的庇护下,苏婉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7)
一天,苏婉在画室里作画时,突然收到消息,说她的父亲苏清荷的旧案有了新的转机。苏婉心中一喜,连忙前往书房查看。
在书房里,苏婉见到了一份奏折,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苏清荷案的一些新证据。她仔细阅读后,发现这些证据足以洗清父亲的冤屈。然而,奏折的最后一页却赫然写着陆渊的名字,表明这些证据是陆渊暗中收集的。
苏婉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知道陆渊一直在默默帮助她,可她却从未想过,陆渊竟然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心中满是感动。
当晚,苏婉在院子里等待陆渊归来。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陆渊回到府中,看到苏婉在院子里等候,心中一暖。他快步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还不休息?”
苏婉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王爷,我父亲的案子有新证据了,是你帮的对吗?”
陆渊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为父亲洗清冤屈,这是我能为你做的。”
苏婉再也忍不住,扑进陆渊的怀里,泣不成声。陆渊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抚:“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苏婉在陆渊的帮助下,开始为父亲的案子四处奔走。她拿着陆渊收集的新证据,找到了当今天子,希望重新审理父亲的案件。
天子在看到新证据后,决定重新审理苏清荷案。在朝堂之上,苏婉面对众臣,冷静陈述父亲的冤屈,将当年的真相一一揭露。陆渊也在一旁默默支持着她,为她提供了许多关键的证据。
朝堂之上,气氛紧张而肃穆。苏婉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站在大殿中央,手中紧紧握着那份新证据。她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诸位大人,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为了还我父亲一个清白。这份新证据,足以证明当年的苏清荷案存在着重大冤屈。”
御史大夫周延年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不屑:“苏画师,你可知这证据从何而来?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企图扰乱朝纲?”
苏婉心中一凛,但很快调整情绪,沉着应对:“大人,这证据是先帝驾崩那年,我父亲在被抄家时,暗中藏匿的兵防图副本。此图与《山河图》中的标记完全一致,足以证明我父亲从未有过叛国之心。”
她缓缓展开手中的兵防图,上面的血色朱砂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陆渊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众臣,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兵部尚书张文远站了出来,他捋着胡须,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苏画师所言非虚。老臣当年曾参与审查苏清荷案,记忆中苏清荷的书房确实有个暗格。只是当年先帝震怒,此案草草了结,未曾深究。”
陆渊见状,立刻接过话锋,转向天子:“陛下,苏清荷案关系到皇家颜面与朝堂公信。若此案确有冤屈,我等当有勇气直面真相,还臣子清白。”
天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苏婉:“苏画师,你可有更多证据?”
苏婉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正是当年先帝密令苏清荷绘制《山河图》的诏书。她高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画师苏清荷才冠群伦,特命其绘制《山河图》,以备朕览天下之势。尔等当尽心职守,不负朕望……”
读到关键处,苏婉声音微颤,但依然清晰有力:“此诏书证明,我父亲奉先帝之命行事,绝无谋逆之心。”
殿内一片哗然,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陆渊趁机进言:“陛下,臣建议立即成立专案组,彻查苏清荷案当年所有卷宗,并重新审问相关证人。”
天子沉吟片刻,决然下令:“准奏。即刻起,由摄政王陆渊牵头,会同三法司,重新审理苏清荷案。若有徇私舞弊者,必严惩不贷。”
陆渊抱拳领命,目光与苏婉交汇,点头首肯。苏婉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她知道,陆渊一直在她身后,给予她无声却坚实的支持。
接下来的日子,苏婉和陆渊全力投入案件复查。他们日夜梳理卷宗,寻访当年证人,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宫中的流言蜚语再次甚嚣尘上,有人质疑苏婉利用陆渊的权势翻案,也有人指责陆渊公报私情。但两人对此不为所动,只专注于查明真相。
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和调查,苏清荷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苏婉跪在朝堂之上,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喜悦。她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陆渊的帮助。
陆渊望着苏婉,眼中满是温柔与欣慰。他知道,苏婉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重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随着苏清荷的冤案昭雪,苏婉在宫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她成为了众人敬仰的英雄,而陆渊对她的宠爱也愈发深厚。
然而,苏婉的心中却开始有了新的纠结。她深知自己与陆渊之间的差距,也明白陆渊肩负着重任,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一切。她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是否应该为了陆渊放弃自己的自由,还是应该追寻自己的幸福。
陆渊也察觉到了苏婉的犹豫,他决定与苏婉进行一次深入的谈话。
(8)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陆渊带着苏婉来到了郊外的一片湖边。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陆渊轻声说道:“苏婉,你心中有事,不妨说出来。”
苏婉望着湖面,轻声说道:“王爷,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我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担。你肩负着重任,而我只是一个画师,我们的世界相差太远。”
陆渊转过头,直视着苏婉的眼睛:“苏婉,你对我而言,不是负担,而是支持。有你在,我才能在朝堂之上更加坚定。”
苏婉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她看着陆渊那双深邃的眼睛,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陆渊,我心悦你。”苏婉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坚定与柔情。
陆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握住苏婉的手,轻声回应:“苏婉,我亦然。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两人紧紧相拥,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的爱情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好景不长,一天,苏婉在画室里作画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封陆渊藏在书架后的密信。信中提到,陆渊为了巩固朝堂势力,不得不与邻国的公主联姻,而这桩婚事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苏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看着那封信,手不停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了陆渊对她的甜言蜜语,想起了他的拥抱和亲吻,难道这都是假的吗?
“苏婉,你在吗?”陆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婉慌忙将信藏起,转身挤出一丝笑容:“王爷,我在。”
陆渊走进来,看到苏婉红肿的眼睛,心中一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婉摇头,强忍着泪水:“没……没什么,可能是画室的颜料熏到眼睛了。”
陆渊走近她,轻轻擦拭她的眼角:“别瞒着我,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苏婉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不敢再撒谎:“你……你要与邻国公主联姻?”
陆渊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苏婉,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无奈:“苏婉,这桩婚事……我别无选择。”
苏婉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那你对我的爱呢?难道都是假的?”
陆渊的眼神变得复杂:“苏婉,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
苏婉的心彻底凉透了,她明白了,在陆渊心中,权力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陆渊试图安慰苏婉,但苏婉已经不再相信他。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失望,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段感情。
接下来,苏婉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在画室里独自作画,试图用画笔来排解心中的苦闷。每一幅画都充满了悲伤和无奈,而陆渊的形象也逐渐从她的画中消失。
与此同时,陆渊在朝堂上为联姻的事忙碌着。他知道苏婉会伤心,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弥补对苏婉的伤害。
宫中的流言再次四起,有人说苏婉因爱生恨,可能会做出对陆渊不利的事;也有人说陆渊为了权力不惜牺牲真爱。面对这些流言,苏婉选择沉默,而陆渊则在公开场合对苏婉表示关心,试图平息传闻。
然而,苏婉的心已经伤痕累累。
(9)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陆渊带着苏婉来到郊外的一片湖边。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陆渊铺开纸张:“如今没有国事烦忧,我想跟你学画。”
苏婉握住他的手,在纸上画了几笔山水。陆渊看着画,又看着苏婉,眼中满是柔和:“苏画师,你这丹青妙笔,画什么都像在画人心。”苏婉微微一笑:“王爷说得对,画人心,才是丹青妙手的最高境界。”
陆渊突然握住苏婉的手,深情地说:“婉儿,我爱你。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苏婉却默默抽开了手。
没过几日,苏婉收到了一封来自江湖的书信,是一位旧日好友邀请她一同游历四方。苏婉心中一动,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邀请。也许离开宫廷,离开陆渊,才是她真正的解脱之路。
陆渊察觉到苏婉的异常,他试图与她沟通,但苏婉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她开始疏远陆渊,而陆渊也在朝堂的压力下,无暇顾及苏婉的感受。
陆渊知道苏婉看到了密信,知道他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与邻国公主联姻。他试图向苏婉解释,但苏婉已经不再相信他。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失望,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段感情。
密信的内容如同毒蛇般缠绕着苏婉的心。信中详细列出了联姻的各项条款,甚至包括陆渊与公主成婚后的政务分配。最刺痛苏婉的,是信末那句冷冰冰的外交辞令:“为固两国邦交,摄政王需于秋分前完婚,望勿因私情耽误国事。”
苏婉看着这封信,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起陆渊近日的疏离,想起他处理朝政时的冷峻,想起他不再踏入她的画室,不再与她共赏月色。她的心一点点凉透,原来自己不过是陆渊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棋子,一旦棋局落定,便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陆渊察觉到苏婉的疏离,心中满是焦虑。他试图与苏婉沟通,可苏婉总是避而不见。陆渊在画室外徘徊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苏婉,我们谈谈。”陆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苏婉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陆渊的心猛地一沉,他推开门,闯了进去。只见苏婉坐在案前,面前铺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的陆渊眉眼如昨,却带着几分陌生。
“这幅画,画了多久?”陆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苏婉没有抬头:“从你开始疏远我那天起。”
陆渊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苏婉,你看到的密信,只是表面。这桩联姻……”
苏婉打断他,眼中满是疑惑和痛苦:“那我呢?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
陆渊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宁愿背负天下人的误解,也不愿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她轻声问道:“那为何不拒绝这桩婚事?”
陆渊的眼神暗了下来:“我不能,至少暂时,不能。”
次日,苏婉又打开了那封来自江湖的信,信中详述了江湖中的种种奇闻异事,还提到那位好友已为苏婉备好行囊马匹,只待她一句话,便即刻启程。她的目光在信末“与君同游,不负韶华”几个字上久久停留,江湖的自由与未知,如春风吹过冰面,让她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陆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凝视着苏婉手中的信,沉声问道:“是何书信?”
苏婉慌忙将信藏于身后,故作平静道:“不过是江湖中人的胡诌,不值一提。”
陆渊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犹豫,他轻叹一声,语气复杂:“苏婉,你我皆知,宫廷于你而言,宛如金丝编织的牢笼,看似华丽,实则束缚了你的灵性。我陆渊虽有心给你自由,却苦于朝堂的枷锁,难以挣脱。”
他的眼神如一汪深潭,藏着无尽的愧疚与无奈,“倘若江湖能予你心灵的解脱,我愿为你铺就那条通往自由的道路,即便这意味着我将失去你。”
苏婉的心被陆渊的话语狠狠揪住,她从未想过陆渊竟这般通透,这般懂得她内心的挣扎。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哽咽道:“陆渊,你可知,这宫廷于我,早已成为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每一砖每一瓦,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陆渊将苏婉揽入怀中,半晌后又松开:“去吧,去那江湖之中,寻回你失落的自我。待你归来之时,我会在此处,静候你的身影。”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却又透着一股决绝,仿佛早已看透了世俗的纷扰,只愿守护苏婉的幸福。
苏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在陆渊的衣襟之上。她望着陆渊那双深邃的双眸,那里藏着她未曾察觉的深情与痛苦。陆渊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依旧温柔:“去吧,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苏婉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走了。”
陆渊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苏婉的脸颊:“去吧,别回头。”
苏婉转身离去,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拉出一道孤单却坚定的影子。陆渊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转过身,回到府中。
陆渊在书房中独自沉思,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他轻轻抚摸着苏婉留下的画作,那幅画中,溪流潺潺,山峦起伏,仿佛在诉说着他们未竟的情缘。陆渊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但他知道,真正的爱是给予对方自由,而不是将她束缚在自己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他知道,苏婉的离开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而他必须尊重她的选择。陆渊望着窗外的明月,轻声呢喃:“苏婉,愿你在江湖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苏婉离开宫廷后,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在江湖中游历,重新感受自由的空气。她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也在心中慢慢地疗愈着对陆渊的伤痛。
而陆渊在宫中的生活依旧忙碌,但他时常会想起苏婉,想起她的笑容,她的画作,还有她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10)
苏婉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的脚步渐渐远离了宫廷的朱墙金瓦,夜风卷起她素色的衣袂,像是翻涌的浪花。她怀中紧抱着那卷未完成的《山河图》,画中溪流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仿佛在替她呜咽。
宫外的世界静谧得只剩下虫鸣,苏婉却觉得耳边还回荡着陆渊深沉的声音:“苏婉,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实又如何?在权势滔天的陆渊眼里,她的爱不过是一场点缀江山的幻梦,终将被政治的铁蹄踏碎。
梦中惊醒,她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是陆渊的邀约。
苏婉挣扎了很久,还是选择遵循内心的执念。她回到京城,沿着宫墙外的护城河行走,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残荷,像是被命运遗弃的孤舟。
苏婉蹲下身,指尖轻触冰凉的河水,那倒映的容颜在波纹中扭曲成陌生模样。她想起初入宫廷时,父亲苏清荷的嘱托:“婉儿,这宫廷是吃人的猛兽,你的画笔若不能握紧正义,便会被鲜血染红。”
泪水突然涌出,她不要再做那个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生的画师,而应该拥有一个重获自由的灵魂。
破晓时分,苏婉来到了郊外的枫林。霜露沾湿了她的鞋袜,远处传来马蹄声,陆渊的玄色骏马踏着晨雾而来。
他身着朝服,呼吸在冷风中泛起白雾,俯身拾起苏婉遗落的画笔,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墨迹,像是她匆忙离去时滴落的眼泪。他轻轻摩挲着笔杆上的篆刻——“丹青映初心”,这是苏婉的信物,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你终究还是来了。”陆渊的声音在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空旷,他缓步走向苏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碎石上,沉重而艰难。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背影。
苏婉攥紧手中的画卷,指节泛白:“陆渊,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你我皆知,那所谓的爱情抵不过权力的半分温度。”她的声音在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陆渊停在她三尺之外,玄色长衫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婉儿,你可知这宫中之事,从来不由心。那联姻之约,是我为保全苏家余脉不得已而为之。若我不从,苏氏满门必将再次蒙冤。”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神直直地望着苏婉,仿佛要将她的心看穿。
苏婉的心脏猛地抽搐,她从未想过陆渊的抉择背后竟藏着这样的隐情。她想起自己在冷宫时,陆渊暗中差人送来炭火与干净衣衫;想起他在朝堂之上,为她驳回御史的弹劾;想起无数个深夜,他站在她窗前,望着她作画时专注的侧颜。原来,那些温柔并非全是假象。
“那日我看到密信,只觉天崩地裂。可现在想来,我是不是错怪了你?”苏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哭腔。她的眼眶终于泛红,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陆渊的双眸瞬间涌起潮水般的柔情,他伸手轻抚苏婉凌乱的发丝:“是我错,不该将你蒙在鼓里。我本想等大事毕后再向你坦白,却没料到流言会伤你如此之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愧疚。
两人沉默着,四周的枫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份迟来的理解伴奏。陆渊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正是苏婉初入王府时所绘的玉佩图的原型:“这玉佩本是先帝赐予你父亲的信物,我命人寻回,原想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相赠。如今看来,我的自负险些毁了你我情缘。”
苏婉望着陆渊手中的玉佩,那温润的玉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她的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却带着几分释然:“陆渊,我从未想过,你竟为了苏家付出了这么多。我错怪你了。”
陆渊轻轻握住苏婉的手,将玉佩轻轻戴在她的腕间:“这玉佩,代表着我的真心。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
苏婉靠在陆渊的肩头,轻声说道:“我愿意相信你,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未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陆渊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他轻轻吻住苏婉的唇,仿佛要用这个吻,将所有的爱意和承诺传递给她。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有两人相守的温暖与幸福。
“我们回去吧。”陆渊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他牵起苏婉的手,准备一同离开这片枫林。
苏婉点了点头,依偎在陆渊的身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只留下那片枫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见证着他们从误解到和解的爱之篇章。
陆渊与苏婉并肩走出枫林,月色如练,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陆渊轻声说道:“婉儿,回府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与期待。
苏婉好奇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惑:“什么地方?”
陆渊微微一笑,神秘地说:“去了便知。”他带着苏婉穿过静谧的林间小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的前行增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月光下可见一座古朴的亭子,亭中摆放着石桌石凳,四周环绕着盛开的夜来香,香气袅袅。苏婉看着这静谧而美丽的景色,不禁惊叹:“这是何处?”
陆渊轻声解释:“这是我幼时常来的静心亭。无论宫中事务多么繁杂,我总会来这里静坐片刻,平息内心的纷扰。”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怀旧,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苏婉环顾四周,轻声说道:“这里真美,仿佛与世隔绝。”她深吸一口夜来香的芬芳,心情格外舒畅。
陆渊点头:“是啊,这里是我心灵的避风港。如今,我想与你分享这片宁静之地。”他的话语中满是深情,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苏婉。
苏婉心中一暖,轻声问道:“陆渊,你今日带我来此,莫非有特别之事?”
陆渊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卷,递给苏婉:“你瞧瞧这是什么。”
苏婉接过画卷,轻轻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山水图,画中山峰巍峨,溪流潺潺,云雾缭绕间透着几分灵动。画的右上角题着一行隽秀小楷:“愿与卿共度山水,白首不离。”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抬头望着陆渊,轻声说道:“这画是你作的?”
陆渊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是我近日的心血之作。我虽不比你的丹青妙笔,但这一幅,是我对你的心意凝聚。”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不安。
苏婉望着画中的山水,心中感动不已。她知道陆渊政务繁忙,却还能抽出时间作画,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她轻声说道:“陆渊,你的画作进步了许多。这山水之间,藏着你对我的深情。”
陆渊心中一喜,轻声说道:“婉儿,若你不嫌弃,我希望你能在这静心亭中,为我画一幅山水。我想将这儿打造成我们的秘密天地,只属于你我二人。”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露出坚定的光芒:“陆渊,我愿意。这静心亭风景如画,正是作画的绝佳之地。”
陆渊心中大慰,他带着苏婉来到石桌前,铺开画纸,研好墨汁。苏婉提起画笔,微微思索后,便开始在纸上勾勒起来。陆渊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作画,眼神中满是宠溺与欣赏。
随着苏婉的画笔在纸上舞动,一幅生动的山水逐渐成形。陆渊见状,轻声说道:“你的笔法愈发精进了,这山水间的灵动,仿佛能听到溪水潺潺。”
苏婉微微一笑,轻声回应:“这里景色宜人,激发了我的灵感。也多亏了你,让我能在这宁静之地作画。”
陆渊轻轻握住苏婉的手,深情地说:“婉儿,我的世界因你而变得丰富多彩。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愿与你在这山水间,共度余生。”
苏婉停笔,抬头深情地望着陆渊,轻声说道:“陆渊,我也是。这宫廷中的权谋争斗,让我疲惫不堪。唯有与你在这山水间,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11)
陆渊带着苏婉在晨曦中策马疾驰,他们来到了一片宁静的枫林。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陆渊翻身下马,轻轻扶苏婉下马,两人并肩走在枫林小径上。
“这里是我幼时游历的地方,那时的我还未被权力束缚,可以自由地奔跑在这片山水间。”陆渊的声音透着一丝怀旧,他看着苏婉,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如今,我想和你一起重新找回那份自由。”
苏婉轻声回应:“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处。没有宫廷的繁文缛节,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纯粹的山水和彼此陪伴。”
陆渊微微一笑,伸手握住苏婉的手:“婉儿,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与你携手,共赏这世间美景,忘却朝堂的是非。”
他们来到一条清澈的溪流边,溪水潺潺,鱼儿在水中自由穿梭。陆渊找来几块平整的石头,两人席地而坐,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陆渊,你真的愿意放弃宫廷的一切,只为和我过这样的日子吗?”苏婉望着陆渊,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陆渊轻轻握住苏婉的双手,深情地说:“婉儿,一切危险都已扫除,联姻其实是子虚乌有,权力塑造了我的前半生,离开你之后,才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与你相比,宫廷的荣华富贵如粪土。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你和这山水之间的情谊。”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她靠在陆渊的肩头,轻声说道:“那我便信你一次。”
(12)
陆渊带着苏婉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村,这里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他们租下一间简单的小屋,开始了隐居生活。
每天清晨,苏婉会在小院中作画,陆渊则在旁边研墨相伴。午后的阳光洒在画案上,苏婉手中的画笔在纸上舞动,一幅幅山水画逐渐成形。陆渊常常会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让苏婉的画作更加生动。
“这幅画的山峰,是不是可以再添些云雾,显得更加神秘?”陆渊指着画中的山峦,轻声建议。
苏婉点头,随即在山峰间添了几笔淡墨,整幅画立刻灵动起来:“还是你懂我。”
陆渊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这世间,唯有你的画与你的心,才能让我如此着迷。”
晨雾未散时,苏婉已从柴扉里捧出一篮子花生秧苗。晨露打湿她月白色的裙摆,发间别着的淡青竹簪沾着草屑。陆渊赤脚踩在田垄上,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锄头,见她走近便抬手擦了把汗:"今儿栽这垄花生,等金秋收了能炸半坛油。"
"这棵歪了。"苏婉弯腰校正一株倒伏的苗子,指尖还带着泥土的腥气。陆渊趁机凑过来,故意用锄柄轻轻撞她腰侧:"你瞧这根须多精神,来年花生能顶你半个巴掌大。"两人肩碰着肩笑作一团,泥水溅在青麻布衣上,开成褐色的花。
暮色漫过山脊那日,炊烟正与远山缠绵。村口榆树下传来铜锣闷响,赤着脚的老张头正把竹筛里的麦子抛向半空。"丰收喽——"麦粒金雨般洒落,惊起的麻雀掠过苏婉肩头。
"姑娘跳舞不?"戴红头巾的阿秀婆将艾草编的花环套在她腕上。陆渊已先一步被簇到圈心,黝黑的手掌笨拙地模仿着老张头的动作。苏婉缩在人群边缘,忽觉腰间一紧——陆渊不知何时揽住了她:"别怕,跟紧我脚步。"
铜锣声撞碎暮色,陆渊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她的后背。起初苏婉只是机械地挪动脚步,麦芒扫过裙角,阿秀婆的笑声撞碎在她耳畔。直到陆渊故意歪了个舞步,把脸凑到她眼前笑:"看,这样才像山里丫头。"她忽地笑出声来,踢踏的脚步竟带起风声。
篝火腾起时,月光正淌过山涧。苏婉站在溪边捧水洗脸冷,不防被陆渊从背后捂住眼睛:"猜猜这是什么?"冰凉的溪鱼在她掌心蹦跳,水花溅湿了他新补的衣袖。
"再往东走两里,有片野杏林。"陆渊把钓竿靠在肩上,铁钩上还晃着半尾银鳞。苏婉抱膝坐在溪石上,看着他用野蓼草编草帽:"父王从前总说,好马吃回头草。"
陆渊伸手蘸了蘸溪水,涂在她汗湿的鬓角:"那我宁愿做只回头羊。"她抬头时,正撞见他额角晶亮的水珠,像极了宫墙外春日的露珠。
这日午后,野蔷薇在风中打盹,苏婉踮起脚尖摘那高枝上的翠菊,忽然脚底一滑。山石缝里的青苔像顽皮的孩子,拽住了她浅蓝布鞋的鞋边。"哎哟——"一声轻呼惊飞了竹林里打盹的鹧鸪,余音未了,远处晒谷场的竹竿突然倾斜,"咚——"的声响里,陆渊正从木梯上跳下来。
"别乱动!"他拢着袖子跑过来时,额角还沾着稻草屑。竹编的药篓歪在草丛,零落的金银花沾了尘土,苏婉蜷着脚踝,裙摆蹭出几道草汁的绿痕。
"怎么这么不小心?"陆渊蹲下身时,袖口扫过她膝头,熏衣草手帕的香气也跟着飘过去。他解下衣带的麻绳,从药篓里抓出一把艾草叶,捣碎后轻轻敷在肿起的脚踝:"先冰着,等会儿煮酒热敷。"
竹篱笆投下斜斜的影子,陆渊的指尖在苏婉发间留恋地绕了两圈。苏婉靠着他肩头,听见他心跳比往常快了半拍:"非要跑这么远采药?"
苏婉抿嘴笑,任由他把编好的狗尾草手链戴在腕上。日头偏西时,炊烟从屋后升起,她听见他在耳畔低低地说:"这里虽荒僻,倒也清静。"
那晚的月光很淡,像宣纸上洇开的水墨。陆渊把晒干的草药收进竹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拖鞋的踢踏声。苏婉挽着竹篮从南瓜架下经过,眉眼弯弯:"药铺掌柜来信,说上回寄的决明子很好。"
陆渊从怀里摸出玉佩时,月光刚好透过桐树叶的缝隙,把温润的光斑投在他掌心。"往后有我在,不再让你独自进山。"他低头系佩带时,银针挑落了檐角的蛛网。
他们终于要办婚礼了,时间选在重阳。山谷里的金菊开得密密匝匝,像泼洒的黄绸。村民们把簸箕盛满麦穗,一路撒到苏婉窗下。陆渊牵着马等在石桥边,看见她脚踏红绣鞋掀开门帘,牵马绳就顺势往掌心收了收。
婚后头年的春分,草木新绿的时候,陆渊开始用松针扎成书签。他在旧宣纸上写"农桑辑要",每写完一章都在窗前读给苏婉听。院角的玉兰开了又谢,陆渊写到"灶下熬粥,当以柴火慢煨"时,苏婉正把新画的《溪山行旅图》往廊下晾:"下个月集市,我跟你去卖几幅小品。"
暮春时节,他们院里的芍药比去年多开了三株。陆渊在藤椅上晒书时,苏婉把刚晾干的艾草收进布囊:"等秋风起,又该备些驱蚊的香包。"
偶尔陆渊在灯下写到深更,苏婉会把温好的米酒搁在他案头。烛火晃了晃,映出他鬓角新添的霜色,还有她袖口绣着的并蒂莲。
第四个夏天,陆渊在书房整理书稿,忽然听见蝉声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出门时,苏婉正把刚采的金银花塞进竹篮,汗水湿透了后背的竹布:"下午就该去山泉边洗药了。"
陆渊摸摸她隆起的小腹,掌心的茧子磨得她有些痒。山谷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他想起当年在药庐里学过的一首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日子过的平静又幸福,这天,苏婉正在作画,陆渊从外面回来,手中拿着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他走到苏婉身边,轻声说道:“京城来信,听说新皇登基,朝堂上有些变动。”
苏婉停下笔,抬头看着陆渊:“你会不会担心?”
陆渊摇摇头,将信件递给苏婉:“曾经的我已经死去,现在的我,只想和你在这山水间,过完这一生。”
苏婉展颜一笑,她握住陆渊的手:“那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变老吧。”
陆渊微微一笑,轻轻吻住了苏婉的唇。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剩下两人相守的温暖与幸福。
陆渊与苏婉在山水间的隐居生活,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田园诗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每一寸光阴都浸透着脉脉情意。
晨光似碎金般洒在翠竹掩映的院落里,苏婉自幽梦中醒来,只觉满室生香。
陆渊早已起身,此刻正倚在窗棂边,身着家常的月白中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泛着麦色光泽的腕子,他一手执卷,一手漫不经心地逗着窗台檐下的狸花猫。那猫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瘦得皮包骨头,陆渊见了心软,便留了下来。经苏婉悉心喂养月余,此刻已圆滚滚得憨态可掬,圆眼睛半眯着,尾巴偶尔轻晃两下,显出心满意足的惬意。
苏婉撑着身子坐起,只着一件月白纱衣,云发松松挽起,横斜着一支木簪,几缕碎发覆在脸颊,平添几分慵懒柔媚。陆渊闻声转头,目光落在苏婉身上,瞬时被那出尘气质勾了心魂,手中的书册悄然滑落,他嗓音低哑道:“婉儿,你醒了。”
苏婉冲他浅浅一笑,那笑意柔若春水,荡涤着他心间最后一丝尘埃。陆渊挪不动步子,只傻傻杵在原地,看得苏婉扑哧一笑,嗔道:“愣着作甚,快来帮我把这乱发梳理打理。”
陆渊这才如梦初醒,三两步跨到榻前,轻柔握住苏婉的手,小心翼翼将她拉起。铜镜前,他接过木梳,一下下梳着苏婉长发,黑沉泛亮的青丝在他掌心滑过,如绸缎般顺滑,他望着镜中两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轻声喟叹:“婉儿,与你这样厮守,真是我此生最幸之事。”
苏婉眸光微动,瞧着镜中陆渊眼底浓重的爱意,心中温热弥漫,轻声回应:“我也是,王爷。”
陆渊忽觉这话太正式疏离,皱眉纠正:“在这山间,只有陆渊与苏婉,哪来什么王爷殿下。”苏婉吐舌一笑,陆渊没来由被逗得失笑,一时间屋里满是轻柔的欢声笑语。
陆渊搁下木梳,牵起苏婉的手往外走。屋外,薄雾未散,青石板路沾染露水,湿漉漉泛着幽光。二人携手走向屋后的山林,林间鸟鸣啁啾,溪流潺潺。苏婉穿着软底绣鞋,踏着青苔款款而行,陆渊则留意着她脚下,唯恐磕绊。
林里光线幽暗,唯闻陆渊低缓的声线:“前些日子,我寻得山涧深处一株两千年份的人参,今日带你挖来,炖了补补身子。”
苏婉知晓人参难得,正欲推辞,瞧见陆渊眸中坚决,便点头应允。陆渊领着她七转八折,眼前忽开阔起来,一汪清泉映入眼帘,泉水中央孤零零长着一株顶着红润参果的人参,枝叶翠绿,随风轻摇。陆渊将苏婉护在身后,自去准备铲子。苏婉盯着陆渊的背影,想起刚入宫时战战兢兢的自己,若非陆渊一路相护,又哪来如今这般洒脱。陆渊似有所感,回头一望,正对上苏婉满是深情的眼眸,当下会心一笑。
晚间,小院弥漫着炖品的香气。苏婉坐于桌前,瞧着乳白色的参汤飘着几点翠绿葱花,正欲端碗,却被陆渊拦下:“烫,先晾晾。”陆渊亲手吹拂着汤勺,一口口喂给苏婉。苏婉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份照料,轻声道:“往后余生,便是这样一日日过去,也极好。”
陆渊喉头微动,放下汤勺,双手紧握住苏婉的,字字句句剖白心迹:“婉儿,往昔为权势所困,险些铸成大错。幸而上天垂怜,赐予你我重逢契机。此后岁月,我陆渊别无所求,唯愿与你携手,看遍世间繁花,踏尽天涯海角。”
苏婉眼眶泛红,她知晓陆渊放下权柄不易,可他为她做到了。满心爱意无以言表,唯有倾身向前,将满腔热忱寄托于这深情一吻。
这一吻,情意绵绵,饱含对未来无尽期许,爱意将在往后漫长日子里,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陆渊与苏婉相伴,静待岁月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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