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吃完饭，闻人雅瞥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冷着声音道：“跟我一起去看麻雀。”
还是那个可恶的闻人雅！一听这声音就来气，他下意识道：“不去。”
话落才反应过来闻人雅说了什么，还在心中犹豫，闻人雅已经又开了口：“你……”只说了一个字，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下人们忙上前为他顺气，林伯端来了热茶：“侯爷昨晚一直呆在院中，是不是受了风寒？”
闻人雅咳得说不出话。
越明心中天人交战，又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拒绝懊悔，又为闻人雅一如既往的傲慢不忿。
他狠了狠心站起身，手腕却被抓住。
闻人雅急急吞下一大口热茶，强忍住喉间痒意，抬起眼睛看他：“麻雀……你不……喜欢吗？”
越明站着俯看他。
咳得用力，闻人雅眼眶泛红，气息急促，匆忙饮下的那口热茶逼得他眼角泛泪，竟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昨晚他走后，闻人雅又站了很久吗？虽然白天日头已有些毒辣，晚上还是寒凉。他有心疾，似乎总是虚弱，如此想来，有些可怜。
又一次鬼使神差地，越明放轻了声音：“好。”
闻人雅一怔，待要仔细看他神色，越明却已垂眸为他沏起了茶。
*
小麻雀被安置在纸盒中，底下铺着厚厚的稻草。看起来恢复得很好，精神十足地昂着头颅。闻人雅着实悉心为它包扎了一番。
越明喜滋滋逗着麻雀，“嘬嘬嘬”喂它吃着粟米。
闻人雅在旁看了一会，试探道：“你……喜欢雀儿吗。”
“小鸟？还好吧，别人养着我就逗一逗。”越明漫不经心道。
“这样吗”，闻人雅若有所思，沉吟一会，他重重咳了几声，手指扶上额头，“头脑有些昏沉，能不能……扶我一下。”
“……怎么了？”犹豫一下，越明放下手中物什，扶起他到了床上躺下。
“要请个大夫来看吗？”
摇摇头，闻人雅深深盯着他，看了许久。
*
闻人雅近来很是柔弱。可能还在病中，褪去了强势狠硬，时不时便眼眶一红，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惹得越明频频侧目。
对着这样弱柳扶风似的闻人，他很难甩出脸色。
两人气氛一时竟然融洽起来。
于是，当闻人雅邀他今晚一同出游，越明爽快地点了头。坐上马车，已彻底将“非暴力不合作”的决心抛到脑后，滔滔不绝起来。
今日晴朗，夜空纯净，无风无云。星辰仿佛碎钻，随意洒落在黑蓝天幕。光芒闪烁，有如众神争辉。
随着清凉水汽铺面而来，耳边人声逐渐鼎沸，车驾慢慢停了下来。
越明下了车，原来是到了江边。江潮涌动，温柔地拍打堤岸。岸边数十条龙舟张灯结彩，已是蓄势待发。男女老少笑着，闹着，挤挤挨挨，摩肩擦踵。
越明好奇地张望，这些龙舟大小形态都来去甚远，似乎观赏意味更浓重些：“夜龙舟......也比谁跑得快吗？”
闻人雅笑着为他拢了拢披风：“不如说是比谁跑得更有声势。夜龙舟以船队出赛，在江中展现风采。到岸后，大家向喜爱的船队投掷花枝，多者胜。”
“那比的是谁讨人喜欢。”
闻人雅失笑：“也可以这么说。所以船队有的雕琢器具、以光影取胜，有的操练队形、以变换拔萃，有的鼓瑟吹笙、以雅乐动人，更有甚者，舟上一色清俊男子，以美色惑人。”
龙舟101，越明懂了。
难怪这的龙舟不似他印象中的简单质朴，反而造型繁复，分层隔舱，倒似游船。
“越儿想登龙舟一游吗。”
“哈？可以吗？”越明睁大了眼睛。
“自然”，闻人雅眼中漾起温柔，指着岸边高大一排道，“侯府豢养的这支船队，名叫‘游天’。越儿想上哪艘，尽可挑选。”
越明点头如捣蒜。
有钱的滋味真是好啊！这不就坐上了专属游艇，还是龙舟·特别版。
挑了最大一艘登上，巨大龙头雕刻其上，昂首长吟，金光闪闪。只见船上清一色彪形大汉，肤色黝黑，肌肉虬结，对着越明发出呵呵傻笑。
越明以同款傻笑回应，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号角响起，脚下这艘龙舟率先起步，破开夜风，一马当先。
“呜呼～～”越明发出畅快的一声欢呼。
看来自己选中的这艘是船队中心，C位担当。
船只忽快忽慢，左右移闪，不断变换队形。越明身处其上无法看到全貌，但从岸边阵阵欢呼来看，船队的表现一定非常精彩。
头船划到江心，船上突地敲起一声鼓响，接着是四面八方应和而至的激昂鼓点。船队浆手一边整齐划着船桨，一边齐声拉起船歌，高低起伏，俨然是个训练有素的二声部大合唱。
歌声在江面碰撞振荡，伴着水波漾起层层回响。一时声势震天，直冲云霄，听得岸上一片欢呼沸腾，已有花枝迫不及待穿过江面向船上抛掷而来。
越明兴冲冲跑到龙头处，想要体验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挂上灿烂而不失优雅的笑容，一本正经地举起手，对着这边挥一挥，矜持地点点头，再对那边挥一挥，矜持地点点头，最后伸出双手，向下按了一按。
清清嗓子，刚要装模作样发表一番致谢，不妨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船上唱和诡异地顿了一顿，继而哄堂大笑起来，四面歌声均被打散。一口气松了，便再也提不起来，大汉们的船桨都开始划得东倒西歪，刚猛之气一扫而空。
越明惊慌地爬起：“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输了？”懊恼地捶着自己脑袋：“都怪我。”
闻人雅忍不住笑，拉下他的手：“没关系，输了便输了。”
船上一人乐呵呵地接话：“小子不用担心。输了啊，也不过就是抓两个人当众表白嘛！”
越明大惊，左右看看，这个殊荣，不会要落到自己头上吧！
闻人雅难得笑得如此开怀，俯身在他耳边低低道：“放心，我来。”轻轻揽了揽越明的腰，又迅速退开，笑吟吟地看着他。
越明恼火地看他：你不会就是想搞这一出吧！
闻人雅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明明是你自己闯的祸，还要怪我吗。”
越明不敢出声，这波属实是自己理亏。
龙舟队七零八落地靠了岸，收获的花枝却也不少，尤其看到船上下来一清贵一灵秀的两名男子，女子们的哄声更是震耳欲聋，花枝如雨点般投向两人。
越明一脸的手足无措，闻人雅微侧了身，隔开众人，将他圈在船身前。
围观众人发出揶揄的起哄声，各个掩嘴偷笑，心照不宣地散开，留下他们独自相对。
喧嚣远去，面前只有闻人雅认真注视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声音：“越明，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吗？”
越明刚要说你不是已经逼我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吗当然走不了，又想说如果这样一起玩一起闹就算在一起的话其实他也不是不愿意，还想说其实你看中的这张脸它不是我自己的你要不要再想想，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低头，他看到了刺穿胸口的狰狞箭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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