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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斋宫(一)

元帝早已恭候多时,终于并非空手而归。

帝王的辇驾浩浩荡荡,他的帝王仪仗之后,便是谢萤的车驾。

元帝用长公主之礼,奉她回南朝,南朝的百官和子民们都会明白元帝的用意。

人人皆知元帝乃是先荣国夫人所出,这在南朝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皇上的生母是北玄皇族,皇上带回的谢氏是北玄道氏郡主的女儿。

自然,元帝以长公主之礼相待,是为了让南朝上下安心,道氏血脉的女子绝无入后宫搅乱南朝皇室血脉的可能。

而元帝也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真正的生母是何人。

谢萤在轿辇之中垂眸沉思,元帝之前在南朝时,力排众议追封生母为荣国夫人,得罪了一干朝臣世家,那也是为了引得世家谋反么。

当时元帝曾说过“朕曾经向昊天发誓,永远不会放弃所爱”。

这话是真的吗?

元帝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自然他所爱绝对非谢萤,他所爱的可以是他在南朝所宠爱的刘德妃,甚至可以是公然藐视他权威妄图推翻他的王淑妃,但并无可能是谢萤。

因为从她前世登临步天境,搅乱天道开始,在元帝心中她便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麻烦。

她这位表哥,同他的父皇一样,是为了达成目的算无遗策的类型。

元帝说的那句话可能是因着对父皇的不满、对生母的惭愧,但他口中的“所爱”到底是什么。

他必定是有个所爱的什么,才会无意识般脱口而出。

谢萤默默思索,似乎有什么自脑中一闪而过,但她还是无法抓住其中最关键的地方。

她允诺了元帝,跟他一起回南朝,自此不再出世,安心做一尊泥偶,作为交换,元帝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谢真的性命。

三年之后,她能够再见谢真一面,以确认元帝没有食言。

也许是因为,如果谢真活着,他自会努力将失衡的天道扭转,不让群星坠落之后的末日到来。

也许是因为,谢萤对她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她并不认为靠自己能够不让前世的事情发生,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维护贞帝的治世,因此她把期望寄托在了比自己更加富有仁爱之心的谢真身上。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世人只看到她是道氏与谢氏的后代,看到她的珍贵血脉能够带来的利益,元帝虽是她的表兄却只心系南朝社稷,对她的身份更多是利用,晋王只想登临北玄帝位,对她欲除之而后快。

就连她所忠诚的贞帝与东宫,他们在前世对她的种种爱护、诸多尊荣,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道氏郡主,她自己是当世仅有的几位七境修士……

只有谢真说“我是为你而来”。

只有他,没有过去、没有记忆、没有任何身份的他,会纯然天真、无所顾忌的说“我应是喜欢你的”。

尽管谢萤也知道,这并非是真的喜欢,但只有他是这个偌大世界中,唯一一个为她而生的人。

然而,她这一世,还是要做斋宫。

只不过不再是北玄道氏皇族所尊的斋宫,而是南朝元氏的斋宫。

前世在她晋升第七境大乘,引来玄朝炎都百日仙乐不绝、冬日百花竞放、万鸟来朝后,她便被尊为“元君”,这是凡间对修行者最崇高的尊号,是对当世最顶尖的修行者的敬意。

谢萤却知道,贞帝的修行在她之上,只不过他既是世俗中的帝王,自然不会需要这种尊号。

今生来到南朝,便只是“斋宫殿下”。

元帝以长公主之礼亲迎,展现的是他对这位谢氏表妹的重视,也是为了警醒南朝中人,不可慢待她。

等到还朝之后,元帝恐怕会择选时机,尊她为“斋宫祭礼”,主持南朝斋宫一切事宜。

若是前世,东宫道珣亲迎,文宗皇帝上告昊天,尊奉她为斋宫时,她虽然冷心冷情,却也铭感在心,十分感恩道氏皇族对她的爱护和重视。

今生与前世,同样是要做被供奉的活神像,同为斋宫,心境却是不一样的。

愿与不愿的区别。

明明,元帝可以更好的方式获取她的信任。

可他选择了一种极为迂回、又极为直接的方式。

他选择了不容她拒绝的手段,同时又极为直接的告诉他的用意。

不过是三年而已,三年之后……谢萤看着手腕间的伤疤,她早已是四境修士,且是先天灵髓,即便数日前为救谢真几乎放干了血,她还是以超乎常人数倍的速度恢复了。

疤痕却留下了,因为伤口太深。

深到无法不留下痕迹。

在她垂眸沉思之际,帝王浩浩荡荡的仪仗停了。

她所坐的轿辇自然也跟着停了,外面传来皇帝的声音。

“下来走走吧,已经离元都很近了。”

谢萤以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叹,随后还是下了车。

元帝之貌,如九重天上的皎月,令群星黯淡。

谢萤知道三年之后,她也将升起,她将努力再次成为七境修士,然后重获自由。

年轻的帝王缓步行走在山间松柏之间,他的眉梢眼角都是温润之意,举手投足皆能入画,便如同行走的水墨画般,若是长久的看着他,必会被他吸引而不可自拔。

但是他的后宫们可要小心,谢萤垂首跟在他身后,南朝此刻已是隆冬,山间的路上积了厚厚的枯叶,枯叶上铺满尘厚的积雪,她穿着大红色的斗篷垂首跟在元帝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谢萤想,元帝可是连他的生母都能舍弃的人,仅仅一个“荣国夫人”的追封,换来的可是南朝上下对他身份的默认,他很聪明,以这样一个追封彰显了他对生母的眷念,让南朝之人同情他的身世、理解他对生母的追思,更是让他深情仁厚的形象深入人心。

但事实上,他放弃了为生母讨要名分,让南朝上下吃了定心丸,元帝虽然流淌着道氏血液,但他并不承认他是道氏所出,并且将来也永远不会将道氏的任何人纳为后宫。毕竟“荣国夫人”是外命妇的诰命,是臣子的名分,是元帝永远拥护元氏一族的证明。

看似多情的元帝,实则是多么冷静的将自己与生母切割了,并且还消除了南朝对他血脉的质疑,不会有人以他的生母来自北玄道氏而质疑他的正统性,因为元帝根本不认可生母曾作为他父皇的后宫而存在。

谢萤在他身后,看着元帝的背影,觉得他与北朝的东宫太子道珣实在相似。

元令韫是南朝先帝与荣国夫人所生的长子,而从幻阵中的碎片可以看出,荣国夫人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位次子被贞帝带回了北玄,被贞帝记为唯一的亲子,便是如今的东宫道珣。

其实先元帝的算计早就成功了,南朝皇帝是他儿子,北朝太子也是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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