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冯进的天赋需要对方把记忆点连到一起之后才能下手，可钟辉如果一直靠自己联系不起来，他也不能放任钟辉继续拥有那些细碎的记忆不管。
偏偏这件事情真相的前因后果太过复杂，冯进自知自己的逻辑不一定和比钟辉好，比起他直接磕磕绊绊复述最后说不清楚把自己气得半死，还不如要钟辉自己推。
他决定再给钟辉一些提示。
“老子告诉你好啦，这是那老不死的40年前布下的局，这些词之所以会冒出来，是因为有'锚点'。”
钟辉再度沉默了。
他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他只是略微懂一点心理学的冷知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的确，这种记忆连环解锁的感觉很像是记忆锚点的解锁。
记忆锚点利用了大脑善于将新信息与已有的知识建立关联的特性，为需要记忆的内容找到与之相关联的“锚”。
“因果倒转”是锚。
“反神”也是锚。
这些锚点在今天突然被提出，接二连三地引出了他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
可这些记忆也太过零碎了。
“你是说……莫先生在…40年前就已经想到了今天我要想起这些记忆来？”
“哦不不不不…没这么玄乎儿，这么久的事情他如果能算到，那他他妈就是神明儿。”
冯进说话的时候挤着眼睛，嘴唇一直在外翻：“那老不死的根本没想想起来，更没想过让你想起来，不然要我干什么用？”
“……”钟辉低下头沉思，僵硬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都在不断地相互摩挲。
“怎么？”冯进的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我都提示到这了，都想不出来？”
“我…唉……”钟辉认命似地叹了口气，“线索太零碎了，抱歉，我没有像莫先生那样将线索串起来的能力。”
冯进一拍大腿：“这他妈就是你菜了啊…那老不死的远在来之前就全推出来了。
“他在这点上可比你省心多了，自己把准备工作全部都做好了。”
“莫先生厉害。”钟辉点点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阐述事实。“我已经见识过莫先生有把各种零碎线索连在一起的能力。只是他的推理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嘁……其实比起用推理的'推'字，用举例的的'举'字更合适吧。”冯进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抖起了腿，
“那老不死的脑回路非常的非人啊，如果是简单的推理他就直接进行了，但一般情况下，他会把所有的事全部在脑子里演一遍。 ”
“什……么意思？”
“嘶……”这似乎是一件既抽象，又很难解释的事情。冯进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开口，
“…呃…这么说吧，比如说我今早起来想去买烟，但出门前突然想拉屎。正常人想的都是：我会上完厕所后去买烟，对吧？”
“一定要用这种例子吗……”
“但那个疯子的脑回路就不一样，”冯进完全不听钟辉说了什么，
“他会想，如果耽误了这几分钟的时间的话，可能会赶不上楼下今天第13个绿灯的最后五秒，从而在最后一秒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公交车撞死；可能在拉屎的时候被苍蝇叮出了个痔疮，在起立的时候踉跄一下在卫生间摔倒头撞死在水池上；或者是，可能有他曾经的仇人在厕所里埋伏他，他拉屎的时候就会被一刀毙命……等等一系列可能他会全部在同时想，这个例子听起来怎么样？”
“额……听起来像杞人。”
“妈的……可能掺杂了点私人感情了。”冯进挠了挠额头，“总而言之就是，他会把几乎所有的情况全部想一遍，而且是他妈的同时想。再看每种情况里面有没有和先前的线索有联系的。”
钟辉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莫老的思路这么难以形容了。
因为他的推理并不是从“线索”出发的。而是直接推出无限种“情况”，在“情况”里面找“线索”。
钟辉感到自己的胸腔里正在翻涌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他的喉结滚动几次，才缓缓问道：“可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个？”
“呸。”冯进朝一边吐了口唾沫，“他是人…可真是夸奖他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去想。”
“控制…不了自己去想？”
“啧…就是下意识自己会冒出来。”
这好比当一个普通人听到了“今天周一，明天。”，哪怕并没有人说“周二”，但是“周二”这个就会自然而然地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在脑子里冒出来。
说到周二，如果看过天气预报的话，从而还可能会想到周二要下雨，下雨了要带伞，带伞可能还会淋湿……如此这样自动脑补进行下去，暂停不了，根本不受控制。
“不是我说你啊……”冯进带着鄙夷的眼神看向钟辉，抖腿的幅度更厉害了。“你怎么还是和上个世界一样，老是重复别人的话，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让人火大。”
用莫曈常用的话说就是：你现在的任务是重复我说的话？
看来他的提示不管用，他要加把火了。
“我说你他妈到底想起来了没有啊？我搁这儿陪你耗太久了。是因果倒转啊，因果倒转！”冯进的眼睛快速地眨动着，说话的语气也愈加急躁。他放下腿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话时一步步朝钟辉逼近，下巴上的胡子在轻轻抖动。
“我……”
“这种事怎么能忘啊？！”
“什么啊？！你……”
“你不记得了？邹不念呢？将来一定论？！”
“我都说…”
“钟平乐·第二天？！”
“你到底想要我…”
“世界碰撞？！”
“…喂！”钟辉冷汗直冒，他感觉体内有某种异样的感觉将要钻出身体。他一步步后退，没有注意到地板上有一块微微翘起的地砖，一个咧足摔坐在地。
“……不…不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一点点惨白，白的像纸。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一生本该中规中矩。
他努力学习工作，靠十几年打拼和日夜的不停研究，混到了一个处长的位置。
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被突如其来的病毒和战争打破宁静生活的受害者中的其中一个。
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用尽全力，受尽磨难才换来如今片刻安宁的幸存者中的其中一个。
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冯进说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词，爆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名字…
…多熟悉？
那种曾经属于但现在不属于，或许也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此时正在快速苏醒。
冯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脸色阴沉地俯下身，木珠挂到他下巴前。两人距离隔得很近，钟辉连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无比清楚。冯进的目光像两根钢针死死钉住对方的瞳孔。
“你难道自己没有好奇过吗？”老者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虽然略微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钟辉都听得无比清晰，
“你本来不是天赋者的吧？”
“我…我是…”
“不好奇自己的能力他妈是从哪里来的吗？”
“等等…等一下！！”
“是另一个世界啊。”
“别说了…别说了闭嘴闭嘴！！！”
一阵剧烈的头痛。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冲破封印，裹挟着声浪与光影千万碎片，劈头盖脸灌入钟辉的脑海。
他蜷缩着捂住头，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因为超负荷快要炸开了。
他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各种各样人说话的声音。
“由于'因果倒转'在战略价值及风险可控性方面，均未达到组织对尖端异能的标准……”
“追逐的目标早就不是你了……”
“早就试过几十万次了，再试几十万次又能怎样？！？……”
“时间是一条正在流动的长河……”
“感谢你在职期间的付出，钟辉。未来请另寻与自身研究方向更契合的发展平台……”
“……”
什么啊……？
……这些都是什么啊？！？！
钟辉瞳孔猛缩，不可置信地缓缓放开抱着脑袋的手。
他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冷。
“…'因果倒转'是……是…”
我创造的？
后半句或许是因为被惊讶地说不出话，或是因为顾虑什么，被生生遏止在颤抖的尾音中。
钟辉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头一次发现它们在那里那样，恍然大悟后是无法藏匿的剧烈惊恐。
“我……我的…我留的……”
我留的后手。
他尝试说着什么，可是嘴唇打颤，声音全部卡在喉咙里。
“想起来了？”一道冰冷的声音迎面打来。
钟辉颤颤巍巍地抬头。
那张因为岁月侵蚀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先前露出的所有粗鄙和不正经在刹那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进站直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中射出冷峻的光。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成沉重的铅块，老者周身散发的气场将所有退路封死。
“等一下…这不对……”钟辉挣扎着想站起来。
这不对，他不能够落在这个人手里。
他无措地四周张望着，可房间里哪还有退路？
就像先前说的，他不可能打得过冯进。
冯进静静地看着满脸惊慌的钟辉，眼底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作为“异力干预”型天赋的拥有者，这么近的距离，钟辉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某种奇异的力量正在企图从冯进身上发出。
“…你要干嘛？”
钟辉无端生出一种被无形枷锁桎梏的窒息感，同时脑海中又生出了无数的疑问。
“你…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啊……”钟辉的双腿有些发软，他颤抖着往后退一步，背部却感受到了冰冷的墙面。
身前老者身边的那股无形的力量还在不断地扩散。
“为什么啊？！可…哪怕我想起来那些，你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我的记忆啊！
“想起来不就是好事，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不好吗！？”
听到这句话，冯进身上的那股即将冲破的力量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加强烈了。
钟辉咬了咬牙，
他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如果要这么逼他的话……
他闭上眼睛，握紧已经湿透的手掌，尝试集中意念。
可是很快他又感到浑身冰冷下来，伴随而来的惶恐比先前更甚。他睁开的眼中，那双瞳孔正难以置信地发抖。
他的天赋发动不了了？！
怎么会……
一个带着无比深沉眼神的面容，正在这时徐徐浮现在他的脑中。
莫曈。
是啊，他都快忘记自己此次之所以被扯入这一系列事情的原因了。
异力干预型的天赋者，似乎不止他一个。
“莫曈他……算到如今这个情况了？”
那股来自特殊天赋者的强烈异力正急速铺天盖地地向他卷来。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意识到不对的时间太晚了。
冯进的眼神一点点冷透下来，他开始调控全身的异力，将所有的意念全部集中在钟辉身上。
可那人只能用充满绝望地用几乎他自己都快认不得的嘶哑声音朝冯进喊：
“可…我们分明已经做了这么多了！
“分明已经尝试了那么多次了！！
“…那四千二百六十九万七千八百三十个世界……”
[精神控制——记忆封印]
那些还没有喊出的话，随着逐渐失焦的眼神，渐渐落回不为人知的深渊。
……
（十分钟后）
当那道用特殊金属制成的门随着机械运作的声音再次打开时，莫曈还是安静地坐着，维持着冯进离开时的姿势，一动都没有动过。
冯进快速关上了门，吊儿郎当地走来。
等了一会儿，发觉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不满地踢了踢旁边的椅子，椅子的脚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声响。“啧……喂！别当我不存在啊？！”
“嗯，时间稍微有点久。”莫曈像是应付般地回应了一声，冯进眼尖地注意到了他额角的虚汗。
冯进疑惑地歪嘴，那撮荧光绿的胡子也随着下巴的动作向一旁撇去。
“他妈又在想什么？”
莫曈的模样很疲惫：“在你刚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想出了13种离开这的方法。
“其中，最佳的11种需要在你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执行…”他抬头看了眼已经紧闭的门，“不过现在没事了。”
“嘁……”冯进翻了个白眼，
“你他妈个老疯子……
冯进四周观望了一眼，想拉一把椅子坐下来。后知后觉屋子中第二把椅子已经被自己弄碎了，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桌上，
“喂，我说…钟辉那边真的不要紧吗？这样一个隐患就放着了？”
“不然你打算怎么样？杀了他吗？”
“哼。”冯进冷哼一声，“你觉得我没有那个能力？”
“不，”莫曈用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你去杀了他吧。”
“啊？”冯进没想到莫曈会这样回答，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一下。
“杀了他…然后看看你自己会不会被通缉。”
“呵，我靠……”冯进一时词穷，暗骂的时候头跟随着语气起伏微微上下点动，
“不是，我还真就好奇了…呆兔那小子之前不是一直称你为'古希腊掌管失效的神'吗？你他妈又是怎么在记忆被封印的情况下，保证自己不对自己使用天赋的？”
莫曈再次看向冯进的时候，眼里除了无力多出了一种无奈：“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以不要再废话，赶紧动手吗？”
之前冯进之所以会抛下他先去找钟辉，是因为对莫曈使用天赋的时候需要耗费更多异力，冯进怕发动完因异力透支晕倒。
现在钟辉处理完了，当务之急是要将他的记忆也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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