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客。”卡利扬说。
红莲花拿着照相机一个一个拍，这些经了卡利扬一手的所谓散客都鼻血鼻涕横流，她有时迫不得已还需要上来拿餐巾给他们擦擦再拍。
“坐吧。”伊丽莎招手让贺瑾秋坐下，“今天是很晴朗的夜晚。”
的确是很晴朗的夜晚，明净的夜空和澄澈的玻璃融合了，他们似乎坐在只是半包围的露台上。
温馨喧闹的绒黄灯光在河流对岸闪烁，这里只有浓黄的暗灯泡，木质的地板、桌子、椅子，有种流动的棕红色正在室内随着低沉的音乐摇来荡去——这桌才刚上第一道菜而已。
是沙拉。伊丽莎拿起叉子吃，红莲花从桌面下钻出来，因为他们给这几个人一拳，也许卡利扬不止，不过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了，她抱着相机上来。
“这样坐很容易踩到。”红莲花说的是桌下的昏迷者。
“这有什么关系？”卡利扬半吃惊地问。
红莲花于是不说了，和撒旦说这些没有意义。
但伊丽莎也确实没把这当一回事，“别的地方不好放……没事，你踩了也不会醒。”
红莲花只能就这么不好放脚地半踩着，也拿起叉子开始吃东西。
他们今天忙了一天，这些散客为了拿到龙沙宝石是非常小心的，加上最近的戒严——贺瑾秋的叛逃震撼了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国安代都加强了安全等级，他们的行动虽然说不上辛苦，但的确很麻烦。
不过他们做的事并不像是反派做的。贺瑾秋在跟了一段时间后就意识到。
这些使徒，不，应该说是“我们”这些使徒，把所有和龙沙有牵扯的人都缉回国安代，当然不能由他们自己，他们只会像是守序公民一样给警察打电话，然后警察上报给国安代，一翻查就能继续小片小片地填补龙沙宝石的销售网。
伊丽莎的吃相是很优雅的，她在吃了个半饱后就稍微停下来，盯着贺瑾秋看。
贺瑾秋回看着她，一语不发。
“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本来该由阿多芙吉娅告诉你的。”
贺瑾秋感觉胸口处微微地紧起来，但他仍然没说话。
“我们并没有把你当成外人，当然也不会让你白打工。”伊丽莎说，“比起卡利扬，你真的实用又廉价。”
这像是骂人，卡利扬和贺瑾秋都挨骂了。
卡利扬兴致勃勃的，“是的，便宜货。”
“闭上你的嘴！”
卡利扬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对触怒伊丽莎这件事越发乐此不疲。
“你离开星国之后，红头发的魔鬼状态很不好。”伊丽莎吸了一口冰饮，眼睛并没有看着贺瑾秋，而是微微垂下来，看着桌面，
“在此之前，未名一直镇压着他，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很快连未名、百里剑英都控制不了他。噢，未名，你知道的，是红莲花的仇人，就是她引起了猛古的风雪。”
因为贺瑾秋不说话，所以伊丽莎抬起眼睛盯了他一会。
“你知道未名是谁的人吗？”她琢磨着贺瑾秋的动静，越看越深入，像是用眼睛在进食的饕鬼，这时就一点也不像是天使。
“……宗家。”
她笑起来，很优雅地，“你知道！你却从来不说……你担心这影响宗潇，你总是担心他——”
“宗潇怎么了？”贺瑾秋沉冷地问，似乎他还能维持平静的情绪。
然而实际上他的脑袋已经变得空白，在他听到这件事关于宗潇而事情又不妙的时候，失控的崩裂感就开始微微悚着发抖了。
伊丽莎的沉默引起神经线上的崩塌，贺瑾秋的拳头刹那攥在桌面——“说！宗潇怎么了！”
“别急……我们都很爱他。”伊丽莎暧昧地说，但表情很纯挚，“我们要吸纳他，我们还要保护你的母亲和妹妹，这是你梦寐以求但做不到的，对吗？”
贺瑾秋睁着猩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伊丽莎。他在一瞬间变得异样的邪乎和恐怖起来，似乎如果这只是伊丽莎恶意的玩笑，他们就只好在这里拔剑相向，弄得头破血流。
“我不是撒旦，也没那么无聊。”
卡利扬正哼着歌，拿脚轻轻地拨踩昏迷的人玩。
“宗潇的失控只有你能拦住。”伊丽莎很温柔地说道。
“所以，请你千万配合好我们的每一步，我们要把你的母亲和妹妹带回来，也要把宗潇带回来。因为只要你叛逃一天，他们就危险一天。”
她看着震惊且惊疑不定的贺瑾秋，红莲花同样也在看。
“听得明白吗？”
-
杉田尤在一周之后总算见到了百里剑英。
不是他不来见百里，而是百里不肯见他，她整天在皇居里转悠，就杉田尤手底下的线人汇报，百里剑英来的时候面容憔悴，现在倒是面色润泽，精神很好。
当百里剑英总算漏了面，稳稳当当往杉田尤面前一坐的时候，那种发怵的感觉就来了。
他不自觉摸着刀头，警惕地盯着百里剑英看。
坐在百里剑英身边的沈航坤突然把手机拿给百里看，百里皱了一下眉头，示意沈航坤起身，自己又跟着站起来，两个人都往门边出去了。
这里徒留颜色黄润的干果和杉田尤，在这宽敞又舒适的地方干坐。
向外望是很不错的秋景，红枫飞了满天，又飞下来，小鸟似的跳在地上，这里望不见高楼，只有很宁静的湖泊，惊鹿一敲跟着一敲，本来很娴静——
但杉田尤的冷汗一阵跟着一阵出。
这次不是沈航坤，而是百里剑英接了沁元的电话。
“未名说，很快了。”沁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疲沓不堪，“我们谁也不敢休息，一直有几个人轮值在这里，因为她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沁元苦笑起来，“最后一次能拦住他。”
“你们自己的委托呢？”
“暂时不办了。”沁元在叹息，“总部的意思也是我们都留在这里，委托能处理都让下级组团队去，级别高的不要离开总部。”
百里剑英沉默了一会。
沁元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和百里剑英说话，她也静静的，像沈航坤一样，等着他们的主心骨发言。
“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没有，只是未名算差不多了日子，就发生了。”
百里剑英的脸孔冷冷的，眉梢有种很利的线感，“你查过未名吗？”
“查过，而且也一直在观察她，目前没看出什么问题。”沁元听起来似乎又在苦笑了，“不过如果真有问题，在我不在场和查不到的时候估计也都发生完了。”
“她在压制宗潇上拼了全力吗？”
“她尽全力。”
如果沁元能做出这样的判断，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我和杉田尤谈妥之后就会回去，尽快，如果今天能完成我就今天回去。”
“太好了！”百里剑英听到沁元大松一口气的声音，百里能回来这件事简直是太减她的心理负担了，“没事的！您忙，我在这里等您！”
百里剑英把手机还给沈航坤，沈航坤简短地和她道别，就锁屏了看着百里剑英。
“……代理。”
“嗯。”
嗯之后是没有后文的，百里剑英重新推门回去，沈航坤在她的背后关门，他们回到用袖子拭汗的杉田尤身边，平静、漠然，审视罪犯一样看他。
最后是杉田尤忍不住了开口，“……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在我来霓虹之前，就知道你是徳川尤了。”百里剑英的声音有种很寂静的感觉，像是冰川里的薄风，或是冰面下的一点动响。
“但为了找出你一定是徳川后人的证据，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今天才有办法和你见面。”
杉田尤的整张脸都通红到紫起来。
“我有必要和当事人念一遍身份信息吗？”百里剑英平平冷冷地问。
“……不必了！”
“好。”百里颔首。
杉田尤突然抬起脸，眼睛都发红起来，“但你也别指望我什么！贺瑾秋在哪我根本不知道！”
百里剑英看了他几秒，此时如果不是百里剑英，而是同样有这种情绪的另一个人，恐怕不免会露出一点戏谑的神色，而百里没有。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百里剑英轻飘飘的一句话。
“你被他们拒之门外。”
这句话重拳一样把杉田尤砸成碎片，绷紧的肩膀软散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
沈航坤坐在这里，当然比杉田尤如坐针毡的程度少，但此时也不免极其震撼——
“他们”？
“幕府的后人想回到那个光荣的时代，没有日极赤衍的话是做不到的。”百里剑英推讲给他听，
“但是你不敢完全复活日极赤衍，你怕失控，他做不了你的底牌。”
沈航坤这时真觉得汗如雨下的杉田尤要昏厥过去了，看上去苍老得非常厉害。
“克苏鲁不是霓虹的魔怪，它是被运送到霓虹的，这件事情你办砸了，他们很不满意，所以没有接纳你。”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和十魔他们联系，因为日极赤衍是你唯一能跟他们联系的桥梁，只是你怎么都没想到雪女不配合你。”
百里的声音落在桌面上，落在地上，不轻不重的，把杉田尤的心脏震得停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视物模糊，以为天要亡我，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去擦眼里的汗。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徳川尤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世安代的资料里。”
杉田尤用一种混含着恐怖、惊悚的眼神惨状般凝视她。
百里剑英恍若未觉。
“他们是谁。还有谁。”
杉田尤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灰紫的脸和嘴看不出颜色的差别。
“我知道卡利扬和伊丽莎都在那里，贺瑾秋也跟他们在一起。”
杉田尤张着的嘴唇抖了半晌，让人觉得是一尊卡壳的老年塑像，颓丧几乎同实质弥漫出来，把整个房间抑在深流之中。
“……使徒。”杉田尤干涩地说出了字眼。
“他们被叫做使徒。”
“……美丽坚的安吉拉，俄洛斯的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都在其中。”杉田尤垂着空洞的眼睛，“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克苏鲁之后……我们没有联系。”
这种超然的恐怖空袭一样把沈航坤炸得片甲不留，杉田尤说的每一个名字那都是世界上无比顶尖的大代理——是每一个国家几如标志和国安武器式的人物。
但更恐怖的是百里剑英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流露。
——看到这一幕，沈航坤不知为何心跳又慢下来，又能从容地继续往下听了。
“他们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静谧抽枝发芽一样弥散起来，簌簌的风吹入枝梢，把安静吹得很稀薄。
杉田尤迟疑地颤了一下眼皮，“我，我只是有个猜测……”
百里剑英这时却稍稍摇了一下头，“够了。”
杉田尤唰地抬起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她，“我不是不告诉你！我只是根本也——”
“我说够了。”百里剑英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像杉田尤是一条即将撞上冰山的小航船。
杉田尤似乎要崩溃了，百里剑英则毫无波澜地继续问，“你现在还能联系上谁？”
“徳川。”
“……谁也不行。”
“用鸿蒙呢？”
“什么？”
百里剑英收回了目光，没有兴趣再跟他对话了，“走吧。”她对沈航坤说，就在杉田尤担惊受怕的目光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如同没有温度的尖碑。
“我们现在去机场。”她对杉田尤说，“在我们抵达机场前，你把航班调整好，机票买好，我要立刻出发。”
“可是——”
百里剑英没允许他说话，一比手势勒令他噤声，带着沈航坤向外走。
他们在杉田尤憋屈的视线中坐上车，沈航坤一坐下来就又着急又委婉地问，“杉田尤说他有个猜测——”
“你好奇我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百里剑英依然是半点情绪不起，车开动了，杉田尤的眼睛被甩在后面。
“因为我也有个猜测。”
原来如此。沈航坤心想，原来是百里代理也有个猜测，那就很明了了，百里代理的猜测一定比杉田尤准，如果都是猜测，就没必要听了。
百里剑英不继续向下说，沈航坤当然不会问所以“使徒”的打算是什么。
震动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百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吴闻。
“……宗潇！”吴闻的声音听起来是货真价实的六神无主——
“百里，你现在要立刻回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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