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不知道人死后灵魂不灭,所以,欧阳彤对自己年轻时去诊所流产掉的胎儿没有丝毫的愧疚。
而两天前亲自经历了一次死亡,走过了世间传说的黄泉路,看过了传说中的彼岸花,知道了勾魂使者和判官都是真是存在的,欧阳彤心里开始对当年堕掉的胎儿,产生了深深的歉疚。
若那孩子也有灵魂,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转世投胎了没?有没有在心里怨恨过自己?
“一共三千六!”白衣女子打断了欧阳彤的沉思。
念及婴儿总会长大,男孩子爱玩,费衣服费鞋费玩具,白衣女子自作主张,替欧阳彤又加了好几样东西。
依照眼前女孩子所说的花圈上的称谓和署名,白衣女子猜想,这女孩子肯定是替自己父母,给还未成年就去世的弟妹烧祭。
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当地关于死婴风俗的那番话,不忍令这个做人姐姐的女孩子心里难过。
欧阳彤默默付了款。
白衣女子关切地问:“家里就来了你一个吗?买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肯定拿不了!”
“就我一个。你能不能帮忙找人把东西送到后面焚烧园?我可以另外出服务费,”欧阳彤说,“还需要买一个打火机,多少钱?”
“服务费就免了,打火机不要钱,送你一个。”白衣女子看欧阳彤两眼泛红,满面悲戚,心里也替她难过。
出了殡仪馆商店,穿过殡仪馆大院,绕过两个礼厅,再走约百米的林荫路,就是焚烧园的月洞门。
如果不是清明节和农历十月一,进焚烧园的就只有当天火葬的逝者家属和亲朋好友,因为殡仪馆规定逝者生前的衣物、花圈和各种纸货必须统一拿到这里焚烧。
焚烧园一边靠山,有一排水泥长凳供人临时歇息;另一边是高墙,墙外面临着一条大路;里面依墙建有四个焚烧炉,是用耐火砖砌成,四四方方,像一间少了一面墙的小房子。
第一场追悼会还没开始,此时焚烧园里没人,显得格外阴冷。
欧阳彤选了头一个焚烧炉,把东西归置成两大堆。先把那个最漂亮的花圈放进焚烧炉里,用打火机点燃几张冥币,弯腰撂在花圈上,“腾”的一声,火苗立刻在花圈上燃起来。
她拿起地上殡仪馆给来焚烧的人们准备的一根长铁棍,伸进花圈底下,轻轻掀起来,空气一进去,火烧的得更旺了。
“宝贝,如果你真的有灵魂,希望你能在地府过的快乐!”欧阳彤对着火光喃喃道,“愿你能早日投胎,下一世长命百岁!”
烧完左边那堆,趁着火没熄灭,她又把右边三个花圈放进焚烧炉里摞起来,拿铁棍用力挑起来,火苗立刻又蹿了起来。
热浪扑面而来,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但是她没有后退,对着焚烧炉小声念叨:“欧阳彤小妹妹,我来给你送些东西,希望你收下!”
自己占了从未谋面的本尊身体,人都死三天了,她父母却毫不知情,连个祭奠的亲人都没有,欧阳彤不禁对本尊心生怜悯。
“因为地府让我用了你的身体,你父母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要怨恨他们!”
“你放心,以后我会把你父母当做自己父母,替你尽孝,为他们养老送终!”
“明年中元节,我会被抹去前世记忆,以后就不会再记得你,不能再给你送东西了,请你原谅!”
“如果有下一世,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啊!”
炙热而炫目的火光,照着欧阳彤满是泪痕的脸,她用长铁棍翻了翻焚烧炉里正燃烧的花圈,伸手去拿地上的纸货。
一台纸扎笔记本递到了她手里,泪眼回看,是那日接引她的地府使者。
“我不是烧给自己的!”她解释。
“我知道。”
“你不怕火吗?”
“不怕。”莘安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长铁棍,一手翻动焚烧炉里燃烧的纸货,一手把地上的纸货陆续投进焚烧炉里。
一阵风吹来,焚烧炉里的火堆里,瞬间飞起无数个燃尽的灰片,飘飘悠悠,像无数只翩翩起舞的黑蝴蝶,随风旋转着,缓缓飞出了焚烧炉,在一人多高的空中盘旋片刻,落在欧阳彤的脚边继续盘旋。
欧阳彤诧异地看着脚边盘旋的灰片!
又一阵风吹来,这群急速旋转的黑蝴蝶,随风飞离了地面,一路旋转着飞出焚烧园的高墙,飞出了欧阳彤的视线。
按民间的说法,这是去世的人来收财物了!
“她真的能收到吗?”
莘安点点头。
欧阳彤正要问莘安,流产的胎儿是否有灵魂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女人声音打断了,“把白老师的东西放在这儿!”
谁在说自己?
欧阳彤循声看过去,几个年轻人提了几个装满衣物的超大黑色塑料袋,跟在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身后走进焚烧园,径直走到了第二个焚烧炉跟前。
欧阳彤认识那几个年轻人,都是前世的丈夫林玉生局里的科员,但领头的女人她却不认识。
那女人看上去约四十岁左右,穿一袭宝石蓝改良旗袍,脚上是一双白色细高跟凉鞋,走起路来不徐不疾,袅袅娜娜。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簪与旗袍同色,肌肤胜雪,细长眉大花眼,化着淡妆。
那穿戴、妆容、身段和气势,一点都不像是来殡仪馆办丧事的,倒像是名模在T台上走秀!
这样惹眼的女人,若前世在林玉生的亲戚、同事和同学里见过,她绝对不会忘记。
可是,她又细看两眼,却又觉得这女人眉眼间的气韵,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熟悉。
谁呀,这是?
正指挥那几个年轻人焚烧衣物的女人,发现欧阳彤看她,冲欧阳彤莞尔一笑。
有病吧?在殡仪馆笑?!
欧阳彤心里莫名对那女人起了反感,无视她的友好笑容,昂然走出焚烧园!
在充满中式特色的礼厅“净苑”门前台阶下,欧阳彤看到两个熟人——林玉生局里的办公室主任路哲文和司机小陈。
欧阳彤平静地走过去,把手里捏着的白色信封递给了路哲文。
路哲文掏出现金数了数,惊讶地抬头看着欧阳彤,“请问,你是......”
猜对方看自己像个学生,不方便收自己的帛金,欧阳彤便说:“我妈妈是白老师的大学同学,今天我爸妈都有事来不了,让我代表他们来参加追悼会!”
路哲文迟疑了一下,低声跟旁边的小陈商量几句,把帛金收下登记了后,把登记簿推给欧阳彤,递给她一支签字笔。
欧阳彤接过笔在姓名一栏,工工整整地写上“欧阳彤”三个字。
小陈递给她一支白菊花。
帛金是六百元!
在熟悉的《哀乐进行曲》里,欧阳彤走进了摆满花圈的“净苑”大厅,只见正中央停放着一具透明棺材,棺材四周地上,摆放着怒放的黄、白两色菊花。
欧阳彤走到棺材前,凝神细看里面的遗体:遵照“八十以上铺金盖红,八十以下铺金盖银”的当地风俗,用金色褥子铺的棺底,身上盖着银色被子。
从被下露出来的衣领上可以看出,前世的自己,身上穿的是一套正红提花缎面的中式寿衣。
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化了淡妆,双目轻阖,头上没有戴任何东西,唇间含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一头长发在两侧耳边各留了一绺压在肩部,其余的都被拢在了身下。
这是她生前为自己选择的装扮!
确诊患了癌症后,她对死亡已经做了心理建设。
曾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女儿闲聊:自己喜欢中式服装,不喜欢戴帽子,也不喜欢那种让逝去的人含在嘴里的钱币,满满的铜臭味,有种肮脏庸俗的感觉。
还说,“如果必须要在嘴里含个东西的话,我喜欢矮化的小向日葵,花语是“忠诚、沉默的爱”!
看来前世没有白疼女儿,清逸果真遵照自己母亲生前所说的,让人依此装裹了自己母亲。
前来吊唁的宾客,陆陆续续走进大厅。
欧阳彤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学校的校长、工会主席和平素关系不错的几个老师。
还有,丈夫区里的一个副区长、区工会主席,和林玉局里的所有人,林玉生的几个发小和大学同学,以及婆婆家跟林玉生同辈的十几个堂兄弟表姊妹。
再就是,女儿几个关系不错的中学同学,与自己交好了几十年的两个闺蜜。
晚辈的丧礼长辈一般不出席,所以没看到公公婆婆和林家的众多长辈们,至于娘家……欧阳彤倏然看见,已经年过七十的叔叔婶婶,身旁跟着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满脸悲色地走进礼厅,径直走向离棺五米距离的逝者家属那一排。
欧阳彤鼻子一酸,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泪眼婆娑里,看见女儿一身缟素,腰系麻绳,头上束着孝布,长长地拖在身后,满脸哀戚,站在同样一脸悲伤之色的林玉生身边。
欧阳彤不禁悲从中来!
旁边的莘安碰了碰她的肘部,递过去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
欧阳彤接过帕子,擦了眼泪,再次把目光投向女儿,竟发现一个身材颀长、面色白皙、留着中分发型、戴着眼镜的男孩子,正给清逸递纸巾。
莫非……这男孩子就是女儿手术前所说的,术后要跟自己坦白的小秘密?!
也好,有了这男孩子的陪伴,女儿很快就能走出丧母之痛了吧!
校长正在致悼词,欧阳彤悄然退出了“净苑”。
她把手里那支本应在向遗体告别时,放在棺材上的白菊花,顺手插进了台阶下的花坛里。
想办的事已经办了,相见的人也已经见了!
她本该骄傲、高兴才是,中国平均每天死亡的人数以万计,有谁能重生,有谁能死后亲临自己追悼会,有谁能......然而,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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