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日,晴。
阳光透过了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到地面上,打下一片交叠的阴影。阴影跃动着,但始终被困在方寸之地,只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米白色的墙壁,深棕色的桌椅,原木式建筑摸上去带着几分粗糙,连墙壁都带着明显磨砂般的质感,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苦涩和甜香混杂的气息,在一起构成了咖啡馆的全部。
面向门口的柜子上摆放着棉花糖和棒棒糖,有些做成有着蘑菇头的小人,又有一些外形酷似圣诞老人,但却有着绿色的鼻头。每张桌子上都放着暖色调的插花,黄色与棕色组合在一起,让人联想到咖啡与牛奶。
在靠窗的位置,正静静地坐着这个时间点内唯一的客人——黑色的头发没有扎起,散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发尾还带着些潮湿。他的面颊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看面容约摸20上下,使终半垂着眼睛,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桌子上摆着一个平板电脑,左边是手机,右边是一杯棉花糖热可可。甜度超标。阮稚江滑动鼠标,点进一个有一定参与度的校园论坛中,没有管上面的其他信息,而是用自己的账号在论坛里发表了一则新的帖子。
半栀【下午好。请问这个论坛里面有x市z大的校友吗,听说前段时间,z大出现了恶性的集体跳楼事件,事情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但现在在相关网址下没有任何信息,不知道有没有知情人士能透露一点小道消息。】
月亮与k【有,我当时正在自习室里面听音乐呢,正好特么看到有人从玻璃窗划过——你们肯定无法想象那样的感觉,上一秒对上眼睛的人,占据了整个窗户,下一秒就死了】
论坛加载着,不断刷新出新的内容。
红茶拿铁【听说死了16个人?我不太清楚,小道消息是这么说的,也有可能根本不止】
b零【说是集体自杀,其实时间段还是分开的,其中还有一个我的室友……完全搞不懂都在想什么,明明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Anaya【我们隔壁寝室四个人全死了啊,因为好久没看见了所以敲门去问了一下,结果一打开门,都臭了,这种天气】
仗剑走天涯【这个帖子估计之后就要被学校和上面封了吧,影响也太恶劣了】
鱼雨【好担心会不会是什么邪教组织活动……听起来好可怕,大家请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然而就在此时,桌面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略微有些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咖啡馆。屏幕显示出一串号码,似乎是阮稚江的舍友,但是没有给对方备注。
阮稚江先是端起一旁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他再次伸手拿起手机,盯着那串号码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最后接起号码,显得动作十分冗长。“您好......我是阮稚江。”
“阮稚江?你大清早的去图书馆了吗,我跟你说,迟伶已经两三天没回宿舍了,之前虽然听说他要搬出去住,但是东西还没搬呢人先不见了?”
对面传来一个有些大大咧咧的声音。那是阮稚江的其中一个舍友,名叫刘柳,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但意外不是个宅男,经常喜欢跟人出门喝酒。
“......已经不早了吧。”阮稚江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睛,将杯子放下,用勺子在杯中又搅了搅。
“可能最近是被什么其他的事情给耽误了吧。”他这样说着,又加入了两颗棉花糖。“需要我联系他吗?”
“什么?哦哦,哈哈哈哈哈哈,可能我昨晚宿醉给我干迷糊了。主要是你听说那个什么?自杀跳楼的事情了吧,隔壁系已经死了三个了,这万一出了啥事儿怎么办?”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地说道。
“行啊,我打不通他的电话,要不你试试呗?可别他一人出事全宿保研啊,这死的人不少保也保不过来啊。”
“没事,下午好。”阮稚江敲击键盘的动作轻微顿了顿,将自己刚写出的一段文字删去,然后继续同电话里的人说话。
“我想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毕竟真保的话也保不到我们头上,少喝点酒,我没去图书馆,现在在校外找了一家咖啡厅——好,我之后会联系他的,对了,我大概在下下周,可能也会搬出去。”
于是隔壁传来了另一个舍友模模糊糊的声音。
“保送,保送,全员保送,今天升两,明天做官。”
“你俩要住一起吗?”刘柳有些意外地说道,但是好像也没那么惊讶。
阮稚江突然将轻轻飘飘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对着电话那边喊了一句。“范进哥加油,争取今年中个举,在我们宿舍扬眉吐气一把,考不上我笑你一辈子。”
“滚蛋,平时一脸死人样,被人搭一句话要做四十五秒心理准备活动,现在得瑟起来了。”
范进哥名叫范涵恺,确实姓范。他是隔壁生命科学专业的,经常吐槽自己的专业又累又没有前途,但事实上所有人都在吐槽自己的专业又累又没有前途。
“你赶紧去找你们家迟伶吧,否则哪天走在路上被人套个麻袋就套走了,回去当什么绑来的上门女婿,全宿舍就他打扮的花枝招展。”
“刘辫子。”没想到阮稚江却一边打字一边叫了声刘柳。“你,去给我抽他40大板,事成之后,皇上有赏。”
“好嘞,皇上,事成之后黄金白银几两?”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摩擦过地板的声音,刘柳还真站起来了。
“卧槽,阮稚江,你有病啊,你为了打我,你不惜花钱?”范涵恺大喊大叫了起来。范进当年中举都声音绝对没他大。
“因为我善。”阮稚江伸出手指扣了扣桌面,语调平平淡淡,在电话的另一边唇角向上扬起。“事成之后烤肠二两,煎蛋三两,泡面五桶,去吧。”
“得令!”于是他听到刘柳把范涵恺摁下去的声音,叮铃哐啷一阵乱响,伴随着范涵恺的大喊大叫和刘柳邪恶的笑声,以及要怪就怪你穷吧这种话,手机都不知道被抛到哪边去了。
阮稚江笑着向那边吹了声口哨,然后将电话放远了一些。
那么问题来了。
迟伶是谁?
这件事好像只有阮稚江不知道,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他觉得现在戳破又有点奇怪,于是干脆直接用别的话题带过去了。
阮稚江拖着下巴看向自己刚才切的另外一个页面上已经写了大半的合租帖。
[性别男,年龄20,现居住地x市,寻找一位合租室友。]
[本人为z大临床专业学生,不抽烟,不喝酒,不晚归,不会半夜唱歌弄音乐,会定期清洁卫生,也不会末经另外一位舍友的允许私自带他人回住所,课业繁忙,大概率集中在下午或者晚上,出现在住所内,一般不会太使用公共区域。]
[月租2000,房间内含有独立卫浴,有中央空调和暖气,房间两室一厅一厨房,附近有商圈,交通便利,室内有WIFI,采光充足,实体墙隔音效果良好,可做饭。]
他想了想,又在下面另外补充一条。
[一人一间,互不打扰。]
最后在这条帖子的下面附上了额外的图片,房间干净明亮,装修色调以黑白为主,房间整体不算大,但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在确认编辑好之后,他将贴子发布出去,又喝了一口热可可,伸手按压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
阮稚江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但是显而易见,家里的钱和他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他还有个弟弟。
从小性格沉闷冷淡,又有些称得上是孤僻。家里没钱的时候待他就像摆弄一个破旧的布偶,有钱的时候也不带上他了。
隔了老半天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大儿子,慰问一下送了箱水果。
沉甸甸的从快递站到宿舍都得半小时,于是阮稚江转手就送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问家里要过生活费了,居然也不过问一下。
帖子才刚发布出去,就有一个叫lenvie的用户私信联系了他。
【这边比较有意向呢,可以去看一下房子吗?我也是z大的学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阮稚江很快地在评论区回复了对方[私。]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45秒的准备工作,默默点进了对方的小窗。
【您好。】
社恐是这样的,要不是他的父母根本不在意,阮稚江大概会被医院诊断为自闭症小孩吧。
【您好~打算什么时候起租呢,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给我发一个房东的联系方式,我这边自己去问问。】
开口第一句话,显然,对方就占据了主导权。
【……入住一个月后起租。】45秒的准备时间延长到了50秒,阮稚江憋了一口气,心想能不能别社交牛逼症了,然后给对方发过去这样一条消息。
【房东的电话您拿着,可能也会方便一些。】
【哎呀,我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呢?我的话,还是希望尽快会好一点,因为实在是有点忍受不了学校宿舍的环境了~我去问问房东好了。】
对面好像看起来真的很急切的样子。
【……抱歉。】阮稚江就差ai转人工了,发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咬了一口杯中的棉花糖,一边咀嚼,一边重新发送消息。
【这周五或者周六,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看房,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正式入住了,房子那里我已经提前收拾过一遍了。】
【没关系——我晚上可以先去看然后确定以后就搬进去吗?辛苦你啦。】对方还发了一个可爱猫猫头的表情包。
【…可以的。】阮稚江在自己的库存里面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表情包,最后干脆又发了一条消息。
【好的。】毕竟这个人根本就不发表情包,除了和他宿舍兄弟你来我往打架的时候。
【好哦,那就先这样了,麻烦你啦。】于是对方果断干脆地结束了对话。
【没什么麻烦的。】
在对话终于结束之后,阮稚江长舒了一口气,比他去考试还要累人。
飞快给对方发了一个地址,然后同样飞快地切屏,在收起电脑的时候,他回到刚才的论坛,又看了一眼。页面上显示404 not found,看来这个帖子已经被查封了。
也不出他的所料。
阮稚江习惯性将帖子又刷新了一遍,合上电脑,将电脑放入自己的包中,拉开座位,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从咖啡店内走了出去。
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挂在房门上的风铃相互碰撞,发出了叮铃哐啷的声响。声音并不刺耳,透明色的风铃上画着白色的花朵铃,在阳光下看过去有些刺眼,没有风,在没有人推动那扇门的时候,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阮稚江随手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看向道路两旁的店铺,站在路口边,伸手拦上一辆出租车。蓝色,陈旧。
像这种路边拦的,基本都是老式的,黄色的挂牌写着taxi,车座前面还有一个小电子屏显示空车,后座和驾驶座之间隔着金属围栏。
“小伙子,想去哪里?”老师傅是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指有些泛黄,点了一下计程器。阮稚江在后座坐了下来,盯着车子上摆放的一枚银色钱币的挂件看了看,随后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向对方报出了出租房的地址后靠在了座位上。
“麻烦了。”
“行。”这个老师傅看起来也不算什么话特别多的人。
出租车一路向中心的方向驶去,最终在一个拐弯处停下了车。一排房屋间有一栋红色的外墙砖搭建的房屋,红色的砖块间搭配着白色的丹霞石砖贴,在配色上就和周围其他的建筑略有差异。
在相对热闹的商业街旁边,颇有种古色古香的气质,但整体的建筑构造和细节处理上,都采用了现代化的“工”字设计,至少就外观而言,确实可以谈得上精巧。
付完车费后,阮稚江拉开车门,重新走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房屋——刚粉刷的白墙还没有落上灰尘和脚印。
阮稚江没有选择电梯,而是选择了楼梯。他拎着自己的东西,从一楼走到了七楼,然后用钥匙打开了702的房门,首先将自己的物品放在了柜子上,仔细摆好,然后又从口袋中拿出湿巾,将门把手擦了一遍,将湿巾折叠好,放入垃圾桶中。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洁癖,毕竟阮稚江对别人的卫生整洁没什么要求。但是在自我清洁这一方面,达到了室友都觉得有些神经质的地步。
然而一进入房门,就看到外厅的玄关处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
每个白色的行李箱把手上,都用红色的绸带系上了一个蝴蝶结,大概是经常出行地缘故,需要和其他人的行李用以区分。
“你好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阮稚江听到了一声淡笑,声音轻飘柔和,语调却微微上扬,显得有些丰富。
来得可真快,阮稚江心想。
他抬眼看去,一个男人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机不停地往下翻着。
最抢眼的,还得是那金粉色的长卷发,有点像日出刚升起时的余晖,还带着一点冷。
事实上,这也太具有个性了,一般人很少留这样的发型。
男人穿着一件紧身白色衬衫,衬衫的领口开的偏大,带着一些蕾丝和褶皱,袖摆又偏宽松,白色的外套随意地丢在一边,看起来服装风格偏向法式。
阮稚江又抬了抬眼,似乎白色的西装改良外套上还绣了一朵淡紫色的花。
说是来T台走秀的模特也不会有人太过怀疑吧,不过身材也没到那种极度标志的程度。
阮稚江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呼吸轻微地顿了顿,下意识伸手捏住自己的袖口,移开视线又将视线重新放到对方身上。
“抱歉,我原本以为您到晚上才会来这边,我应该提前敲个门的。”他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了下来,整理整齐之后,挂到衣架上。
“初次见面,我叫阮稚江,希望您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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