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月色如水,为坊间陇上轻纱。如是楼门前两侧串起各色灯笼,风一吹,灯影摇晃,柔和斑驳。
几人还没迈过如是楼门槛,就听见一句娇语:“欢迎贵客光临啊。宛娘有失远迎!”接着有女子摇着团扇迎了出来,她髻上簪花,轻纱大袖,披帛环肩。
宛娘见到是陆离后,语气很是熟稔:“原来是宝璋啊,你今天找北辰姑娘还是青檀姑娘?还是让两个姑娘一起来?”
还不待陆离答话,她见陆离身后还跟着有几名女子,便拿扇子轻轻敲自己的头,道了个饱含娇意的歉:“看我这记性,北辰姑娘近日有客。跟我来吧。”
说罢转头扭腰婀娜而去,带过阵阵馥郁迷迭香气。
后头几人眉头微皱,坊间陆离的名声并不好,毕竟谁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傻到掷重金去为别人描像、自己出钱又出力却不求回报的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得轻松,哪那么容易做到?
心中虽对陆离感到不忿,但还是跟上这引路香风,弯弯拐拐,到了二楼一处幽深雅阁,打开雅阁门,是件精致的落地屏风,其上画的是建安风物,穿过屏风后,叫人眼前一亮。
堂中端坐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冰雪肌肤芙蓉面,要蹙不蹙八字眉,娇艳欲滴樱桃口。桌上一把七弦琴,琴旁的铜炉中升起袅袅白烟。
见有人进来,那女子忙起身见礼,道:“青檀见过各位。”
陆离还了礼之后,径直走向那面空旷墙下的桌案前,说道:“不必拘礼,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让他们自便,我们先来画完这个像。”
陆离准备完笔墨后,发现青檀还在原地有些局促,心□□谅她被围观描像可能有些紧张,便让她抚琴。
青檀听话坐下,纤纤玉手抚上琴弦,拨弄出第一个音节后渐入佳境,浑然忘我。
琴桌前方两侧分置两张桌案,温映早觉体力不济,坐下来便以手支头开始休息,恍惚间想起陆离的春试,心中担忧:“陆离有好好准备春试?”
荀语正嗑瓜子磕得起劲,随口说出风凉话:“陆爷爷说考不上就停掉他的吃穿用度,不得已他被迫立了军令状。就他那水平,现在心思全在画画上,我看悬呐,估计春试过后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荀谊这一回为陆离说话:“别担心,陆离心里有数,过往哪一回他掉过链子?”
温映不置可否,闭眼假寐。身旁荀语和荀谊,倒是在欣赏这首曲子。这一曲轻柔婉转,缠绵细腻,似情人在耳边呢喃。
温映缓缓睁开了眼,和荀语对视。
荀语点了点头。就连对案大快朵颐的两人也感受到了曲中缠绵的情意,便坐过来围在温映案前。五人窃窃私语。
“买定离手,我出十根糖葫芦,赌这女子喜欢他。”
“我们不赌这个,你这愣头青都能听出来,这弹的是《长相思》,肯定是喜欢他呀!我押五只烤鸡,陆离不知道。”
“我押今天买的《切韵》,他肯定不知道。”
“我也押今天买的兵书,他知道但故意装作不知道。”
“那我就押今天买的小玩意吧,他知道!”
等众人七嘴八舌押完后,忽觉身边有阴影挡了光,抬头,发现那位本该在远处书案作画的人,手里执着被墨沾湿的笔,看着他们:“你们在这干嘛呢。”
几人齐齐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于是陆离悠悠说道:“问你们想吃什么也不说。”
这回戚念开了口:“肉!”
陆离追问:“想喝什么?”
戚念又答:“葡萄酒!”
陆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最后一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戚念脱口而出:“在押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众人皆默。
青檀见状有些尴尬,想着不如趁机把话说开,吸了口气走过来开始诉衷肠:“宝璋,你我往来已有三年,我心中爱慕你,才会叫你来为我描像,你既是愿意来,那是不厌我的吧……”
这温言软语、满脸羞涩、弱柳扶风的情态着实惹人怜爱。
围观五人顿觉自己有些多余,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原则,纷纷捂耳悄悄站起身来走向门边,准备撤退。
陆离有些诧异,正要说话。
突然间门口屏风倒地,惊得门口五人作鸟兽散。陆离忙扯开了青檀,把她放到一边,看向门口的肇事者。
那肇事者一脸醉相,后面一众人,嘴里还嚷嚷着:“青檀!你在这里!为什么不见我!”
“曲公子,咱们先把这账结了……”宛娘在后面扯着尖利的嗓子大喊,进门来看见满地狼藉,两边都得罪不起,便隐在后面看热闹。
曲江涛步履蹒跚,圆滚滚的肚皮一步一抖,晃晃悠悠到青檀跟前来,手不轻不重拍了青檀的脸两下:“我不就是今天被偷了钱吗,你怎么就接别人了,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婊子。”
青檀为了等陆离,借口身体不适推了好多约,现下只能勉为其难解释:“曲公子,我在招待朋友。”
曲姓公子觉得好愤怒,心道我为你花了这么多钱一没钱了你就躲着不见我,他上前一步,以手攀上青檀的腰,说:“哦?这么多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青檀见旁边陆离见状想要制止,她还不想脏了陆离的手,于是示意他稍安,自己能解决。青檀作势推开曲江涛的手,哪知对方捏揉她腰的手,一路向上。
青檀顿时僵硬如木头,但她得逼自己冷静下来,凑到曲江涛耳边,软声哀求:“公子,我这朋友在这看着呢。”
曲江涛一听,怒气更甚,手下动作愈发粗暴,颇有一副要把青檀就地正法的架势,他嘴里说的话也不饶人:“哦?你这娼妓竟还配有朋友?不如就让你朋友看看你这□□□□在我身下叫得多么浪?”
青檀自小父母双亡,早早入风尘,看过无数从良女子被命运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刚打定主意脱离这风月场,现实就给了她一把掌。
她就是那沟渠里的草,能碰到的只有明月的倒影,天上月终归是妄想。还想和君子做朋友?怕是让君子也惹得一身膻。
青檀双眼暗红,恨此人在心上人的面前直戳自己的心窝,大力推开曲江涛,撕破了脸皮:“曲江涛!你别太过分!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曲江涛正巧被推倒戚念和温映旁边,入眼是一瘦弱女子依偎在令一个稍高些的女子怀中。被拥者杨柳扶风、小鸟依人,拥人者金发碧眼、美艳绝伦,若是能三人行,必定妙不可言。
他望着新的妙人,看呆了,哪里还顾得上死之后的事。
他此时一心想要醉卧美人膝,直言:“你这朋友是哪家的?多少钱一晚,让我来享受享受。”随后又向荀谊挤眉弄眼:“不如一起?”
荀谊环着荀语,默默往后退了三步,隐在柱子旁。
荀语从哥哥怀中探头,心中为曲江涛点了一根蜡烛,怕是沈慈妙手回春也救不了你了哦,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谁能在戚念剑下讨到好。
戚念放开温映,抽出了插在腰间的承影,利刃出鞘,白芒乍现,剑尖直指曲江涛:“你来试试?”
青檀见势不好,怕出人命,急急忙忙去拦曲江涛:“你别闹了,这些都是陆公子的朋友。”
曲江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酒意上头,推开青檀向温映扑去,大呼:“什么陆公子,我还是江州刺史的公子呢,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戚念拿着剑正准备迎上,只闻咚一声,重物坠地,压垮了那精致屏风。
有人从门外来,带着寒气,一记侧踢,将曲江涛踢翻在地后,环过温映护在了怀中。
温映捂住双眼的手开了两条缝,见来人玄色鸳鸯纹圆领袍,佩玉环,正是白日刚归的景宴,后面还跟着一些金吾卫。
温映有些不可置信,将双手放下,合上眼默数到三再睁开,伸手摸了摸景宴的手臂,才问道:“太……殿……公子,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西郊大营犒军吗?”
景宴扫了一眼阁中人,浑身散发着寒气,沉沉开口:“有人举报这里聚众闹事。”
转身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后头几人自知做了错事,悄悄跟在景宴和温映后面战战兢兢一言不发,活脱脱像犯了错的小跟班们。
走着走着,景宴忽然开口:“你送我的满川花没了。”那声音似雪似雾又似水。
后头的小跟班们身体一抖。
本来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景宴的温映,想起那匹雄赳赳的骏马,鬃毛飘逸,总是鼓着清澈的眼,几步到她面前来蹭蹭,温映觉得心里发堵,问:“满川花葬在哪里?”
景宴紧了紧温映的手,声音悠远:“葬在了南疆大营的山上,春日到了那里山花烂漫,它可以漫山遍野自由撒欢,这是它喜欢的地方。”
温映默默封存心中那些与这匹马的相关记忆:“那我为殿下再挑一匹,比满川花还要更好看的马。”
都说最好的治愈是再找一个替代品,她想想自己,就不要徒留悲伤了。
景宴嘴角终于有了笑,拉着温映上了门口的马车。
忽然他回过头看向后头的跟班们:“年纪不大,还学会狎妓了,我已经给各家递了消息,金吾卫一起送你们回去,好好领罚吧。”
众人看着景宴脸上的笑,脚步一滞,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各家都有家丁来接,宫中……没有吧?”温映惴惴。
“你放心,我亲自来接你。”景宴摸了摸温映的头。
温映被摸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殿下,你今天在路上吓倒了一个小偷!”
景宴闻言也没有拿下来温映头上的手,带些不经意的玩笑意味:“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可怕?”
温映避开景宴的视线,大呼戚念驾车回东宫。
到天光殿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行过院门,左右廊庑下数盏八角宫灯摇曳,朦胧灯火经由左右偏殿至主殿交汇,延展出一片温暖明亮。
冬夜冷风刺骨,吹得温映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靠着本能向光而行,向右迈开腿走向自己的寝殿,不料一侧的拉力令她不得动弹。
温映才记起这天光殿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她福了福身,瓮声瓮气:“殿下安歇吧。”
“早些安置吧,明早跟去紫宸殿听政。”景宴点了点头,放开了拉住她的手。
“殿下,您您您……已经回来了,不需要我再去了吧。”温映一听,瞌睡虫都被吓走了,有些求饶意味。
景宴不答话,顽皮的月亮忽然藏进了云后,只有宫灯的光打在景宴脸上,晦暗不明。
沉默良久,温映打着哈欠回身走向寝殿,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果然恣情寝,随事餐,只在梦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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