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星遥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愣住了,对面的人也愣住了。
四目相望,时间静止。
唯有着急“逃走”的男子脚步加快,冲过去时,撞了墨尘一个趔趄。
墨尘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正要去追拐进小巷的男子时,离星遥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别追了!看他那样子,追上也问不出什么。”
声音顿了顿,出现在墨尘背后,“咱们走吧,这个不肯说,或许下一个就肯了……”
墨尘猛然回头,直击那个被说话者刻意回避的话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离星遥哑住,无法立时回答。他在沉默中仔细端详着“陈玄”的五官:除了都是自己喜欢的俊雅样貌外,陈玄与墨尘长得并无相似之处。
外貌不像,性格更不像。
墨尘安静,陈玄吵闹。
墨尘温润,陈玄开朗。
墨尘总习惯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回头。
陈玄则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存在感,好似生怕被自己忽略。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为何自己会老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离星遥收回神,对等待回答者故作轻松道:“叫错名字了。我有个搭档,在过去一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遇事儿喊他喊惯了,一时嘴瓢,你别在意。”
墨尘点头,真实表情一闪而过,随即露出无忧笑脸,“当然,这点小事儿,我怎会在意?恩人,你那位搭档是个怎样的人?”
“是我师兄,也是我朋友。”离星遥答得简单。
墨尘继续追问:“只是这样?”
离星遥反问:“你很好奇他?”
墨尘快速回道:“恩人今日带我一起上街调查,那我就是恩人今日的搭档。新搭档难免会好奇老搭档。”
离星遥玩笑道:“你和我的‘老搭档’可不同,他是我亲选的,你是自封的。不过,你想做我的一日搭档也成,先把‘恩人’这个称呼换了!一口一个‘恩人’地喊着,听得我别扭死了!我对你没什么大恩,你用不着这么叫我。”
墨尘不置可否,却也同意改口,“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只是,不叫‘恩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离星遥耸耸肩,“叫修士叫名字都行,随你。”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星遥’吗?”
墨尘不再等待许可,凝着面前人的眼眸,提前将在舌尖辗转徘徊了不知多少万次的两个字,认认真真地又满怀热切地重复了一遍,“星—遥。”
离星遥呼吸倏然滞住,凉风一下子将那声热唤吹进他心底,令心底池塘在刹那间遍开华莲。
热烈,灿烂,不可抑制。
可他不明白,这片为了旁人生长的赤色,为何会在此时因眼前人而绽放?
他想,或许不是因为陈玄太像墨尘了,而是因为自己太想墨尘了?
长久的单相思,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昏了头,竟屡屡将墨尘的影子叠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甚至会为了那个陌生人的一句称呼而欢喜异常……伯父说得对,执念积得久了便会成为业障,墨尘——已经快成了自己的业障。
没被认出的“业障”再次开口,略有不满,“星遥,你为何看着我时还能走神?你在想什么?”
离星遥扫一眼“业障”,接着移开视线,突然有点后悔答应让对方随意称呼自己了,那句“星遥”陈玄喊得顺声顺口,自己却听得心儿怦跳!
他不禁在暗中狠责自己:离星遥啊,离星遥,你既不许墨尘将对星屿的深情投射于你,那你也绝不能将对墨尘的胡思转嫁至陈玄!
离星遥稳了稳心神,“自若”道,“在想该怎么找到下一个问询目标。”
可惜,离星遥这一刻的心神刚稳好,下一刻,墨尘就牵起他手,扰着他情丝,边牵边走边道,“这好办,跟我来。”
墨尘将离星遥领到一棵老槐下,指着冠顶,道,“这树足有够高,在顶端处可以观望见大半个岩柳镇。咱们去上面吧,我视力很好的,只要昨夜那些人出现在街上,我定能为你寻出来。”
离星遥抽回手,仰起头,看看树,看看人,“好,就且信你一次吧。”说罢,他矫身跃起,带着墨尘“噔噔”几步飞上高树。
-
老槐树冠如伞盖,苍劲枝桠托着层层叠叠的翠叶,风过处,叶片沙沙作响,阳光被筛成细碎金箔,在两处肩头循环跳跃。
离星遥仰靠在粗粝的树干上,任几片槐叶落在发间,痒痒的,倒比春日柳絮还要轻柔。他吹着穿树闲风,心中久违惬意,片刻后,视线从远处街面拉回翻飞叶片,又移到身旁同伴。
他道,“以前只觉得纵剑云游爽快,没想到原来坐在这儿半高不低处观景,也别有一番滋味。你说,会不会有人为听风赏远而天天爬树?”
墨尘神情微动,眼睛仍盯在街面,“为风为景者有没有,我不知。但我知有一人曾为情如此。那人每至夜幕降临时,便会匿在高高的树冠中,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离星遥觉得墨尘这个“每”字用得夸张,质疑道:“日日年年,风雨无阻?”
“是啊,日日年年,风雨无阻。”
忆起往事,墨尘甜苦参半,唇边浮起一丝算不得好看的浅笑。
“为赴那场单向之约,那人每夜都去,有时赶上天公不作美,暴雨横来,他无处躲无处藏,便只能瑟缩在枝丫深处,任风吹,任雨淋。可即便那样,他还是舍不得走,哪怕大雨将他的心上人阻在屋里不出来,见不到人,能见一见窗上的摇曳剪影也是好的。”
“在那些大雨滂沱的夜里,树上的那个人总是在怕,总是在忧。小时,他怕他的珍宝老爱撑着油纸伞在院子里乱跑乱跳,积水的地面那样滑,若是一不留神摔倒可怎么办?再大些了,他又开始忧雨下得太急,雷打得太响,扰得他心上人不能好好安梦。他怕,他忧,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星遥,他是不是很没用?”
离星遥皱着眉想了想,忽而笑道,“你编故事唬我的吧?哪有那样的人,若有,那他不仅痴,还笨!有那些爬树淋雨的功夫,为何不直接去找他的心上人?”
墨尘淡淡道:“许是他想去也去不了吧。”
离星遥依旧只当这是个故事,他顺着墨尘的话随意问道:“那他最后与自己的心上人见面了吗?”
墨尘:“见了。”
离星遥:“可喜可贺。”
墨尘转过头,眸子里倒映的撩人春水变作了苦涩夜雨,“星遥,若你是那人,只是见面,就能够满足了吗?”
离星遥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不能。若我是他,见到心上人后,必要先诉一诉多年的相思之苦,再问一问对方愿不愿意与我共结良缘。”
墨尘:“如果被拒绝了呢?如果他的心上人因此再也不愿意与他见面了呢?”
离星遥:“那便走呗。”
墨尘:“走?”
离星遥朗声道:“对啊,感情之事又不能强求。不是我喜欢他,他就一定会喜欢我。既然他不愿见我了,那我何必非要留下讨人嫌。大不了,想他时,我再偷偷回到树上嘛!”
墨尘不再言语,重新将视线投向长街,沉默少许,又突然出声道,“星遥,给我讲讲你过去的搭档吧,就是那个‘墨尘’。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再次听到同一个问题,离星遥这回没有敷衍,大概是受到了陈玄故事的感染,他此时也很想讲一讲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开口时,离星遥眉眼弯起,语调中带上了不自知的柔情,“墨尘是个很古怪的家伙!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和一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不仅如此,他还又固执又爱惹我生气!可同时,他也很温柔,很耐心,我的话,我的事,他总是句句件件放在心上。”
“就拿有一回来说,我们赶路时遇到了一棵怪树,那棵树上结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怪果。”
离星遥展开双臂,比比划划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
“我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得,路过树下时,忽然想看看怪果里面是什么,随手掏出一枚圆形的宗门信物,弹指一射,正中头上果心。”
“果子‘嗙’得一声爆开,里面“哗啦”“哗啦”地不停涌出跟我那信物一模一样的小圆牌。我当即给自己开了个防护结界,可是却完全忘记了墨尘也站在旁边。”
“墨尘不精通术法,又没有防备,几乎瞬间就被数以万计的小圆牌们淹没了。等他从牌堆里狼狈爬出来时,他一点都没生气,跟我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居然是‘离师弟,这些圆牌是仿着你信物变出来的,这下真品可要难找了’。”
“我自知胡闹闯了祸,当即有些尴尬,同他逞强道,‘难找就不找了,我不要了!’谁料,我这么说,他却不同意,非要帮我把东西寻回来,还说什么若是把信物丢了,掌门可能会责骂我。”
“我听完更闹心了,直接拽上他就要走,见他不愿迈步,我便又指着怪树随口来了一句‘说不找就是不找了!我那牌子灵性着呢,保不齐明天它就自己挂树上了!’他这才肯乖乖跟我走。”
“当天夜里,我们宿在了离怪树不远的空地上,第二天醒来时,我早就忘记了前一夜的小插曲,可你猜怎么着?墨尘竟然顶着两个硕大的乌眼圈,兴高采烈地把我拉去了昨日那棵怪树下,指着挂在高处随风飘荡的宗门信物,睁眼说瞎话,‘离师弟,快看!你的预言成真了!它果然自己回来了!’”
离星遥故事讲完,看向身旁,身旁人含笑点评,“星遥不是闯祸,是很有童心。”
“嗯??”离星遥挑眉,纳闷,“你的关注点跑哪儿去了?聊得是墨尘,你怎么议我?童心……哎,”他叹了口气,“好像也只有跟墨尘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容易变得孩子气。他有时实在是太纵着我了!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墨尘眼色认真地问道:“那你喜欢跟他在一起吗?”
离星遥:“喜欢啊!”
墨尘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离星遥:“也喜欢。”
听到这句无遮无掩的“喜欢”,墨尘僵住了,只容得下两人的枝干上悄悄出现了第三人。第三人浮在墨尘背后,与墨尘一起迫切追问,“哪种喜欢?对朋友的,还是对恋人的?”
哪种?
离星遥立时紧张起来,不似方才般游刃有余,有问必答。他觉得此时盯着自己要答案的不再是陈玄,而是成了墨尘。
“是……”
“离星遥!!”
不待离星遥迟疑着说出答案,树下先传来一声熟悉怒吼。
离星遥情绪被打断,松弛了神经,也不想再继续话题,他朝树下望了望,“哈!洛祈川来了。咱们得下去了。”
他拉起墨尘,纵身一跃,半空中,竖起一根食指摆到嘴前,“是哪种喜欢我可不能告诉你!”
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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