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内,金莲座台上,六臂神像缓缓起身,走下莲台,信徒们全然无所察觉,继续叩拜祈愿。
神像来到修者们面前,垂目,不显慈悲,只显妖异,它第一次与修者们对话,它问,“这些人看起来是不是很虔诚?”
离星遥道,“就因为他们曾经虔诚,现在不虔诚了,你便要痛下杀手?得不到他们的真心信奉,便要用恐惧逼他们重新将你认作‘神明’?”
神像嗤笑,“他们信奉的从来不是我。他们信奉的是自己的**。”
离星遥没接话,不动声色地以术法探查着面前者。
面前的妖物周身流动的气息与祭洞中那只相仿,但更强,更古老,更……不像妖。
它的力量不纯粹,底色是千年的修行,中间是百年的供奉,最上则是**的怨恨。而在这三层力量中,妖力竟是最弱的。
离星遥觉得没有必要跟眼前的妖物继续浪费口舌,即便它获得了不该拥有的力量,但它终究只是妖,一只残害人命的妖就该斩杀!
离星遥执起赤华,运势起剑,一旁的洛祈川,早已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神像岿然不动,又开口,“那个镇上的人不值得你们拼命。即使你们帮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真心感激。”
“妖物!”离星遥剑指神像,厉声道,“我们才不图谋什么感激,我们来这此为得是替天行道,除去你这祸害无辜的邪祟!”
神像猛然变脸,声音随即尖锐,“无辜?他们才不无辜!他们欠我的,就该偿还!难道就只许他们对我敲骨食髓,不许我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哈哈哈!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他们不过一介凡人,能对你做什么?但你对他们做得,我们看得真切。一夜之间,周家被你虐杀了十六条人命!”
“离星遥,别跟它啰嗦了,和妖物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上吧!”
说罢,洛祈川率先出剑。
有了上次的对战经验,洛祈川虽是先出手,但没有过于莽进,他不直接近身妖物,而是腾身半空,以剑气斩向对方右边三臂,引着妖物侧身闪躲,将后背暴露给另一方向的离星遥。
离星遥立刻会意,足尖点莲,身如游龙,手中赤华燃起红焰,逼向妖物后心。
岂料,那妖物的六臂竟以夸张的角度反向弯折,六条玄黑色的手臂如软蛇一样缠住赤华剑,软蛇吐出的混杂妖气顺着剑刃攀援,一路传向持剑之人。
持剑之人沾染妖气,眼前忽现幻象——漆黑一片中,他被塞在狭小的翁罐里,数十根长钉贯穿了他折叠的身体,漫出的鲜红血液没过他的头顶,他溺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绝望……
离星遥猛地回神,周身浮起霞光,下一刻,剑鸣如龙吟,剑气轰然爆发,将妖气震散。他腰身一拧,剑锋在妖臂缠绞中划出半轮冷月,借势旋身直取妖物面门。
妖物六臂立时翻回正前,掌心射出极具腐蚀性的暗红色液体。
赤光剑影带起旋风,将涌过来的血柱吹得四散。血点落在躬身的信徒背上,信徒被灼烧的满地打滚,在痛苦中烟消云散。
“洛祈川,”离星遥冲着交换了站位的同伴喊道,“用你那招‘啸月’,攻击它下盘!”
洛祈川惊喜,“你连我剑招的名字也记得?”
“这不是废话吗?你以前每次使出那招时,都要喊一句‘天狼啸月’,弄得好像喊出来就能变厉害一样!我都听你嚎八百回了,想不记住都难!”
洛祈川自动屏蔽掉了对方话里的那点奚落,继续欣喜道,“这么说,你其实也有在关注我咯?”
“关注倒是谈不上,只能说一开始就你打起来还有点意思。你别磨蹭了,快点出招!”
“好!天,狼,啸,月!”
洛祈川大声地喊出了那句离星遥听了“八百回”的“天狼啸月”,那招式本名原就叫“啸月”,前面的“天狼”二字是洛祈川小时候觉得帅气自己加上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样羞耻的叫法洛祈川早已说不出口,但此刻他似打了鸡血般,一边高喝,一边凌空变招,原本银白的剑光忽转幽蓝,剑势如饿狼扑食削向妖物下肢。
今天喊出来,好像确实变强了。
只不过,这份强还不足以震慑眼前的妖物。
洛祈川身后的狼影随着剑意一齐向妖物突进,玄剑在触到妖身之时,剑气被妖气冲成碎片,狼影随之暗淡。
不过,洛祈川此一剑也并非全然无用,妖物的下肢虽未被斩断,但却出现了一息的失衡。这一破绽给了离星遥极大助力。
趁着妖物露出破绽之际,离星遥升至半空,莲影全开,整座神庙被灿烂红光笼罩。
这一剑曾让他一击绝杀了鬼王荧徽。此时此刻,他也要用这一剑除掉眼前的妖物。
-
神庙之外,湖水中多了一位新的不速之客。
那把被林知喻误认作凶器的锐利之物,在被湖水浸透后迅速展开,墨尘像一只被御水诀变出的水泡包裹的锦鲤,坐在球形的透明水膜中,飘飘悠悠,不住下沉。
不出一刻钟,他来到水底。他静静观察起周围的混沌,很快,他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像等待离星遥、洛祈川一样,在不远处等待着墨尘。
然而,墨尘并没有像另两人一样,立刻循声前行。他没有另两人那般高深修为,却比另两人更加谨慎,更加多疑。
墨尘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罗盘。他将手伸出水膜,灌了一小瓶乌漆嘛黑的湖水回来,继而又将小瓶塞进了早已拆开的罗盘中。
墨尘捧着新罗盘,与脚步声背道而驰,独自走向水域另一方向。
不多时,墨尘来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几乎不能再称之为房子的水底建筑前。他断定这便是周婉所指得神庙。
墨尘没有第一时间进入神庙,他端详着神庙,飞檐破败,其上铜铃早已被水草缠绕,随着流水来回摇摆,发不出任何声响,斑驳的朱漆木梁经累年水泡变得蓬松,没有折断真是个奇迹。
端看片刻后,墨尘开始围着神庙转圈,转到庙宇正后方时,面前赫然又出现了另一座神庙。
这座神庙与方才那座结构一致,但外观截然不同,它保存的太完好了,完好的根本不像水中之物。
墨尘仔细观察着这座新出现的神庙,但见其整体被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薄光所笼罩。
墨尘同样没有进入这座神庙,却在门外停留好了一会儿,直到神庙内透出熟悉的赤光——星遥果然是进了这里。
墨尘望着赤光,拉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看吧,星遥。没有我,你连正确的庙门都找不到。
那个洛祈川能帮你什么?
你为何要与他走得那么近!
他太碍眼了!
我帮你除去他吧。
墨尘留恋看了一眼赤光,转回身,向着来路走去。不出所料,待到他绕回后方时,先前的破败神庙已经消失了。
墨尘重新捧起罗盘,重新在湖底寻路,也重新找到了真正的神庙。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迈进。
神庙里与神庙外一样破败,只是唯独隔绝了湖水,墨尘撤去了避水的法器,绕过地上歪倒的供桌、帷幔,随手扶起一只灯架,将那只被退回来的磷粉火烛点燃放上。
借助明亮的火光,墨尘环视庙宇内部,这里并没有那尊在岩柳镇引起恐慌的金莲神像,但庙之一隅却坐着操纵神像的“真正神明”。
墨尘走近“神明”,“神明”没有神像那般巨大,也没有漆黑的硬甲,除却那六只明显非人的长臂外,它的外貌几乎与常人无异。
“神明”斜靠在身后的绘壁上,双目微闭,似乎是睡着了,长而卷密的细发垂在它雌雄莫辨的脸孔上,也缠在它胸前的锈钉上。
墨尘视线划过锈钉,不自觉攥了攥手。他左手的手心、手背面各有一道不起眼的圆形小疤。
幼年时,人牙子为了惩罚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小孩,会在他们的掌心里钉上一颗钉子。
那颗钉子很有讲究,要够细,够长,要既能得教训,又能不影响卖件品相。
钉得手法也很有讲究,要从手背落锤,错开骨节,稳准狠,一下子让钉头扎进托手的木板中,干净利落。
被钉者受刑时千万不能哭闹,一旦哭闹声惹恼了人牙子,钉子歪了,手就废了。
墨尘只偷跑过一次,只被钉过一颗钉子,但那种钻心的痛与恐惧,他记到了现在。而眼前这个“神明”,它浑身上下布满了钉孔,每道圆疤都有手指粗细。
墨尘探出手,漠无表情地一把将“神明”胸前的最后一颗长钉拔掉。
“神明”睁开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两道人影,一道全黑,另一道也不剩下多少颜色。
“我不喜欢你们。你们身上的欲念太重。与那些人一样。”
跟在墨尘身边人面黑影,瞧向墨尘,“有趣,它居然可以看到我。”
墨尘无所谓道,“邪神嘛,总会有些特别之处。”
金瞳者厌恶地挥挥手,一股妖风将墨尘与黑影猛力击开,墨尘撞上身后的梁柱,吐出一口红血。人面黑影浮在他身后,愉悦地吸纳着金瞳者的余力。
墨尘从地上爬起,咳嗽着擦净嘴角,再次来到金瞳者面前,“你是不喜欢做邪神,还是不喜欢做神?”
金瞳者不耐烦地睨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叫你的真名——青,蘅?”
墨尘将在吴家神龛碎像中发现的二字清晰地念了出来。
“!!”
被唤到名字的妖物打了个寒颤,钉孔处渗出锈液,他盯着墨尘,“你不是为了那个镇子上的人而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来找你做你最喜欢、也最擅长事啊。”
“青蘅,来做交易吧。把你的力量给我。我给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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