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的赏赐终于到了。
传旨的司礼官叶渠是薄易冥手下的一个亲信，他原本只是庸州一个守门的小兵，书也没读过几本。
四年前庸州发了洪水，薄易冥奉命去赈灾。
那时候的庸州城官场上上下下似一个铁桶，欺上瞒下、贪污受贿、圈地欺压、鱼肉百姓，再加上洪灾，简直是民不聊生。
薄易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把赈灾银发放下去，为此还差点将命丢在那里，好在叶渠救了他一命，薄易冥便把他带回了京城。
带回来的时候想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给些金银珠宝权当报答，谁知道领回家后才发现是个一根筋，不要钱也不要官，就赖着薄易冥不肯走。
但好在人还算听话，薄易冥就送他去读书，教他识字，让他干些顾祁吩咐下来的密事。
谁知道叶渠书读了不少，脑筋还是一点也不会打弯！
去成王府之前薄易冥特意把他叫进书房嘱咐了一顿，类似要对成王礼貌一些，对成王身边的下人更要尊重，如此林林总总的话，说了好大一车。
薄易冥生怕这倒霉兄弟哪句话说错了惹到了顾祁，恨不能伪装一番亲自跟着去看看。
偏生叶渠脑筋很直，闻言不解的问道：“大哥，成王不就是一个被贬的穷王爷吗，还发配到了林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怎么这么怕他？”
薄易冥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要坏，他想起顾祁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打了个哆嗦，若说犯了别的什么错，或是说错了什么话，顾祁还能大人大量，可事关成王，这话说出来就变成催命符了！
他苦口婆心的教叶渠：“你别管这么多，就尊重些懂吗？把成王爷当第二个陛下伺候就行！”
叶渠顿时吓得结巴了，“大哥，成、成王爷要、要造反啊？”
“……”
真的没救了。
未免自己可怜的兄弟落得跟章唯礼一样的下场，薄易冥决定亲自出马，他照着宫中太监的样子伪装了一番，然后捏着细细的嗓子，说：“我跟着你一起去，到时候你机灵一些，我一咳嗽你就夸成王。”
“怎、怎么夸？”叶渠战战兢兢的，嫌弃道：“大哥，你嗓子声音好难听！”
薄易冥气得又要敲他脑袋，吓的叶渠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嫌弃，脑中拼命的想那些有关谋朝篡位的话本，猜测道：“大哥，咱们要去投奔新皇了吗？”
薄易冥气得直翻白眼，嗓子也捏不住了，粗粗的骂道：“你这脑袋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现在进的不是水，成糨糊了是吧？”
叶渠挨了骂，不敢再吭声，委屈巴巴的看着薄易冥。
他看人时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说来奇怪，脑袋直的像个二货的一个人，偏偏一双眼睛风流的很，就那样委屈的瞧上一眼，就叫薄易冥没法再骂下去了。
薄易冥叹了口气，心累道：“捡好听的说会吗？夸成王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貌若潘安，夸成王脾气温和，待下仁善，反正你就捡吉祥话说，实在不行祝成王恭喜发财也行！”
叶渠点了点头，这个他会，指定出不了错。
薄易冥暂时放下了心，重新捏起嗓子，跟着他一起出了林州驿站。
给顾珵送礼的队伍都是自己人，没人对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太监感到好奇，一队人拉着几大马车的贺礼来到了成王府门前。
薄易冥上前敲门，他装作叶渠身边跑腿的太监，将顾祁的手谕和令牌递了进去，不多时，成王府便中门大开，赵管家将他们请了进去。
又叫小厮赶紧去请顾珵。
*
此时，顾珵寝房内。
林亓坐在榻边，他的上衣被顾珵脱掉，露出白皙的后背，腰侧的刀伤似乎因为昨日顾珵的一脚而有些裂开，不大的血珠顺着裂开的疤痕往外渗，隐约能看到外翻的皮肉。
顾珵皱眉看着，身后碰了下他的伤口，就见林亓的身子抖了抖。
“昨天没上药？”
语气不算太冷，林亓却莫名听出一点生气的意思。
他敏锐的察觉到顾珵有些不高兴，于是抿了抿唇，没敢吭声。
顾珵心下了然，猜测大概是自己没吩咐，这人就也没当回事。
他没好气的看着林亓，冷哼了一声，故作生气道：“连话也不会回了？”
林亓最怕他生气，顾珵身体不好，实在不能被气到，他轻声喊了句殿下，见顾珵不说话，又喊了声主人。
顾珵看了他一眼，林亓就乖乖认错：“我错了。”
顿了下，又说：“多谢主人关心。”
顾珵没好气的拿起一瓶药准备帮他擦一擦：“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除非我说不要你上药，旁的时候受伤了你都要好好治，本王可不想要一个废人在身边！”
林亓感激的笑了笑，识相的没再说话。
顾珵离林亓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这味道能叫野兽竖起捕食与撕咬的本能，也叫顾珵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有时候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张珽说他是因为从前的经历，身体下意识的应激反应罢了，可顾珵想不起从前的事了，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很重要，却又毫无头绪。
顾珵冷静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帮他擦药：“疼不疼？”
林亓诚实的点点头，说：“有一点。”
其实他并不太擅长忍受疼痛，不过顾珵在帮他擦药，这点疼也就不算什么了。
顾珵上药很快，好像身体有这种肌肉记忆似的，无师自通，很轻易就会帮人治伤。
“好了，等下再穿衣服吧，晾一晾。”顾珵轻声说道。
林亓点点头，很听话的没有多说什么。
顾珵把药放回桌上，视线不自觉的又飘向了林亓的后背。
刚刚只顾着擦药，他没有注意到林亓竟然长得这样白，腰上连一丝赘肉也无，不像个服侍人的下人，倒像是养尊处优又极其自律的少爷。
他下意识伸手碰了下林亓肩膀，有点凉。
屋里虽然烧了地龙，可这是冬天，光着上半身还是会有些冷，顾珵看他身上的药干的差不多了，就拿起他放在旁边的衣裳递给他，“穿上吧。”
“多谢殿下。”林亓有些不自在的道谢。
其实林亓对于身体的羞耻感没有那么强烈，都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不知有多少下人见过这副身体，林亓连穿衣都要人服侍，自然不会抵触旁人的触碰。
可不知怎么，顾珵碰他，他就有些下意识的不自在。
林亓沉默的穿上衣裳，顾珵似乎看出他有些尴尬，很体贴的没有多说什么，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叫他去传膳。
顾珵早膳吃的不多，事实上他哪顿饭吃的都不多，身体不好常年喝药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胃已经被那些药汤灌的受不了任何刺激了，但凡味道重些的吃食都不能吃。
清淡的饭吃多了又叫人没什么胃口，因此顾珵只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林亓坐在他对面，见他放下了筷子不禁抬起了头。
顾珵就对他说道：“没事，你吃你的。”
可林亓怎么吃得下去？
他跟着放下了筷子，担心道：“殿下没胃口吗？您想吃点什么？我去叫人准备。”
顾珵本想说没什么想吃的，可看着林亓的样子，又忽然很想逗逗他，便故意说道：“我想吃一点辣的。”
林亓有些为难。
张珽吩咐过不让顾珵吃这些刺激性的食物，成谨也是再三嘱咐厨房要备些清淡的菜。
林亓犹犹豫豫的劝道：“辣的……对您身体不太好，主人要不要吃点酸的？可以开胃，吃着味道也不错，我见厨房备了些酸甜口味的点心，叫人拿些过来您尝尝好吗？”
他这样绞尽脑汁的想借口，顾珵看的好笑，可人有劣根性，顾珵就是想要逗一逗他，于是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我不想吃那些东西，日日吃都要腻死了。”
林亓有些无措，劝一句已经很放肆了，再劝下去他怕顾珵又要生气。
于是只好可怜的望着顾珵，想要顾珵改变主意。
可顾珵哪里是什么好人，他最擅长得寸进尺，见状故意沉了脸，说道：“看着我做什么？又不说话，也不去拿，是要在我跟前造反吗？”
天哪！
这可真是平白污蔑人了。
林亓顿时站起了身，慌乱的认错道：“没有，不是，主人……”
顾珵觉得他挺好玩，比成谨有意思，于是也没打算放过他，手指一指门口的方向，慢悠悠道：“那就去拿吧，跟厨娘说要特别辣的那种菜，厨房离得不远，快去快回。”
林亓张了张嘴，看着顾珵好久，最终也没敢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他很慢很慢的走出去，出了门口就站在了那里。
去拿辣的饭菜是不可能的，顾珵的身体受不了，吃了定然要闹胃，可不去拿……
顾珵又要生气。
林亓纠结的想杀个人冷静冷静。
“林侍卫？你在做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打招呼的声音，林亓猛然抬头。
是赵管家派来传话的小厮过来了，他看见林亓在门外站着，便停了脚步低声问道：“王爷醒了吗？宫里派人来给王爷送生辰贺礼，赵管家叫我来喊王爷去接旨呢。”
自从林亓掐了成谨一次之后，府上的人好像都有了默契，谁也不敢在林亓跟前大声说话。
可见成谨告状时的确将林亓的恶行描绘的绘声绘色。
林亓想了想刚刚顾珵的脸色，刚要说让传旨的人等一会儿，寝房的门就倏地开了，顾珵走了出来。
“宫里来的人吗？”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温和，林亓沉默的退回了顾珵身后。
小厮点了点头，高兴道：“宫里派的司礼官，带了好几马车东西呢，赵管家说咱们王府这次要发财了。”
顾珵沉默了一瞬，深刻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穷的快揭不开锅了。
他无情的打破小厮的幻想，说：“宫里送的都是御赐之物，打的内制的印记，不能卖也不能送人，有什么财可发？”
小厮：“……”
林亓在旁边暗悔，让薄易冥直接送银子过来就好了。
林亓：早知道就直接送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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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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