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送到房间，白瑜还没能从希尔什琉斯最后那几句话的冲击中回过神。
太荒谬了。
我真不该捅那一刀的。
琉璃花窗完全打开，初春的风徐徐吹进来，白瑜站在窗台边，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出神地望着下方的庭院，从头到尾捋清事情经过，企图从中发掘出某些遗漏的细节，推测出这一切的原因。
如果仅从先前遇到的雷暴天气来看，那或许多年之后能从科学方面得到解释。
然而结合之后往日只能从奇幻小说，和影视作品中了解到的事情，大概只能祈求从玄学中找到答案了。
说实话，穿越这种仅作为假设，没得到证实的热门话题，任何人都能进行一番激烈的自我分析和探讨。
可如果真的有人被幸运砸中，孤身到达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但凡拥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都很难产生乐观的心态。
而白瑜之所以能表现得如此镇定适从，除了生来对一切具有神秘色彩的事物充满了探索欲，估计还因为多数时刻心情不形于色的习惯了。
外观冷冽肃杀的巨大建筑矗立深林间，数个塔尖拱卫着城堡的主体。白瑜所在的这面窗应该处于侧面位置，回过神，就在下面的类似花坛的地方，看到几株白色郁金香。
他心里蓦地一动。
这个月份竟然能看到这种花。
这时身后的门被敲了两下，稍停了会儿就被打开。希尔什琉斯拿着两本书，站在门外，“我能进来吗？”
白瑜靠着窗台，面无表情地环抱双臂盯着他：“……不……”
希尔什琉斯不为所动，眉头一压，眼睛眯起，挑唇一笑：“谢谢。”
“……不用客气。”
征求了同意，希尔什琉斯拿着书欣然走到桌子前放下来，叉住腰转过身，以对待老朋友般的熟稔语气说：“这里怎么样，不满意的话我再让人给你换。”
“不用了。”白瑜从靠着的窗台上直起身走过来，“我刚才想了一下，其实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并没有熟悉到可以扮演特殊关系的程度，为了避免更多更容易穿帮的可能，我建议我们可以忽略这件事。”
希尔什琉斯用“我已经看透了”的戏谑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说这个吧？”
“——为了避免往后厄兰对你的不满，我建议我们先从决裂开始演。”白瑜面不改色地说完，又问：“你觉得呢？”
被坚持着反过来给了不痛不痒的一击，希尔什琉斯蓦地笑出来，点着头说：“我觉得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其实听到这种传言后，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太荒唐了，我和厄兰怎么可能会存在任何一点暧昧关系呢。”
说着他脱下礼服外套，挂在衣架上。白色衬衣下隐隐约约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和被皮带扎住的窄腰终于脱困了似的，蛮横地闯入眼帘。
“是我和他针锋相对的目光太多，还是刀枪擦出的火花太激烈，才能从旁观者误以为那是爱情的火花，从我们之间看出点不一般的感觉？”
他将袖子拉到手肘处，转过身：“所以，放轻松。即便我们真的有什么，现在也都不作数了。”
“往后你和我的相处模式，就代表了曾经我和他的相处模式。”
然而白瑜听完之后，却说：“我认为事出必有因。你不如再好好想想，看忘掉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隐晦信息，证明你们真的存在非同寻常的重要关系。”
他眼睛里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不然作为被遗忘的人，得多伤心啊。”
岂料听完了句话，希尔什琉斯默不作声地向他走进两步，略微俯下身。
十字架从领口悄然滑出，俯视的角度让那双眼睛震慑力十足。
他意味不明地冲白瑜一笑，道：“你最好真的这么想。”
那不然呢？
白瑜在心底莫名其妙地反问了句。
之后他就转过身，坐到书桌边，“你目前对这里了解多少？”
“除了当下联盟和教廷势不两立，恶魔分别混在其中提供帮助以外，没什么了。”
在他的示意下，白瑜和他坐到一起，听希尔什琉斯说：“基本如此了。”
然后在那两本书上看到《大陆发展史》和《魔法入门》两个名字。
希尔什琉斯右手肘撑在桌子上，拿出只笔利落一转，又写下一个书单：
“这两本书你尽快熟悉后，再去了解其他东西。关于一些没有记载的事情我会讲给你听，最好让你短时间内弄明白这里的一切。”
“近来不怎么太平，教廷和联盟从第三次阿比斯战役后被迫产生的‘休战期’快要结束了。但你可以在这个时期进到教廷，紧迫带来风险的同时，也容易让他们忽视一些细节。”
他行云流水写满一张纸，字体飘逸而锋利。垂着的眼里，认真将惯有的戏谑替代时，那锐意就增添成了沉稳。
因为一只手臂在桌子上的原因，他的衬衫领口被扯开一部分，露出若隐若现的十字架。
白瑜很想问问吸血鬼带十字架是不是爱好。但他们现在的确不熟，显然不适合问一些私人问题。
罗列出一张纸的书单被放到白瑜面前，希尔什琉斯说：“这些你可以去藏书馆找，现在我给你简单讲一下，造成目前这一局面的原因和过程吧。”
目光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白瑜一点头，那竟然是个下意识的，惯于听人汇报前的准许动作。
希尔什琉斯将其理解为他之前身份特殊的原因，并没有在意，就向他讲述：“在我们的先辈不再满足于隐秘生活、容忍血猎逼迫时起，就开始了漫长而旷大的争夺计划。”
“他们对子孙进行更优秀的培养，每一个都是朝着军事、政治的顶尖方向去的。然后向大陆最强大的亚汀帝国开始渗入，通过各种手段，悄无声息地操控、替代了数名实权在握的诸侯大臣。最后将目光望向了最高的地方——王座上的国王。”
“这任国王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传闻那天，天使向他的父亲降下不为人知的启示。于是国王在东部建造了一座世上规模最大的教堂作为庆贺。”
希尔什琉斯眼睛一撇看向白瑜，眼里闪烁着精亮的光，“这样情况下长大的人容易生出的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自大、骄傲、自命不凡。”白瑜说：“不过这位国王从出生起似乎就昭示了不凡的一生。”
对于这句话，希尔什琉斯不置可否，从鼻腔中嗤出一声笑，“这位国王认为，他此生一定能为亚汀王国做出巨大贡献，所以，你懂得，他对自己但生命长度有着莫大的执念。”
白瑜当即就猜到了事情发展，眼睛微不可察地眯起，浮现出深层的锋锐神色。
“所以你们以永生为诱饵，把自己人安插在了国王的身边？”
“这是如此难以拒绝的诱惑啊。”希尔什琉斯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发出喟叹似的尾音。
接下来又转脸看向白瑜，琥珀色的眼瞳映出阴沉神色，“然而事情总朝着难以预料的地步前进……”
“最初他确实像其他人一样，难以抵制诱惑，可当我们即将迈出意义非凡的那一步时，他死了。”
死了。
“自杀而亡。”他语速放慢，有些钦佩的意味，“我们低估了一个在期望中生长的人，他身上的信念感。”
“在被完全蛊惑前，他选择将自己的生命终结在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前，成为亚汀有史以来最短命的国王。”
“他的儿子继位后，通过他留下的东西拔出宫廷中相当一部分吸血鬼，但并不能将已经深入其中的完全挖出。”
“躲过一劫的吸血鬼，锲而不舍地蛊惑新国王。幸运的是，他没有他父亲的意志，在上一任国王的短命恐吓下，更加迷恋永生。”
“于是在这个时期，吸血鬼的势力迅速膨胀。但几名大臣为避免危机，联合瞒住国王，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在一次宫宴上，再次对吸血鬼进行了清扫。“
“血洗宫廷夜。几乎全部吸血鬼都被揭露身份，斩杀宴上，而国王也意外身亡。”
“真的是意外吗？”白瑜问。
希尔什琉斯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谁知道呢。”
国王到底是死在吸血鬼手中，还是大臣手中，到如今已经是一个无意义的问题了。
“但亚汀还是没能避免灭亡的命运。”白瑜说：“算算时间，是不是你们要出手了？”
“是的，”希尔什琉斯缓缓扬出一个不再玩味、本性毕露的险恶笑容。
“亚汀又一任新国王，在其父死在宴上之后，被大臣扶持，少年加冕。连续两任国王的悲惨结局，已经在这位国王心底留下阴影和无限想象。”
“时隔多年，我们再度潜入宫廷，终于完成了计划。”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锋与阴谋。亚汀王室连续三代对永生的追求，和多年的**政治下，最终导致了它的灭亡。
“战争开始，狼人也从隐秘的深山丛林中倾巢而出，大肆感染人类，将他们同化成狼人，扩大自己种族的规模。”
“而教廷带领一部分精锐退到东部，守住最后的领土——如今的阿美尼亚。在联盟为吸血鬼扫出一片乐园时，为人们建立起最后的天堂。”
「……利刃捅进亚汀一族的喉咙，结束了它苟延残喘的最后时光。
亚汀王朝倒台后，最坏的局面还是如期而至。瘟疫降临，野兽在文明史上留下浓重一笔，将手无寸铁的人民更进一步逼向绝境，但上位者不在乎。战火席卷大陆，所有人都在力争一席之地。
教廷脱离了皇室，以非同寻常的速度飞快壮大，和势如破竹的吸血鬼联盟，在这场乱斗中进行着激烈的角逐。
最终教廷死守防线，利用地势将联盟大军挡在阿比斯断崖以外，我又见到了那个吸血鬼……」
希尔什琉斯忽然看过来，白瑜的思绪从厄兰札记里的内容抽出，听他说：
“巧合的是，教廷如今的圣殿，正是倒数第三任国王降生时开始修建的那座教堂。从亚汀7061年至新月2年，共历时581年。”
这段争夺计划。同样或隐秘或激烈地，进行了数百年。
白瑜隐隐惋惜地摇摇头，神情淡然，“恶魔就是在这个时候掺进来的吗？”
“没错，莉莉丝渴求鲜血，支持吸血鬼的暴行，给教廷带来不少麻烦。”
“在人间战火连天的时间里，别西卜与路西法同样在争夺地狱君主之位。他们盯上人间因战乱产生的力量，突破限制来到人间。”
“别西卜以帮助教廷制约莉莉丝在内的其他恶魔为利，要教廷阻止路西法在人间的爪牙。所以教廷派出厄兰和他签下恶魔契约。”
“然而实际上每一方都是为了争夺无上权柄而战。所以从吸血鬼夺城的第一战起至今，都被称为世界之王之争。”
白瑜面色沉静地与他对着，内心已经无比震撼。当文学作品中惊世离奇波澜壮阔的故事，真正摆在面前，甚至等待着自己去经历，才体会到其中的骇然与艰险。
那不再是简单的文字或画面，书面上所有曲折的线条和诡谲华丽的色彩全部拆分重构，悉数变作真实。小到一个暗含计谋的眼神、充满诱惑的邀请，大到争锋对决的军队、崩塌城池，都如此明晰。
而在这争端里，起到重要作用的其中一人，就悠扬自得地坐在他面前。
希尔什琉斯手中的笔又一转，“所以说，如果你想假扮厄兰进入教廷，要面对的困难，也绝对难以想象。”
“但因为畏惧而止步不前，就只能困于现状。”白瑜停顿了一下，而后一笑，“你们的先辈，不也为了宏图大业做出了大胆计划吗？”
希尔什琉斯像是思索了会儿，“但我不能置你的安全于不顾。”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但里面的意思白瑜很清楚。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教廷的人，让我看看凭借你的能力，能否在这里挣得一个立足之地吧。”
回过头找时间线忽然发现开始建圣殿的年份写错了，一算时间对不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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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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