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暗夜，月光冷冽。
白瑜拖曳着扫过秾绿草地的白袍，漫无目的地失神向前走去，身后有人叫他：
“厄兰。”
听到这名字，他做不到多想，停下脚步。
声音的主人向他靠近，影子逐渐重合。然后对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摸向他的脖颈。
那动作很轻，本该痒的感觉忽然变成一阵刺痛，白瑜这才意识到，那里有伤口。
他温柔极尽，以在白瑜听起来如同蛊惑的语调：“放弃他吧，到我这里来。”
“他给你的，我同样能让你拥有。”
他又接近一步，呼吸向那脖颈上的伤凑近。白瑜转脸躲开，身后人的动作也一顿。
“别这样，”白瑜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名字，“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
那人轻声一笑，意味不明地道：“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你和希尔什琉斯，还是我？”
头顶的圆月变成巨大的水晶吊灯，凌乱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房间里。白瑜眼前一片朦胧，心跳与将他紧拥的人同频跳动着，灵魂在身体里不断沉沉浮浮，无法着陆。
颈侧的濡湿感和一阵阵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在那里吮饮的人抬起头。猩红的眼瞳和沾血的嘴唇可怖不已，咧开一个疯狂又压抑的笑。
“你明知道结果。”
他的笑容恶劣，眼睛深处却如同有着难以言说、不断撕扯着人心的神情。
“你明知道我谎话连篇，我们什么身份，你还敢来找我。”
白瑜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一张苍白的脸，眼眶里似乎因痛苦而蓄积着水光，神色却冰冷无比。
他听见自己用虚脱了般的声音说：“我来找你，是因为……”
但之后希尔什琉斯重新低下头，与他错开目光，尖锐的牙齿再度刺穿皮肉。
就这样，白瑜看不到他的脸了。
白瑜猛地睁开眼，最后在那宛若被咬穿喉咙的刺痛里惊醒，呼吸紊乱，浑身冷汗涔涔，脸色同样苍白。
其实那并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甚至拥有让人沉迷的特殊作用，以便于吸血鬼更享受地进食。
但白瑜确实是惊讶的。
首先因为犹如切身体会的逼真感觉。
其次是厄兰和希尔什琉斯之间的关系。
原来真的非同一般。
窗外昏暗无比，婆娑树枝鬼魅似的摇晃着。他手背抵住额头，呼出一口气，心里异常惊悚。
但我怎么会梦到厄兰经历的事情？
经这一场梦，他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坐在床头，点亮灯翻阅起札记。
刚开始，白瑜以为手札里的内容只有那一点儿，其他所有空白，全都需要他来填补。
而被希尔什琉斯带回来当晚，终于得到空闲，他重新打开后，发现了新的信息，才知道这上面的东西可能并不少。只是不知何由隐藏起来，需要慢慢出现。
那摊开的书本里，目前的篇幅仍然很小，并且散乱地分布在各个位置，有很多缺失遗漏。
白瑜在里面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在我第一次接触人们，领悟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谎言即等同于恶魔的存在，是人人皆可掌握的恐怖利器。
“它能制造无伤大雅的小误会；能衍生出波折坎坷，平添无限遗憾的戏码；也能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场飓风，覆灭一个王朝，改变一个世界。”
这是希尔什琉斯——一个吸血鬼亲口告诉我的话。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我似乎即将见证一场可怕的飓风旋地而起。
而在那之前，我就已在这蓄势的风中，依稀体会到了被摧折的感觉。」
「我与所有身处风眼中的人一样，势必要拿起这把血刃，挥向面前一切阻碍。
以杀止杀，已然成为别无他选的方式。」
这段内容比较靠前，大概是一切事端发生前的序章时期，厄兰写下的。
接着是稍微靠后一点的：
「眼前亟待解决的第一个阻碍，无疑是占领西部地区的吸血鬼联盟。它的五个主人具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行事恣肆，作风诡谲，是当今教廷最忌惮的存在。」
「我最先认识，也是最了解的一个，就是希尔什琉斯。
在投身这场争夺赛之前，我就接触到他。但是直至最后“亚汀”这颗大树被蛀虫从内到外啃食露头，我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深入教廷后，与他频繁交手，由此更加了解，他无疑是一个狡诈、缜密、危险又强大的敌人。
我与他，是日月相逐必会落下一个的敌对者。」
「如果再次相遇，一定记住两件事。
第一，远离他。
第二，杀了他。」
或许正如希尔什琉斯所说的谎言的作用，和不可抗拒的立场原因，最终导致他们的反目成仇。
而现在厄兰下落不明，希尔什琉斯又忘了关于他的事。
刚从那个身临其境的梦里醒来，白瑜暂时没办法，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感叹一声可惜。
这样很奇怪，就好像看了一本书，带入了某个角色，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却也仅限于此。
白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动作细微地一僵。
他将手札塞进枕头下，端起烛台，放轻脚步走出卧室，来到房门口。而后摁下铜制把手，拉开了门，心里忽的一跳。
门前站了一个人，是希尔什琉斯。他靠在对面走廊的墙上，抱着双臂，穿着睡衣。
简单的衬衣长裤，领子落拓不羁地敞着，没什么表情，在夜晚显得格外阴冷。见到白瑜，慢吞吞地勾起了个笑。
他旁边有一副色调黑暗的挂画，是一只深渊里转头望来的红瞳巨龙。那脑袋正在希尔什琉斯斜上方位置，暴躁而狠戾，反衬得他的神态平静许多。
吸血鬼是属于黑夜和月光的生物，只有在这种环境下，那些幽暗、神秘、可怖的感觉才能尽数体现。
白瑜眉头一皱：“有事吗？”
希尔什琉斯直起身，向他走来，“你怎么还没睡？”
白瑜看着他的眼，面上还有些许不解，简短回答：“醒了。”
希尔什琉斯垂眸盯着他，尾音上扬：“因为我？”
他们隔着白瑜手中的一盏灯站着，相似的装扮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感觉。
烛光映在白瑜黑漆漆的眼瞳里，随着缓缓流动的空气闪烁着。
“我倒不至于感官灵敏到这种程度。”白瑜说。
“那我是不是也不用把它定义为赔罪礼了。”
说着希尔什琉斯抬起了手，五指灵巧一转，一只做工精美的羽毛笔出现在他眼前。
“白鹭羽毛，用秘银加固了管部和笔尖。”
那羽毛分明是柔软脆弱的，却显得很锋利，手握处和小部分羽轴是色泽冰冷的秘银，笔尖尖锐。希尔什琉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拿着，有种别样的美感。
眼看着他露出越发不明所以的神情，希尔什琉斯笑呵呵道：“你还想让我多拿一会儿这秘银吗？”
白瑜瞟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他递来的笔，再抬头时眼睛里带上点揶揄的笑意：“你深更半夜站在我门前，就是为了送这支笔？”
他问：“如果我没发现你呢？”
“夜半深更吵醒熟睡的人是不道德的。”
希尔什琉斯清楚城堡里每一个人的状态。他感觉到白瑜坠入惶然的梦中，打消了悄悄将东西放进去的念头，又在他惊醒后，决定等他是否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虽然反应慢了点，不过警觉性还算不错。
此刻白瑜默不作声盯着他，但希尔什琉斯明白他在想什么——那为什么不明早再来呢？
希尔什琉斯沉默须臾，忽然说：“不然，你还是把它当做提前预支的赔罪礼吧。”
燃烧的蜡烛“嗤啦”一响，白瑜似乎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及时忍住了冲动。
“你怕什么？”希尔什琉斯笑起来。
“我的意思是，等你去了教廷，我们免不了兵戎相见。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但伤痛实在难以杜绝。”
随着他的话说出口，白瑜面上露出几分探究的神色，“我们只是互相合作，各有所求。希尔什琉斯，你何必这么愧疚？”
希尔什琉斯在心里嘲弄地重复一声，愧疚？
怎么可能？
他当即就要否认，白瑜又说：“你和厄兰那些事，真的都忘了吗？”
闻言，希尔什琉斯想明白了什么，缓缓沉下脸色，“你觉得，我把你当成了他？”
白瑜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很难让人不这么想，毕竟我和他很像，不是吗？”
希尔什琉斯忽然笑了一声，“你知道，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想，我们现在会怎么样吗？”
“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还站在门外。”
他向前走了一步，白瑜眸光一动。
“你看出来了对吧。”希尔什琉斯用肯定的语气说。
“看出来什么？”他波澜不惊地问。
在希尔什琉斯身后那面墙上的画里，巨龙邪恶而强悍，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白瑜不由自主想到梦里的场景，希尔什琉斯从脖颈间抬起头，笑着俯视下来——
“你觉得一个饥饿状态的吸血鬼，面对人类，会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由琥珀金向红色变化，右眼逐渐加深。而左眼愈发淡，变成浅得发白、犹如血液在水中稀释开的粉红色，双唇开合间露出锋锐的尖牙。
“如果我真把你当做一个，有非分之想的对象，首先，绝对会咬你的。”
白瑜的心跳不自觉中变得十分明显，胸腔里仅剩“砰、砰”声可以感知，一下下冲击着肋骨甚至耳膜。
像牵引与呼应，每跳动一下都犹如心悸。然后血液流速随之加快，直冲向大脑，接着导致了身体慢慢产生热意，和难以抗拒的迷眩。
比梦里更真切的感觉。
眼前希尔什琉斯的面容，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清晰，成为被混淆的形色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心脏慌乱地搏动着，白瑜端着烛台的手用力，面上却不见分毫波动，一动不动看着他，甚至生出冷漠的感觉。
蜡烛“呼啦”一声，烧成剧烈的幽蓝色，希尔什琉斯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扭曲的鬼怪。
这么盯着对方片刻后，希尔什琉斯冷笑一声，一眨眼恢复原样。
“不要高估任何人，尤其以你的血液为食的吸血鬼的忍耐力。或许你今晚不该给我开门，那样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夜。”
“但你的自控能力挺强。”古怪的感觉正慢慢消失，但余韵久久不散，白瑜喉间微耸，说，“而且本来也无事发生。”
“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都是野兽行为。”希尔什琉斯笑着后退一步，警告般：“你应该庆幸我只是有些饿。”
“挺好的。”白瑜平静道。
“不过你可得分清我和他的区别，千万不要搞混了。”
希尔什琉斯冷冷一笑，“或许我逼你太紧了，白瑜。”
“三天，最后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好好考虑，是要去当厄兰，还是留下来，用更稳妥的方式完成写作。”
说着他最后看了白瑜一眼，转身阔步离开了昏暗的长廊。
白瑜垂了垂眸，关了门。把笔放在桌子上，吹灭灯，躺回到床上。
［在我还是一个血猎，见到吸血鬼拥住人类进食时，没有想到那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迷乱、沉浮不定，心脏与灵魂，全部遗失……］
［仿佛重新找到归属。］
门外背后“砰”地合上。
希尔什琉斯走进房间，从桌头拿起一个琉璃瓶，步伐不停。单手咔哒打开扣，仰头一饮而尽，又随手丢到桌尾，向浴室走去了。
歪倒的心脏形状小瓶中，残留着一点红色液体，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希尔什琉斯的内心活动极其复杂：快要馋死了好想咬他一口但是咬了会被讨厌那让他更新的计划就要失败了还有可能不过审……
作为一个吸血鬼，真的是太难了(?ω?)
而白瑜内心同样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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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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