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世界上有很多不属于我的事情，还好我从不在乎他们。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深深在乎的人，会在这些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被磨损，最后褪成一双光秃秃的眼睛，那里写满了绝望和沉默。
我和顺平对视了，他脸上居然有血滴，那可怜的学长在他手中已经变成了我不敢看的样子，我不知道我是否两眼是泪，是否声音颤抖，我只知道我痛苦到想要呕吐。
“你在干什么！！顺平！！——”耳边忽然炸起响亮的怒吼，我的眼泪都被震下眼睫，那声音如此熟悉，几乎是来拯救我的。
因为那是虎杖。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不会善待朋友，我太胆小，不敢关心顺平，才眼睁睁看他到了现在的地步——我是受过他恩惠的朋友，所有陌生人都能对顺平的事视而不见，唯独我不能这样辜负他……还好，还好，虎杖也……他也认识顺平，他也是顺平的朋友。
我从来都对虎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可能因为我是恋爱中的女生？但是我总是相信虎杖有什么魔法一样的超能力，能将一切坏掉的，错误的，烂掉的东西，都转变成美好的东西，我在他身边做了多少年同学，他就给了我多少难以置信的奇迹。
“你退下……咒术师。”顺平冷冰冰地对虎杖说，双眼中没有一丝感情，他身后浮现出白色的光晕，几根黑色的水母触手围着他的腰轻轻浮动，我看着那只水母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大水母，水族馆吗？
似乎感受到我还不安生，顺平轻轻啧了一声，幽深的眼珠又轻飘飘看向我，熟悉的眩晕感和头疼又袭来，我努力挣扎着还是再次摔回了老师的怀里，晕倒前只听见顺平冷淡的声音：“你也是，别碍事。”
“喂！你对她做了什么！”虎杖嘶喊着，我在迷蒙中听到了一声震响，接着是一连串冲撞的声音，他们似乎打起来了！我更急了，这儿还躺着满地学生……可不要踩到我身上，我不想死。
老师又用他颤抖的身体抱住我，他绝对比我还要害怕，但他仍然想保护我，我真的非常想要醒来，但是醒来也做不到什么，我只能见证，我只能看着——可是我不想这样无能为力，我想帮助他们……哪怕把顺平保住的这条生命都加上去，我也想……
我知道我有多弱，那空中浮出的黑色水母根本不是这个次元的东西，弱小的普通人要如何插足这场战斗？可我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难道我要一直这样，什么都保护不了吗！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争先恐后地窜出，我感觉到它们正流满我整个脸颊，奇怪的是它们流到哪里，哪里就慢慢恢复知觉，渐渐能活动，连我的胳膊也渐渐能抽动，在老师惊讶的双眼里，我这次很快就能爬起来了。
我已经来不及感到不可置信，一翻身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越过满地的同学跑出门去——他们刚刚已经打到外面去了。
老师在身后大喊：“柚木！不要乱来——”
我拖着一点点恢复的身体努力跑在走廊上，朝着打斗声音所在的地方冲去，几次差点摔在地上，好在我平衡性好才能稳住。
但是下楼梯的时候，我还是前所未有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楼梯狠狠撞到我鼻子上，我眼泪和口水混了一地，差点再次疼昏过去。
我捂着脸靠在墙上歇了一下，紧闭眼狠狠喘了好几口气，等感知里的酸涩褪去的时候，才缓缓张开眼，吐出一口长气。
刚睁开眼，眼前的世界有一些透明的光晕和叠影，我有些懵懂地看向我面前的两根人类的腿。
还有头顶那张微笑的，满是疤痕的脸蛋。
那应该能说是可爱的脸，清秀又齐整，只是像蜈蚣一样的黑色疤痕破坏了他的美感，衣服也是……如果好好搭配，就不会像个乞丐一样了。
他说，他叫真人。
他的声音总让我觉得很熟悉，他应该是学校的哪个同学吧。
“真人？”我眨眨眼，脑子慢慢从疼痛中缓过神，赶紧不好意思地笑笑，“真人同学？快找个地方躲好吧，我有很急的事的，我先走了——”
“很急的事情？什么事呢？”真人用甜美的笑容问我，眨动的双眼微微眯起，其中好像蕴含了什么奇妙的……欢喜。
“我要去我两个朋友身边，哪怕他们不需要我。”我努力和他解释，想要越过他走下楼去，真人脚步轻轻一移，我直直撞上他的胸膛，这让我尴尬地后退一步：
“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小姐你，是要去顺平和宿傩的容器身边，对吗？”真人殷切地看着我，我奇怪地看着他的脸，点点头：
“顺平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宿傩的容器是什么意思？算了，真人你快点让开，我真的很急。”我急切地回答。
“好的。”真人微微侧身，给我让开通道，在我冲过的瞬间，我听到了今天下午，和在走廊听到的诡异轻笑一样的，轻轻的笑声。
“你就是小柚木吧，顺平最在乎的小女孩……我真是运气好啊。”他说。
然后他的手轻轻碰上了我的脸颊。
“诶？”
我瞪大了双眼。
【十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不好形容，是痛的吧，像是钉子狠狠嵌入了我的□□，冰凉的，我像是一块热乎乎的奶酪，变成了他手上可以自由塑形的玩意儿。
他似乎还不打算摆弄我，轻描淡写地拍拍我的脸，还会笑：“不错不错，乖孩子。”
我像一只气球一样，被他牵在手上走着，耳边的打斗声越来越接近。
他拉着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我根本没法抗拒他，一旦我想做什么，他就会让那陷入身体的钉子动一下来警告我。
但是他却神情闲适，好像在带我逛街一样自然。
我意识到他轻易就能杀死我，为什么还要带着我走？为什么要留我一条命在？我心里渐渐生出惊恐，痛恨自己太过不慎，竟然被人这样把住了。
要是他拿我来威胁顺平和虎杖——那我千辛万苦爬出礼堂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送人头吗！
那这真人确实运气很好！确实！
我在心里痛心疾首，真人应该不是一无所知，他还能语气轻快地跟我说话：“我的小天使，可爱的小顺平，就算自己在这些庸人手下活得如此可怜，却还是愿意分给你一点真心，信誓旦旦说想要保护你这个弱小的孩子……真好笑，小柚木明明能看到我，根本不是弱者呢，这样假惺惺地骗热血沸腾的年轻男孩的真心和保护，小柚木原来是个坏蛋呢！”
我咽了咽口水，从喉咙里小心挤出一句话：“弱者……什么是弱者？”
绑架犯兴致勃勃地做起科普来：“是咒术师或者诅咒师一样的人哦，不过柚木现在还不算强呢，我一会儿就给你做一点点小改装，让你像顺平一样，一下子变成超级厉害的人！怎么样！期待吗？”他的声音陡然热情起来，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缩起肩膀，努力去问：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真人对我嫣然一笑，十根指头一根根从我手腕上划过，双眼专注又深邃：“我呀，我是帮助了顺平的好朋友哦，顺平很喜欢我，也很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好好喜欢我哦。”
我的鸡皮疙瘩从手指尖打着摆子跳满了全身，一时间连笑容都是抽搐的，身体里的钉子忽然狠狠刺了我一下，五脏六腑都扭曲了，我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
“奇怪，我的样子在异性眼里没有吸引力吗？明明书里都是这样写的……”真人脸上奇异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动了动，泄愤一样举起我的手狠狠咬了下去，我尖叫一声，又敢怒不敢言地垂下眼睛拧过头，生怕他又对我不满。
他心情又好起来，像个神经病一样哼起了歌，我们脚下的楼梯终于要到头了，我听见了猛烈的炸裂声，好像是楼下的走廊玻璃碎了，等我们慢慢走进，我还能听见虎杖和顺平低沉的声音。
“怎么会……阿姨她……”虎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满是不敢置信，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努力按下自己的鼻音，“顺平，来高专吧。那里有强的一塌糊涂的老师，还有许多可靠的同伴，大家一起帮忙，一定能找出诅咒你妈妈的凶手……”
我的腿随着真人一步一步往下伸，我也在离虎杖一点一点，变得更近，我几乎想从栏杆上翻下去跳楼算了，但是我能感到真人有能力在我挣开他手的那一刻杀死我。
不过是送死罢了，不管是跳下去还是跟着真人继续走到虎杖他们面前。我不敢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真人这个喜怒无常的可怕神经病手上。
“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应！一起战斗吧——谁！？椿——”虎杖猛地抬起头，与我和那牵着我手的男人对视，他的目光在接触到看似安然无恙的我后放松了一瞬，很快又在真人脸上变得冷凝。
真人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有种诡异的非人感，我刚刚是怎么傻到信任他的。
真人倒是大大方方地抬起一只手打招呼：“初次见面呐，宿傩的容器——”那打招呼的手猛地一抖，其中挤出许多奇怪的肉块然后毫不客气地冲击了出去，那冲击的劲风我吓得侧过头。
“等一等！真人先生！！”顺平激动的声音被巨大的撞击声压下。
“等……顺平！快点呜……”我刚想对还被蒙在鼓里的顺平喊出什么，喉咙就一阵刺痛，好像里面长出了什么奇怪的肉瘤堵住了我的喉管，只能痛苦地咳嗽。
虎杖被那只肉块手挤在墙上，努力挣动，□□在强大的力道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他看着我和顺平，急切变成青筋浮现在他额间：“快逃！！小椿！！顺平，我不知道那家伙和你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现在先逃，或者带上小椿——拜托你！！”
真人已经拽着我迈开步子向顺平走过去了，我努力拧紧眉头冲顺平疯狂打眼色，但是顺平光会看着虎杖解释：“虎杖，冷静一点！！真人先生不是坏人——”
“噔——”
轻轻的一个脚步声，真人站在了顺平身后，像对我一样，单手轻松地搭上顺平的肩膀。
那只一直牵着我的手，终于松开了。
现在顺平一手虎杖一手顺平……我应该庆幸他松手的瞬间没有心血来潮杀了我。
毕竟我算是在场最弱的人，浪费一只手牵制我没用……但是，但是。
“我有听小椿的话，把小椿带到她的两个朋友身边呢，”看见我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真人两眼弯弯地对我笑，“小椿是不会抛下朋友逃跑的吧，对吧？”
“椿香……椿香，你先走吧，求求你，”虎杖对着我压低声音祈求，“跑到校门口你就安全了，好吗？我会带着顺平活着回来见你的。”
我不敢置信地上前一步，在真人手下的久久沉默的顺平终于说话了，他用和平常一样平又稳的声音和我说：“你走吧，听虎杖的。”
真人对我还是笑容满面：“小坏蛋，让两个男孩子为你付出真心，现在要露出本质了吗？哦……看来，小椿还打算再伪装一会儿呢……”他对我眨眨眼。
我胸口里挤满了空气，涨得我眼泪都掉了出来，我只能哀求一样看顺平的双眼，这里只有他有能力反抗真人，但是他的眼睛却越睁越大，他眼里好像看不到我了，我知道他很信任真人，就算我们都反对他也会留有一丝怀疑，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说服他的空间了……而且，就算他真的听我的反抗，万一他因此遭难呢？我在真人手上尚且胆小如鼠，他怎么能替我来承担风险？
我能看见顺平额头的冷汗，在真人手上一定不好过，他就算想帮助我们……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真人的手只是按在顺平肩膀上的，幸好不是紧紧搂着他脖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才对顺平这样放松，我咬了咬牙，看着真人的胳膊和顺平的肩膀。
如果我能帮到他……
如果我能撞开真人的手，哪怕那一刻真人抓住我，恢复自由的顺平也会比没用的自由的我更有用。
真人像是没看到一样，精力充沛地笑嘻嘻道：“好，好，那我来说说吧，顺平这个人啊，脑袋大概是挺聪明的，不过有些时候深思熟虑也会导致更甚于欠考虑的愚蠢行径——看我怎么了？啊啦，你要为了可爱的女孩怀疑我吗？顺平——”他忽然低下头，和猛然和他对视的顺平对视，双眼流出一丝寒光。
我深吸一口气，我已经不惜命了，我只想救出我们的朋友们，像刚才在礼堂想的那样，哪怕搭上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撞吧。柚木，如果在场三个人，有一个人会死在今天，我希望是我。
我紧紧盯着顺平，我没有注意到高处死死看着我们的虎杖，没有注意到他绝望的眼睛，和紧闭的嘴。
他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感谢他……没有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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