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不是第一次跟着师傅出摊。
少年从不强制桑洛跟着他一起卖药，她想吃东西买，想写话本他也从不打扰她。
他们彼此间仿佛存在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偶尔会遭遇一些令人棘手的状况，桑洛也会搭把手，比如眼下的这一刻。
面前的这位仙子戴着面纱看着仙气飘然，言行却有些无理取闹了。
“大家都来看看，这摊主长的人模狗样，实际上卖假药”
桑洛停笔微微皱眉。
她知道师傅的丹药是他一步一步熬制出来，其中绝不可能参假，但面对这样无礼的顾客，她还是感到不悦。
师傅却依旧保持着平和的态度，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位客人，您若对药丸有疑问，我自会为您解答。但若是来此无理取闹，恐怕就不是我这小摊能接待的了”
师傅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尊严。
仙子听后不但没怯懦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这药若没问题我又为何会回来找你”
大家嗅到大瓜的味道，纷纷向这边走来。
桑洛看着四周人山人海的，她知道事情闹大了，立马走到师傅身边。
“那您说说这问题究竟在何处”
仙子揭开面纱，颜面上布满了簇拥的红痘，密集的程度令人触目惊心。
众人唏嘘。
路人甲说道：“好好的姑娘怎么成这样了”
路人乙随后附和：“就是啊，这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见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将仙子越说越委屈。
“我本应于太晟仙君的寿宴中献上舞姿，身为舞姬，购得你的药品以增添几分姿容，谁知道……”
“谁知道，竟会如此”
她嘴唇微微下撇，眼神湿润，像是随时都要滴下泪来，让人瞧去怜惜。
几个糙汉不忍美人落泪，上前猛一脚将少年的摊子推翻。
药瓶摔落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玻璃碎片与药丸四散，铺满一地。
“你小子卖假药毁了姑娘前程，看你还有些姿色，不若娶了这姑娘为她负责，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年看着地上那些药丸快速的掐着手指一言不发，此话反倒给桑洛激怒了。
她径直走到糙汉跟前，即使格子矮小她也丝毫不畏惧。
“我师傅有颜有姿色娶谁那是他的事，你若想美人的话前面那条街百花楼，好走不送”
“这位仙子的脸是不是我们药的问题还没求证，你就掀我们摊子，就这么想出风头”
“还是说你们从未被关注过，只有到这种时候大家才会关注到你们”
桑洛的嘴巴犹如涂了砒霜般刻薄，不论何人上前皆遭遇其尖锐言辞，字字刺骨穿心。
那些糙汉的面容阴沉了下来，他们紧握双拳，仿佛在无声地发出一道警告。
“打架吗，我也会”
桑洛昂首，无比自信。
他们目光交汇，剑锋紧绷，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紧绷的气息。
仙女本为寻求公道而来，不料事态愈演愈烈。
她不愿无端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便哀求糙汉莫生事端。
“美人莫怕，这等无赖就是要收拾一下才会老实，我们兄弟三今日就替天行道”
“说的正义凛然，若没有你们三我师傅早就给这位仙子找到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法了”
桑洛杵在一旁，也不忘反讽。
那位粗犷的汉子似乎被激怒了，他猛然挥舞着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桑洛疾冲而去。
“闭嘴，你这臭娘们”
桑洛侧身一闪，糙汉落了空。
“呀，叫这位姐姐就是美人，到我这就是臭娘们，着实伤人心呢”
他再次向身后挥出几记拳风，她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巧妙地避开了每一次攻击。
男人面子再也挂不住了，招呼着剩下两个兄弟一起上。
众人不禁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捏一把汗，就连桑洛自己心也慌了起来。
师傅的煎药制药，她始终目睹着其中的一举一动。
若在这事上动摇，那多年来积累的诚信与汗水，将尽数付诸流水。
为了师傅她不能退缩。
三个糙汉从四面八方对她展开攻势。
桑洛精准把握时机，巧妙地腾跃闪避，实在无法躲避，便挺身而出，依次应对。
他们身强体壮，出拳虎虎生风，仿佛要将人的心魄震裂。
仅仅过了几轮，桑洛便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桑洛还没来得及反应，嘴角便遭到了重重一击。
瞬间，口腔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锈气息，鲜红的血液沿着唇角缓缓滴落。
三个糙汉沾沾自喜。
桑洛不屑地将嘴中的鲜血吐出，目光中带着轻蔑。
“三打一，还打不赢说出去丢不丢人”
“兄弟们上”
三人的情绪仿佛被点燃，连出拳都伴随着劲风呼啸。
周围的观众纷纷地闭上眼睛，不忍目睹即将发生的血腥场景。
沉寂间，拳影无声，众人错愕地睁开眼眸，眼前的情形映入眼帘。
缄默已久的少年，面色从容地现身于桑洛面前。
他以两根手指轻盈地挡下了糙汉的拳头，使其无法再进一步，而他另外两个同伙亦是如此。
“方才粗略的算了一下地上的那些药丸和小摊费用，共计三两银子，请问客官如何赔付”
“赔你大爷”
“哦？可这件事你们好像不占理啊，一会监查灵官来了这里又该如何解释呢”
“真是忧愁啊”
这话听似对他们三人而讲，实则寓意深藏，是对那位仙子而说的。
好在她也没让他失望，立马站了出来。
“今日我特地前来寻求公道，倘若公子能证明我的容颜并非因您的药物而毁，那么之前三位对您所造成的损失，我愿意予以赔偿”
少年拍手叫好，生怕她跑了一样：“就这么定了”
“其实这也挺简单的”
“姑娘可还有那日我卖你的药丸”
“自然”
说罢，仙子便从袖口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陶罐。
少年顺手接过来，轻巧地打开罐盖，取出一颗，随即端上一杯清水。
他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小纸包，倾出一半粉末进入水中，旋即一仰头，将这杯特制的饮品一饮而尽。
不久之后，他的面颊渐渐红润星星点点的痘痘也悄然的爬上了他的脸。
“我方才的动作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如今我的脸上也长满了痘痘，你们觉得是什么问题”
“畅所欲言”
此话一出，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了起来。
有人觉得是水的问题，也有人觉得是粉末的问题，但更多人还是觉得是药丸的问题。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我现在需要一名自愿吃此药丸的人，谁愿意”
众人哑然，谁都不敢拿自己的脸去冒险。
桑洛挺身而出，毅然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十几分钟悄然而逝，桑洛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比之前更加透亮了。
“经此检验药丸没有问题，可有异议”
大家沉默，这便是最好的回答。
随后他又不同地方取来几杯纯水一饮而尽，结果和之前一样脸上没有接着起任何疹子。
“可有异议”
他声音提高，仙子不语，众人更是不语。
接着他重复第一次吃药丸的步骤，这次他的水到嘴边便被桑洛制止了。
“诸位思虑到我师傅还未婚配，这脸若是毁了日后只怕不好找师娘，这一杯我代喝”
桑洛一把抓过药丸，伴随着水，仰头尽数吞下。
“胡闹，作为男儿容貌毁了便毁了，可你是女儿家，女儿家最看重的就是容貌”
“若是恢复不过来怎么办”
“那便变成丑八怪一生伴在师傅师娘身边”
桑洛的面颊随着话语愈发红润，犹如朝霞映照，脸上的瘙痒感逐渐加剧，细小的痘痘恰到时机地浮现出来。
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快看，大家的目光一下便焦距在桑洛的脸上。
“你下的究竟是什么药，为何你二人皆会长痘毁容”
仙子疑惑。
少年给桑洛喂了颗药，转身为其解答：“章树散，很常见的药材，只是它搭配上美颜丸会令人短时间毁容，只要停用几日便会好”
“可是我从未接触过这章树散，如何沾上的？”
“先前你不是说自己是舞姬要去献舞，这么好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谁知道你有美颜丸，谁又突然之间关心你，这些你都没有感知吗？”
仙女轻轻颔首，眉眼低垂，若有所思。
“我先前是舞姬时有个人推荐我来买美颜丸，出事以后她晋升了，还激励我追回公道”
“此刻想来，她的话别有用心”
“她想看着我出丑看着我一无所有”
她款款拱手，以示感激之情：“倘若不是公子今日一番言论，我或许被蒙蔽于鼓中”
她自腰际解下那只精巧的荷包，递至少年之手，眸子里闪过一缕柔情。
“这是三两纹银，你的摊子虽然不是我推翻的，但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愿意赔偿公子的损失”
少年接过银子，只是回了句多谢并未有下文，连眼中的情都没有多瞧一眼。
“事情已讲清楚了，诸位散了吧”
仙女率先退场，众人再无理由纠缠，只得讪讪然散去。
桑洛放眼望去一片狼藉，不由得长叹一声：“经过这一番闹腾，今日努力付之东流”
“不算白费，那位仙子包场了”
“一会我们去药铺抓些药，在去给你买糕点好不好”
“这算是给我的谢场费吗”
桑洛尽管一脸痘痘，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俏皮劲儿。
“那你这谢场费也太低了吧”
少年调侃，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温柔。
“作为我的徒弟，你可以更放肆一些”
就算山奔地裂，都有人给你兜底。
“最近想吃福来东的鸭了，这个行吗”
桑洛轻轻捧起稿纸，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热切地凝视着那位少年。
福来东是这个小镇最繁荣的酒楼，其中名气是最高的当属落水鸭。
桑洛有幸跟师傅吃过一次，回味无穷。
就是价格不太美丽，对于他们来说吃了这一顿就得勒紧裤腰带过剩下来的一个月了。
她本不报希望的，谁知道师傅竟爽快的答应了。
“愣住干嘛，走啊，也就是吃一个月白粥而已没关系的”
“没关系个屁，我反悔不去了”
“那为师便都吃咯”
话音刚落，少年便开始奔跑，他的步伐不急不缓，恰好保持在桑洛能够追随的速度。
桑洛不愿被远远抛在后面，于是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浮沉花落，洋洋洒洒的飘到小镇，见证了一段不朽的师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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