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冰场，唯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起起落落，从白天到黑夜。
点冰、起跳、摔倒。
似乎已成一套习惯的动作，在此孤独地无限循环。
这就是花滑训练的常态。
在没有鲜花掌声的岁月，他们都是这样走过。
李梭梭的身后只有他一人。
场边总是停着一架轮椅。
周在用一只手撑在坐垫保持平衡，呼吸、沉肩，另一手指尖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优雅而灵动。
他尽己所能地示范，何为“艺术表现力”。
李梭梭远远地点头，照着他的动作比划了一遍。
周在笑着摇头，又做了一次。
关于罗红说的那件事，周在想让李梭梭自己选择。只是大奖赛迫在眉睫，现在不是探讨这件事的好时机，先放一放吧......
他手部上举，牵扯起腰间的衣服，周在低头整理，触碰到自己毫无知觉的身体。
脑海里突然响起罗红那句话“可现在连这点你都没办法做到了。”
是的，他甚至没办法好好站起来教一个完整的动作，更别说四周跳了。
愤怒、无助、羞愧、痛苦，霎时间，这些情绪如洪水般涌来。
他奋力扯动腰部，渴望这双腿能从踏板挪动一寸，哪怕动动趾头也好。
直到浑身颤抖、青筋暴起，他眼看着左脚地从踏板滑落，脚背落在地面，和小腿形成一个别扭的角度，却无法改变半点，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猛地将他吞噬。
“在哥！”李梭梭的一喊把周在从可怕的自我沉沦中拉了回来。
“怎么突然痉挛了？”李梭梭从冰场中央加速滑过来，都不带刹车地直接跳上陆地，替他按住抽动的双腿。
“没事，没休息好。”周在一如既往地嘴硬，声音带着颤，还给他扯出个笑脸。
李梭梭压根不信，他太了解周在了，什么都自己硬撑，没半句实话。
李梭梭直接把他抱到看台，连排的椅子可以平躺，多少可以缓解点。
“天气冷，老毛病了。瞧你苦得。”周在伸手揉开他拧成一团的眉，宽慰道。
“在哥......”李梭梭又想劝他少来冰场。
周在躺着，食指抵住他的唇，漂亮的眼睛笑着望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劝不动我。”
李梭梭看他这样，满肚子话只得化成一句叹息，坐在他身旁，又气又心疼。
周在看着，寻思该怎么给孩子顺顺毛呢？
突然灵光一现。
戳戳李梭梭的腰，问：“大奖赛如果有表演滑，你想滑什么？”
小孩一听来了兴趣，转头看周在，突然又想起什么，蔫巴了：“表演滑哪能邀请我......又不是什么知名运动员。”
“那就拿个第一，他们总不能不邀请冠军。”周在半开玩笑半认真说。
“夺冠哪那么容易，跟买菜似的，我又不是你。”李梭梭嬉皮笑脸，“我要超亚军38分，别说表演滑，我铁定冲进国际滑联总部，跳到老大办公桌上让他给我点根华子。”
他说的是周在巴黎那场世锦赛。
刀光剑影的男单修罗场，前六名因为零点几分拼得你死我活，周在就站在那高高的山上，飘着仙气，看着山脚一片热闹。
“那场，”周在回忆，看着冰场滴水的天花板，脑海跑过很多画面，“腿折了，差点没滑下来。”
周在很少对外界提及自己的伤病，他不喜欢讲这些，哪个运动员身上不带点伤。
他总是完美的比赛、夺冠，笑得灿烂，像神一般降临在花滑赛场，星光熠熠。
“每一次跳跃腾空，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姿态落冰。”周在回忆道，笑道，“就跟赌博似的。”
“怎么没听新闻说过。”李梭梭诧异又心疼。
“瞒着嘛，我特怕别人用同情的眼神看我。”周在笑了笑，余光不自觉瞟了眼角落的轮椅。
他的性子很硬，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一朵漂亮的小花。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只是想告诉你，上场前，没人知道冠军是谁。”周在撑起身子，笑着亲他，“你要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
“在哥，”李梭梭喊他，看着他的眼睛，“这话别人说我铁定觉得他有病，但只要你说，我信。”
韩国首尔 清潭洞
顶层的豪华公寓，徐瑞诚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皮带。
“哥要走了？”他听到动静，一把扯开蒙住眼睛的领带，上面还带着昨夜热烈的气味。
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徐瑞诚露出满意的笑容，食指拂过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多么动人的印记。
“嗯，昨晚玩得很开心。”徐瑞诚看着他杰出的作品，声音慵懒。
“你要去哪？纽约？伯明翰？还是瑞典？”他垂眼说道，跪着爬向床边，替他系好皮带。
他知道徐瑞诚还有别的床伴，自己从来不是唯一一个。
徐瑞诚单手掐住他的喉咙，骨节泛青，用从容优雅的语气说着命令的话语：“这不是你该问的。”
“哥说得对。”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上，带着痛苦和快意，他脸上露出扭曲的笑，不忘对徐瑞诚说，“我会等你回来。”
“我看了你大奖赛的选站，里昂、拉斯维加斯，”徐瑞诚勾起他的下巴，食指摩挲，“你是和那个新人杠上了？”
“你说周在带的那个？只是小孩罢了。”他抬头望着徐瑞诚，眼里充满渴望，“我想离你近一点。”
这两场比赛都因徐瑞诚而选。
他知道徐瑞诚会跟着周在走，上一场ACI就是这样。
“你最近太投入了，”徐瑞诚有些不爽，提醒他，“我们约好只做*，不涉足对方生活。”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所以哥才不想和我谈恋爱。”他双膝跪地替徐瑞诚穿上皮鞋。
“不止是你，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徐瑞诚起身，被擦得光亮的皮鞋，踏着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不过，你确实是我睡过最舒服那个。”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笑了。
望着门口，脑中浮现昨夜激情，回味无穷......他把头埋进那件未带走的衬衫里，水生调的香水、烟草燃烧后的味道、酒气，甚至还有女人的香水味，混合出特属于徐瑞诚的味道。
哥还真是玩得花呀，他看着衣服，笑了笑......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他腰间白色的植物纹身有什么含义？下次吧......
某冰场
李梭梭下蹲，卯足了劲用力点冰，声音大得仿佛要把冰面凿穿，一个四周腾空而起。
“砰——”一个屁墩摔得四脚朝天，撞上挡板才停下。
靠，刚刚那下起猛了......还加了转速。这一摔简直跟二楼往下跳一样。
李梭梭疼得呲牙咧嘴。
“偷周了还摔？重来。”场边响起“魔鬼”的声音，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周在的眼睛。
李梭梭撅着腚没理他。
装呢这小子。
怎么摔安全，怎么摔会受伤，周在是过来人，心里一清二楚。
李梭梭用余光瞄周在，心里嘀咕，怎么回事？还不喊休息。都不心疼心疼吗？
李梭梭越想越气。
周在偏不理他，在旁边看着一只逐渐鼓气的“河豚”偷着乐。
玩够了才转着轮椅靠近，戳戳气鼓鼓的李梭梭，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他，明知故问：“怎么啦？”
“疼！”李梭梭没好气地嚎道，压根不是这个原因。
“那......亲亲？”周在低头就朝他屁股去。
“我操。”李梭梭吓得直接弹起，这有点刺激吧。
周在笑了，一把把他搂在腿上，下巴抵在他肩膀，趴在耳旁低语道：“你操谁呢？”
李梭梭半边脸都酥了，磕磕巴巴，脑里还有点残存的理智提醒他：“在哥......你不是说公众场合要保持距离吗......”
“现在没人，可以耍赖。”周在大言不惭，搂着他不撒手。
“唉也是，下周大奖赛，可不得趁现在解解馋。”李梭梭说完，侧头在周在颈窝一顿猛吸，最后还给了个评价，竖起大拇指，“香啊！”
“是不是有病。”周在被他逗笑。
两人腻在一起，干脆不分开了，周在就这样抱着李梭梭谈事。
“说起大奖赛，表演滑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周在的教学风格，属于给选手发挥空间，尊重个人想法的。
“想滑你的节目。”李梭梭观察周在的表情，又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其实这个想法在李梭梭脑海萦绕许久，那些惊叹世人的节目，周在走过的每一道弧线，指尖划破的空气，还有濒临极限的心跳，他都想体验。
“当然可以，”周在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滑套最有挑战的吧。”
李梭梭看着周在翻手机相册，最后从收藏夹翻出一个视频，说：“滑这套吧，《Parliament Of Owls》。”
“《Parliament Of Owls》，”李梭梭脑海里扫了一遍，周在所有节目都倒背如流了，唯独没听过这套，“什么时候的节目？”
“新赛季的自由滑，”周在点开那个视频，“这是我第一次clean。”
他顿了顿说：“也是我受伤的前一天。”
李梭梭怔住了。
“它是我编过最好的步伐，就像为这套节目而生。”周在回忆道，脚下的变刃，吹拂的风，冰面湿冷的空气，仿佛都活过来了。
李梭梭很少见他这样笑，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六年前那个赛场中央的周在。
“那我一定好好滑。”李梭梭笑着说，眼里有些湿润。
“既然是表演滑，把四周跳都改成两周吧。”周在说道。
不用考虑拿金牌的问题，把重心回归表演和滑行，对《Parliament Of Owls》而言，其实是更完整的。
李梭梭听完乐了，说：“三周吧，咱好歹有点追求。”
周在笑而不语，播放视频。
全落地玻璃的场馆，高挑开阔，阳光撒在洁白冰面，周在站在中央，穿着宽松的黑t，衬出他好看的他骨骼和肌肉。
整个人和在赛场的气场不同，褪去了华丽的考斯藤，可望不可及的神，其实是个干净漂亮的少年。
音乐响起，他缓缓转头，气场大变。
冰场中央响起属于他的蹬冰声，干脆、利落，有种能冲破一切黑雾云团的力量感。
其他训练者逐渐靠边，为周在腾出一片完整的冰面。
快速变刃的刀片扬起阵阵冰屑，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
窗外是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观。
人们在外圈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笑。
一派祥和的景象。
可为什么......看着周在的滑行，李梭梭脑海蹦出一个词。
孤独。
提琴的声音一出来，鸡皮疙瘩瞬间爬遍全身。
像在星际旅行，勇往无前、踽踽独行的探险者，远离熟悉的家乡，前往未知。
像明灯，指引向前的道路，万千目光仰望它，却没第二个与它感同身受。
很震撼。
李梭梭看着屏幕，不禁地想，二十岁的周在，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故事，才能滑出这种感觉。
又在想，这套节目生来就属于他。
没有第二个人能滑。
哪怕做一模一样的动作，始终是表象，这套节目的魂，是周在本身。
“太绝了在哥，”李梭梭摇着头，实话实说，“这境界我滑不来。”
“这是我对音乐的理解，你不用滑成这样。”周在笑得温和，引导他，“你应该赋予它新的意义，让它变成你的节目。”
周在一直觉得李梭梭是有灵气的小孩，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总有一天会绽放出属于他的光。
李梭梭看着他，还在犹豫。
“试试吧，去滑。”周在把他往前推。
李梭梭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周在一眼。
真的能吗？
这样的曲子......滑得出来吗？
他看见，轮椅在场边静静停着，在哥坐在那温柔的笑。
李梭梭心里一下踏实了。
他大步奔跑，滑向冰场中央，站在了曾属于周在的位置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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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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