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体育课，贺莲在卫生间待了很久。
他的领带和外套都脱下了，衣襟处一片被水打湿的暗影，下巴尖儿往下滴着水珠。
贺莲一直在压头发翘起来的一缕，却好像定型似的，怎么都不压不下去，等余淼已经换了运动衫回来找他，他才从卫生间出来。
“莲哥，你是你是在厕所睡了一觉么？”
“是，太困了，洗把脸。”贺莲揉揉头发，说，“点完名了？”
“还没，今天上体育课的班级少，容易被发现。直接逃课？”
如果有班级体育课时间撞了，就会一起上，班级越多，越容易逃课，贺莲不想上。
“换完衣服点完名就走，太阳这么大，一会儿跑起来就出汗。”
他不喜欢浑身粘热的感觉，今天的天气从中午开始就变了，阳光灼热，能把放大镜燃烧。
换衣间在体育场后面，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柜子，夏季短裤短袖，现在秋冬季节，就是长袖蓝白条纹的polo衫加同色系裤子，穿着特别傻，当然要是衣架子，再加上长得帅，就算是红配绿也好看。运动鞋也要求必须是白色的，贺莲向来逃体育课，鞋子跟展示柜里拿出来似的。
里面零散没什么人了，剩下的都在穿玩橄榄球时才穿的衣服，里面就有程鹤斯，不想注意也没办法，他的气质太出众了，个子又高，还是中国人。
关键程鹤斯上半身裸着，手里拎着橄榄球服，就这么有点发愣看着他。
贺莲不受控制地瞥了眼他的肉/体，原来不是瘦弱型的啊，肌肉这么漂亮啊，胸肌练的真好…他还能挤出时间健身？手臂线条也好看，怪不得打鼓的音色这么扎实…平时的衣服太宽松了都没看出来…
贺莲隔着薄薄的衬衫摸了下自己的腹肌。
“你不换橄榄球服吗？”程鹤斯依旧没套上衣服，盯着贺莲的背影。
他在解衬衫扣子，肩胛骨朝后伸展，漂亮的骨线延展出来，后颈很白，原来还有一颗痣…
“不打。”
贺莲脱下衬衫，从柜子里捞出自己的衣服，突然，后脊背一凉一痒，极其诡异的触感。
“这是人皮扣么…真美。”
沿着后颈突出的骨骼一路往下到凹陷的腰窝，绘着深浅不一红色“x”号，在腰部末端，是渐变的由橘红晕染到落霞红的死结扣。
“x”字型的中间有一道弯曲、长长的乳白色疤痕，像是缝合时线与肉共生了，就这么张扬不羁地落在纹地生动的人皮扣上。
任何人看到了，都会觉得触目惊心，但程鹤斯却只觉得有一种凌厉又柔和的美，像贺莲这个人一样。
但人皮扣的主人，他的后脖颈突然红了。
“妈的，”贺莲一下子给了他一手肘，迅速穿上了衣服，“你真是个变态吧？还有摸别人背的习惯？”
程鹤斯被这一下子给撞到地上，眼镜都滑倒了鼻梁上，他揉着左边的胸骨，扶正眼镜，有些狼狈的站起，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抱歉…我没忍住…”
贺莲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鹤斯总是这样，语出惊人，自说自话，根本就没考虑过听的人的感受。
“以后再这样动手动脚的，下回就往你脸上揍。”
“可我们，都是男生，也不行么？”
“…那你是同吗？”贺莲终于忍不住了，朝他吼了一句。
程鹤斯依旧沉稳，甚至还认真想了一下，“你觉得是吗？”
“靠，我他妈怎么知道！”贺莲砰一声甩上了门。
“莲哥，咋回事？”
在外面等的余淼被这动静吓一跳。
“没什么，走吧，里头一傻逼性/骚扰，打了他一肘子。”贺莲烦躁抓了抓头发。
“我操，他妈的该打！又是觊觎我莲哥肉/体的那群傻逼吗？找不到女人倒是找上了你，你又不是女的……”
这拼班上体育课还真不是一般少，下午总共就两个班，点完名，想从毫无遮掩的体育场走出去太难了，偏偏不久前还惹到了班长阿德力，导致贺莲背后总有双小眼睛盯着他。
这学期分到的体育老师看着很年轻，跟个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就燃起来了，不知道抽什么风，让两个班打橄榄球友谊赛，赢得班级全体成员都期末加分，个人进球最多的人，拿的分数也高。整的所有人都跟着兴奋了起来。
只有男生参加，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女生们就站在一旁观赛，还有些女生趁着体育老师不会告状，明目张胆地拿起了手机拍视频，贺莲注意到大部分镜头都是指向程鹤斯的，不过程鹤斯似乎也很迟钝，都没朝镜头看一眼。
下午是日头正盛的时候，突然变得很热，不知道是不是秋老虎作怪，贺莲顶不住热烈紫外线的热情，就大摇大摆走到体育场圈外的一棵老槐树下乘凉，旁边都是一群女生。
至于为什么余淼在队伍中，因为那愣头青就只瞧见贺莲一个侧影，看他个子高，长发扎小辫，以为就是个长相中性的女生，就没注意到他。
多亏了这张脸，贺莲才能逃过那充满汗臭味的橄榄球运动中。
他迎上余淼恨恨的视线，给他发一条消息，虽然他只能事后才能看到了。
【莲哥在后场为你加油。】
贺莲对观赛没有任何兴趣，就靠在树干上，坐着玩他的音游，打算闭着眼睛，凭感觉练习听力，但旁边的女生一直在说话。
“那个戴眼镜的帅哥怎么不动啊，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一直被别人撞，好想进去帮他哦。”
“你是我们班的吗，怎么帮着别班的人说话…不过他是不是不会打橄榄球，反应总是慢半拍，别人抢了他的球，他才开始有动作。”
“他怎么总往我们这边看，难道我盯他盯得太久了，心灵感应注意到了吗？”
“怎么可能啊，他又不认识我们…**！他的眼镜被撞掉了！”
“miss。game over。”
贺莲的心陡然一惊，抬头望过去。
程鹤斯被撞出了线外，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腰后，眼镜也摔在了一旁，他抬手，手背在擦眼角，阳光就那么恣意地落在他身上，眼角都闪着晶莹的光。老师吹了哨子，喊了暂停，一堆人簇拥在他身边。
这、这就哭了？
“太过分了吧！这不是人多势众嘛！就欺负不会打的帅哥！”
没错！太他妈过分了，都他妈把人撞哭了，程鹤斯又不会运动，他就只会打鼓学习啊……那群人凭什么欺负他？
贺莲一下子燃着怒气站起来，把小辫子尾的发带揭开，咬在齿间，散开辫子，半抓起头发，扎了个小啾。
旁边的女生才注意到他，“**！怎么还有个男生？咦，有点眼熟，这不是钢琴系的贺莲吗？”
“他早就退出了……”
后面的话没再听见，因为贺莲到了体育内场。
程鹤斯皱眉看着手里的眼镜，镜片像蜘蛛网碎成一片。
啊…这样就要重新配了，真麻烦。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师，我代替他上场。”贺莲指了指程鹤斯。
愣头青体育老师睁着愚钝的眼睛，张着嘴巴，视线在他脸上和胸膛来回扫了不知多少次后，才结巴道，“哦、哦？你是男生啊？”
余淼擦着下巴的汗，补充道，“是啊，他是男生！”
体育老师哦哦了几声，惊讶看了贺莲几眼后，对程鹤斯说，“你还可以坚持吗？”
“没问题。”程鹤斯看到贺莲后，眼镜碎掉的烦躁心情没了。
“什么没问题？你刚刚不还——”贺莲没看到程鹤斯红红的眼睛，倒是看到了他顺着额角流到鬓边的汗水。
我操，他是不是也应该去配个眼镜？搞半天那不是泪，是汗啊？
“你眼镜不是碎了么，能看清么？”贺莲绕了一圈舌头。
“没关系，离近了能看清。”程鹤斯用袖子把眼镜擦擦，又戴了回去，琥珀色的虹膜被割裂成耀眼的碎片。
“……你算了，去后面呆着吧。”贺莲对老师说，“我的成绩算他的。”
程鹤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点点头，手背拭去了下颌的汗，“谢谢。”
贺莲没有穿橄榄球服，程鹤斯把自己的脱下来给他，贺莲胡乱套上，穿上竟然刚刚好。
双方战事胶着，对方确实都是些人高马大的群体，似乎也很擅长橄榄球，不像他们班都是一群佛系又使蛮劲的男生，但并非没有突破口，找到弱点，使点巧劲，很快就发现了空子。
贺莲一上场，靠脑子把分数追上来了。
“莲哥，你他妈不上则已，一上一鸣惊人啊。”喘息的空隙，余淼凑在他旁边说，“不是说最讨厌体育运动了吗，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了。”
“看不惯他们欺负老实人。”贺莲随口答道，察觉到一堆闪光灯落在身上，视线一扫右边一排的女生，那群女生咋呼起来。
“怎么最近老听你说‘看不惯’啊，是因为程哥吗，不过程哥也真是，不会打就别勉强嘛，他在场上都被撞了很多回，一句话都不说，脾气真好，要是我准发火。”
贺莲听着，就往左边看，程鹤斯果然老实坐在阶梯看台上，不过他也举起了手机，正对着他。
他在拍什么？拍我吗？
走神的瞬间，哨子吹起了，贺莲重新专注在比赛上，等到汗几乎要浸透了后背，这场友谊赛才结束，他们打了平分。
贺莲很久没做过如此剧烈的运动了，结束后就弯腰撑着腿喘了好一会儿，脸都红了。
“他妈的，对方体力真不错。走，莲哥，去买水。”余淼的手要搭在贺莲肩上，被隔挡了。
“沾着一身汗别摸我。”贺莲起身，伸手把头发朝后捋。
真想去冲个澡。
“哟，还嫌弃上了。行，我不摸行吧。”余淼双手举过头顶，一副投降样儿，“你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水就行。”
贺莲又朝左边看，程鹤斯人影不见了，他对刚刚程鹤斯举起手机的事儿还耿耿于怀。
到底拍了些什么，是拍他吗？
…原来好学生也会逃课，就这一会儿没看到，人就没了。
贺莲往看台走去，坐在最底层的阶梯上，手肘撑在膝上，摇了摇脑袋，甩出一溜儿水，有一滴顺着头发丝滴落在他的影子上，晕成墨点的圆圈，位置刚好就在他的头发边上，像是长了一只圆耳朵出来。
他觉得好笑。
“贺莲。”
“嗯？”
贺莲在观察影子，反应慢了半拍，他下意识顺着声音抬头，额头一冰，他的额头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朝后压去，腰快要磕在后面的阶梯上时，贺莲用手撑住了地。
隔着往外不断冒着水汽的纯净水，从流动的清澈中看到了程鹤斯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纱的太阳，也像落日快沉到雾霾蓝的海平线底下。
——有舒缓阵痛清凉的作用。
没那么想洗澡了。
他的眼睛，真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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