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琴?别说的像路边摊一样,小鬼。我这里的琴,很贵。你要买吗?]
小孩儿往他琴行里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没钱。买不起。]
森野面露嘲讽嗤笑了一声,看小孩儿还要跟着他一起进去,就把他隔在门外,顺便把吊牌的“open”换成了“close”,提前打烊。
这地方叫once,既是琴行,也是他住的地方,二楼就是住人的房间。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是流落在切尔西特的乞丐,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也许上天待他并不薄,这琴行的爷爷救济了他,把他养了起来,送他去上学。爷爷膝下无儿女,一生自由自在,与音乐为伴。
他喜欢弹吉他,说起他年轻时的梦想,就是想做个乐队的吉他手,于是就开了一家琴行卖琴,但组乐队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过,身体就病了,到了年纪越来越大,哪里都去不了了。只有说起最喜欢的乐队,the mask时,一双被泪腺的排泄物胀满的绿色眼睛里,才会顿时出现如宝石般的光彩。
森野敬重爷爷,受爷爷的影响对吉他也起了兴趣,所幸他有点天赋,爷爷教的谱子,一天就会能弹出个七七八八,他承诺过爷爷,以后长大了,爷爷组乐队的梦想,他会实现。
但爷爷看不到他组乐队了,在他即将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放弃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陪伴爷爷走过他最后一段人生的旅程,接替了这家琴行,在耳颈后纹上爷爷逝去的日期,带着他的那一份,要走上这个世界最大的音乐舞台,实现爷爷的梦想。
森野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下到一楼,看到那小孩儿还在那里,甚至坐到了他们店外,呵出来的空气吐在玻璃上,又被他用袖子擦掉。
在那一米方只能装下他的脸的清晰里,那小孩儿的鼻头和脸蛋儿都冻红了,他朝森野笑了笑,指了指他们店面正对着的玻璃柜面上的一把吉他,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森野当时想到了自己,当年,他也是这么眼巴巴看着店里老人的,老人看到了他,然后就把他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这个小男孩看起来既不像个乞丐,也不像个没家的孩子,顶多身上的衣服只代表了他是个病号,至于什么样的病号,还是未知。
[想冻死么,这个天气。快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森野好心劝诱着,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该是有叛逆心理的,来硬的一定不行。
小孩儿张了好几回口,牙齿和身体都打着颤儿,看起来是冻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森野怕出事,只好叹了口气,让小孩儿进屋里了。
屋里本就暖和,森野又拉了个移动的炉子放小孩旁边,给了他一个毛毯,让他烤火。
感觉到他缓过来了。
[现在舒服点了么。你爸妈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过去,让他们来接你。]
[他们不在这里。]
贺莲看向他,火炉的光照得他苍白的脸极其动人。
[我可以摸一摸这里的琴么,就弹一小下。]
[从一开始就盯着我的琴看,早就这么想赖上我了吗。想偷琴?]
[我不知道你是卖琴的。我只是觉得,你身上那把琴很特殊。不属于任何牌子,是定制的吗。音色非常好。]
[对不起。你的吉他其实没有那么难听,你弹出的音色,是那一群噪音里最悦耳的声音。]
森野当即就愣了下,嘴里的烟差点就要掉到地下去。
这是第一个人,听出他琴音特殊的人。他有点意外看着这个有些病怏怏的男孩。
他的琴是爷爷给的,是爷爷为他特别定制的,名字就叫森野。
后来自己改造了拾音器,导致他的吉他音和普通的吉他相比,有点微妙的区别,不懂的人自然听不出来任何不同之处。
[看来我说对了。那作为奖励,可以让我弹一小会儿琴吗?]
小孩儿朝他略扬着笑容,视线看向他的琴。
森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孩儿对弹琴这么执着。
难道真的家里太穷了买不起琴?毕竟一把琴确实很贵。
出于对小孩儿令人讶异的听力,森野倒对他的水平好奇了起来。
[我的琴就别肖想了。除了我老子,谁都碰不得。]
森野在一层里转了一会儿,不舍得拿新琴给小孩儿糟蹋,便拿出来个旧琴出来,是打算废品回收的。
小孩儿也不挑,见到琴就跟见到了期待已久的礼物一样,迫不及待就上了手。
那一声和弦,森野到现在都印象深刻,着实是令人心神荡漾。
旧琴的琴弦有些老了,但在小孩儿灵活的手指下,仿若活了过来,哪怕中间出现短促尖锐刺耳的摩擦音,也在精巧的技术处理下,转音变得极其丝滑。
直到小孩儿把旧弦弹断了,森野才从这没听过的音色中回过神来。
算是让他形象的见识到了废品也能成宝贝的全过程。
[对不起,琴弦断了。]
[没事,反正也是要回收的。]
森野把琴扔到一边,问他。
[你学过琴?]
小孩儿的脸色,却显而易见地变了变,他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对他说。
[我可以经常来这里弹琴吗?我给你钱。]
森野觉得这小孩儿脑子可能真的有病。
[我可没有教人的义务。我这里不收学徒。]
[我不是来学琴的。可以每天借我两小时的琴吗,什么琴都可以。过一阵子我就要去上学了。放学后的两小时,我有时间来这里。]
[有钱,直接买一把就行了。]
[我没钱,买不起。]
[……租琴回去呢?我便宜租给你。]
[不行,我没地方练琴。]
[……]
这么推拉几下,森野搞不懂这小孩儿到底是有钱没钱,有病没病了。但没有时间继续交谈下去了,因为店外突然出现了蓝红灯光的紧急救护车停在这儿附近,下来几个护士在朝这附近扫视。
森野顿时就觉得是来找小孩儿的。
[他们是找你的吗,你快走。别给我惹麻烦。]
[你先答应我,我就出去。不然就等他们过来,我指认你诱拐我。]
妈的这倒霉小孩……
[行,我答应你。你现在出去行吗?]
他话音还没落,小孩儿就自己钻出去了,那群护士看到他,往他身上套羽绒服,簇拥着他上了车,小孩儿回头时,还隔空朝他做了拉钩上吊的动作,弯起的乌黑眸子非常润亮。
森野一头雾水,搞不清小孩儿来头。
这到底是,有病没病?
这一场惊奇的相遇,算是彻底搅翻了他的生活。
等到春季,雪融化的时候,那小孩果然来了,他的脸色比冬天的时候红润了许多,身上也多了几两肉。按时付费练琴,到点就走,看校服,是不远处最有名的圣德克利。
再次来的时候,森野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贺莲。
但贺莲来练琴的时候几乎不讲话,森野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更对别人到底是什么人没什么兴趣。很多时候,他们弹琴的时间是错开的,贺莲来弹的时候,森野就在旁边听着,手上会翻着书。
这些书全是贺莲书包里的。
他前几次来的时候不背书包,后来偶尔背了一次书包回来,把书包放在了玻璃台面上,书包口拉链没拉,里面的书全倒出来。
贺莲说新学期发的新书,没来得及放到学校,就全拿回来了。
森野把这些书花了一些时间全仔细看了,甚至还在上面做标注,学校老师都以为贺莲改邪归正了。
因为这件小事,他们之间说的话也变多了,慢慢地,贺莲那段时间就会养成带书回来给森野看的习惯,森野慢慢也不收他两小时费用了。
再后来,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谁提议的,问了一句,要不要组乐队试试。
于是,贺莲挤进了他琴行二楼的小屋里。
二楼本来只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大,是仓库改造的。贺莲要来住的时候,森野找人把仓库做了隔间,变成两个房间,除了隔音不好,房间大小不一,其他没什么毛病。
森野让贺莲住那间大的,贺莲却喜欢住小的。
他说他睡觉的时候,喜欢狭窄的环境,房间太空太大,有种漂浮感。
贺莲那时候说话天马行空,日常说话都往音乐描述那边靠,根本听不懂什么是“漂浮感”。
森野只说,他只是年纪太小,睡觉没安全感而已。
也的确如此。
好几回深夜没睡着,起来抽烟,都能从门缝里看到隔壁灯亮着,知道贺莲睡觉从不关灯,后来就买了床头灯放他房间,但却演变成他会开着所有灯睡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贺莲,好像根本不了解。
手突然被人抓住,森野恍惚了一阵。
“野哥,在神游呢?烟都快烧手了!”
余淼顺过森野指间夹的半截快燃完的烟,一齐摁灭了。
森野却还陷在从前,他抬头,漆黑如远处山野般墨黑的天空,月亮被云雾遮挡住了,如他不甚清晰的思绪。
“余淼,”森野问道,“你觉得,你莲哥是个什么样儿人?”
余淼一愣,手里的游戏显示死亡。
“漂亮的人?”
“肤浅。”森野跟余淼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没话说。
他拾起了脚边的烟头,手边没垃圾桶,只好往巷子拐角走了。
余淼突然在身后开口,“那就是…一个六棱镜?哪一面看都不太一样,但哪一面都是他。”
森野愣了愣,笑了起来,“也是。当下的他,就是最好的。”
他喃喃了一句,往垃圾桶那边走,却撇到这个拐道的巷子里,朦胧晕出两个身型高挑的人出来。
那个留着狼尾的人,手臂勾在另外一个戴眼镜的肩膀上,侧头不知道跟他在说着什么,样子十分亲密,巷子边站着抽烟喝酒的恶棍露着垂涎的目光盯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
手指不禁用了力,发乌发黑的烟头虽然灭了,但余温尚在,在森野手心里留下一小块浓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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