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姊妹之中最调皮贪玩的一个,听说长延节当晚兴庆宫外有傩戏看,她便心动坏了。
她小时候就喜欢看傩戏,后来被耶娘卖去了郑炎府上,郑炎不让她们轻易出府,她也就好几年没有再看过,最近不知为何郑炎又追杀了过来,叫姊妹们这些时日心惊胆战、不敢出门,但是她胆子大,又听说晚上有傩戏看,便背着姊妹们悄悄溜了出来。
街上那么多人,而且圣人就在兴庆宫,郑炎怎么敢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动手呢?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兴庆宫城楼下的。
此时傩戏还未开场,但仍然很热闹。
道路中间,百十个甲士簇拥着一头身披锦缎的大象,缓缓前进着。
她在心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瞧那象一身的打扮!绚丽夺目,随便剪一块都值不少钱吧?她问了身旁的人,这才知,原来这头象就是靖佑郡君,果然如王公贵族一般啊!
听说靖佑郡君的头顶上天生有一个“成”字,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忽悠人的,今日一瞧,竟然真如传言所说,太不可思议啦!
这样想着,瑞象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城楼之下。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好多人啊……等等,中间那个!就是圣人吧?”
“肯定是!”
“嘿!我瞧见京兆尹了,他那大肚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还认得这样的贵人?”
“他就住我家隔壁,昨天晚上我还听到他和他夫人吵架了呢!”
“……”
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样的八卦,一边也抬头朝城楼上瞧去。
……贵人吗?她以前在郑府时可没少见,城楼上的那些个,她能叫上名来的可不少,朝议郎张丰瞰、礼部侍郎王厚,还有……
她一个一个、从左往右数去,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之中那个眼熟的胡人身上,她突然就愣住了。
在她身旁,也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怎么还有个突厥胡虏?”
“应该是前来朝觐的突厥使臣吧,听说身份还不低,好像是哪个可汗的儿子……”
一阵寒意突然席卷了她,叫她止不住地后退。
那个人……那个人……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傩戏了,恐惧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转过身奋力穿过人群朝回跑去。
……她好像知道,郑炎为什么这么执着除去她们了。
傩戏登场。
“阿兄想明白了吗。”李知节抬眼瞧了李景尔一眼,这货正看得入迷。
就像每个游戏打一半、家长推门而入质问“作业写完了吗”的青少年一样,李景尔不耐烦地眉心一紧,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正在上演的傩戏,敷衍着“嗯”了两声。
她和李散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无语。
“那阿兄不妨说说看法?”李散两手叉腰,将头探到他的面前。
“不是有你二人在吗,”李景尔被接连两番打断,也没心情看傩戏了,于是破罐子破摔道,“你们想明白告诉我不就是了?”
一个多时辰前刚被骂“管不明白”的李知节和前不久刚被骂“蠢猪”的李散:“……”
见二人都不说话,他还是让了一步:“我之前想了想,瑞象死的有点儿奇怪,按理来说,毒杀是最好嫁祸给我的,可李景益他们毒了一半又不毒了,跑去诱导瑞象发疯自尽,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还怎么诬陷我?”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现在事情看起来,就是瑞象自己发疯自尽的,这自然栽赃不得旁人身上,陛下只会将所有罪责归于大哥一身——献殷勤也不用点儿心,献一头神志不清、时日无多的象,不是诅咒陛下是什么,”李知节徐徐说道,
“所以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大哥想要栽赃于阿兄,那么他们只能将真相往‘人为’的方向引,比如——让瑞象之死露出一点儿马脚,在现场留下一些人为的痕迹。”
“然后陛下就会令人彻查此事,”李散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他抬起一指,点了点李景尔,“届时他们再摆出准备好的证据,诬陷是你派人害的瑞象发疯,动机是‘使天佑大成的瑞兆不攻自破’,从而惹得陛下发怒,处罚大哥。”
“这能怎么诬陷……”他凝眉苦思,“李景益总不能叫他的人变成我的人吧?”
“这谁说得准呢,”她耸了耸肩,“记得提醒陈贵妃一句,最近多注意注意身边有没有丢什么物什,若是有东西不见了,转头却出现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那可就……”
“不好了!”
布坊之中,几人闻声立刻出门迎上来。
“潘娘!你终于回来了,现在什么情景你不知么,还敢到处乱跑……”
“你们还记得,在郑炎府上住了半年多的那个突厥人吗?”她抓住领头的阿依那,急切地问道。
“你是说……郑小郎带回来的那个他的朋友?好像叫阿鲁?”有人很快回想起来,“这人怎么了,不是早回突厥了吗?”
“我看到他了!他站在兴庆宫城楼上,和朝中百官站在一起……”潘娘呼吸急促起来,上下牙颤抖着、时不时磕碰在一起。
“什么?你怎么跑到兴庆宫去了,多危险啊!”有人立即说道。
“你继续说。”阿依那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人说他是突厥使臣,还是可汗的儿子!”
“天……那他当年怎么会跑来大成——难不成他是突厥派来的细作,来窃取咱们机密的?”
“不不不……郑小郎带那人回府拜见郑炎时,我就在当场,”
有人回忆了一番,反驳说,“郑小郎说,自己是在灵州遇到阿鲁的,当时阿鲁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几乎不治,郑小郎好心帮他请了大夫,又垫付了一大笔诊金,才把他救回来,后来相处了一段时日,发现格外投缘,二人便成了知己好友——若他真是突厥派来的细作,怎么会落得这个境地?至少突厥得派人护送他平安抵达长安吧。”
“也是……”
“而且,郑小郎带阿鲁回府是因为他想回突厥,但是没有通关文牒,若是他真是细作,好不容易与荥阳郑氏搭上关系,还住进了郑府,怎么会着急走?”
“他没有通关文牒?那他后来怎么回到突厥的?”
“郑炎曾经给了一个人二百两白银,要他为阿鲁伪造一份出关牒文,当时我就在旁边。”阿依那回答道。
“……”
众人面面相觑。
“郑炎他……不会是通敌卖国了吧?”
有人咽了咽口水,还是将猜测说了出来。
“郑炎无论如何都要杀掉我们的理由,说不定就是这个。”阿依那思索了片刻,朝众人投来安慰的眼神。
“等殿下回来,我们就去告诉她。”
糟心的诞辰庆典终于结束了,皇帝一回到太极宫,怒意便再也克制不住,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冷气。
“钱顺何在?”
“奴婢在。”钱顺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弓着腰上前,神态、行止如履薄冰极了,他恭敬应道。
“有多少人知道今晚瑞象的事?”皇帝揉着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
“事情一出,奴婢们就立刻封锁了消息,左武卫得令立即围了百兽苑,监门卫又锁了宫门,因此知道内情的宫人一个都没有放出,现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请陛下放心。”
皇帝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嗯,百兽苑的宫人先羁押在一处,不能叫他们走漏半点风声……今日游街的那头象,从今日起,就是‘靖佑郡君’,过几日,叫将作监再为郡君建一座府邸。”
“奴婢明白!”钱顺偷偷抬头瞧了眼皇帝,惴惴不安地又说,“陛下……还有一件可疑之事。”
“什么事?”皇帝果不其然皱起了眉,紧接着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又有什么事!究竟还有没有人记得,今日是朕的生辰!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来,是在试探朕的底线吗?!”
他胡乱抓起手边的物件,扔得满殿都是。
钱顺一边小心翼翼闪避着,一边咬着牙答道:“左武卫在宫中巡逻时,捕获贼人一名!奴婢派人查遍了宫人名册,也没有找到此人,可知此人并非宫人,而是从宫外……”
“滚!!!”
他怒发冲冠,飞起一脚、踹在钱顺的肩头。
“监门卫怎么当值的?连贼人都能放进来!嗯?朕要你们有何用!滚!你们都给朕滚!”
“陛下息怒……”钱顺当然不能这么听话地当即滚出殿外,他只能硬着头皮,乖顺地伏在地面上,狠狠磕了两个头。
“朕对你们太失望了,失望至极!又是瑞象发疯自尽,又是宫中进了贼人……”皇帝撒着撒着气,突然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声音戛然而止。
钱顺不明所以,斗胆悄悄抬眼望去,他站立在桌前,双手撑着桌案,嘴唇上方的胡髭因剧烈呼吸而抖动着,双眼直直地盯着远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贼人……怎么会这么巧进了贼人,又刚刚好死了瑞象?”
他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传大理寺卿徐坚远前来,朕有要事吩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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