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两人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来。
凉风掠起,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狂摆的树影在脚下切割成凌乱斑驳的光影,似是逃窜的怪兽发出阵阵悲鸣。
夏珊后背窜起一阵寒意,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栗。
“冷了?”
秦时脱下自己的卫衣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温热的气息混着好闻的薄荷味道霎时将夏珊包裹,隔绝掉后背袭来的阴森寒意,顺带抚下了她心头腾起的惧意。
夏珊扯了扯外套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她说:“不冷了。”
秦时没说话,默默在她身旁坐下。
夏珊垂眼看着地面上两人贴在一起的影子,缓缓开了口。
“我妈妈生前很有美术天赋,她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考上京美,成为一名画家。可她的梦想因为我外祖母去世而破灭了,我外祖父再婚又有了孩子,养母对她不好。”
“我母亲看到她父亲和养母总是因为她争吵,为了不让外祖父为难,高考时她放弃了考京美,报考了京城的一个普通二本。”
“到了京城,我母亲才知道,她的学校很烂,她不甘心,于是决定靠自己重拾美术梦想。于是她就去酒吧兼职赚钱买颜料学习画画。”
“在酒吧时,我妈妈认识了我爸爸,两人一见钟情,那年我妈妈只有十九岁。两人在一起后,我爸爸提出不让我妈妈再去酒吧打工,我妈妈才知道我爸爸家在京城很有钱.....”
夏珊顿了一下,并不愿提起那个给了她生命,却让她的人生糟糕透顶的男人名字,她接着道:“我妈妈因为两人家世差距太大提出了分手,但我爸爸却不肯放弃她,我妈妈最后还是被我爸爸的执着打动,两人又重新走在一起。”
“我妈妈毕业后,通过我爸爸的关系,去了一家美术工作室。生活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不久,我妈妈就怀孕了。因为没结婚,我妈妈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她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孩子发育很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医生说我妈妈体质不好,若是这次不要,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怀孕了。”
“我爸爸知道后,坚定地告诉我妈妈他会对她和孩子负责,并承诺跟家里摊牌商量结婚的事情。可接下来的两个月,我爸爸都很忙,经常出差,每当我妈妈提起结婚的事情,他都会说已经再准备了,等他出忙过这段时间就先去注册结婚。”
“我爸爸最后一次出差,去了很久。有一天,我妈妈在酒吧遇到我爸爸的好友,他酒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我爸爸家里的项目资金链出现了问题,他家里人已经安排了他联姻,订婚的日子就在三天前...”
“我妈妈知道后如遭雷击,她终于等回了我爸爸,期待我爸爸给她一个解释。她希望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爸爸迫于压力只能和她摊牌,承认了联姻订婚的事实。”
“我爸爸说联姻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作为家里长子,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他没有选择,他希望我妈妈能理解他,给他一些时间,他让我妈妈先把孩子生下来,他会很快处理好这件事,然后离婚和我妈妈结婚,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
“我妈妈没想到这就是她不顾一切地爱了四年的男人说出来的话。我妈妈伤心极了,决定彻底离开我爸爸,于是她给我爸爸留下一封信,要我爸爸不要再找她,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我妈妈就这样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滨城,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在这里,她举目无亲,独自在医院产检时晕倒,就这样她认识了同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老乡谢湘云,谢姨见她孤独无助好心收留她,让她暂时租住在自己房子里。”
“后来我出生,也是谢姨一直在帮忙,所以我和陈放...”夏珊没有说下去,“再后来,我妈妈去世,因为我不能跟着我爸爸,所以谢姨便成了我的监护人。”
月色穿过朦胧的薄雾,在空气里洒下彻骨的凉意。
夏珊平静地说完这一切,横亘在心头多年的朽木终于被移开。
“后来,我妈妈对我说,那位阿姨就是我爸爸的妻子,她和我爸爸结婚后,两人感情并不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还是知道了我妈妈的存在,再加上我爸爸一直再找我妈妈,让她伤心绝望,后来在生下一个女儿后,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所以才有了那次无可挽回的悲剧...”
“因为那个阿姨的死,我妈妈也病了,她说这是她的报应。她恨自己明明已经远远地逃离,却还是无法逃开这个悲惨的结局,这样的结果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
听夏珊说完,秦时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些年夏珊独自背负了这么多。
良久,秦时从椅子上起身站到夏珊面前,他伸手虚虚抚住夏珊头顶,有点哽咽道:“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夏珊抬起头,轻轻吸了下鼻子,少年掌心中散出好闻的薄荷味,霎时驱散了这秋夜里的霜寒。
夏珊看着站在暗光里的少年,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坚定。
她点了点头。
到苏漫家楼下时,夏珊看着苏漫家亮着的灯,对秦时说:“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嗯,”秦时看着她,“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
夏珊转身走向楼门,刚走两步,秦时又喊住了她。
夏珊转头,秦时说:“记住今晚说过的话。”
“嗯?”
秦时抬手刮了下鼻尖,语气幼稚:“今天算是开始约定的第一天。”
夏珊笑了一下,说:“好。”
“去吧,晚安。”秦时朝她挥挥手,笑得像个孩子。
“晚安。”
夏珊的心头却莫名忐忑,回过神才发现今晚的经历就像过山车,飘忽不定,突然又狗血。
夏珊恍着神走进楼门,见苏漫已经在门口等她。
苏漫衣服都没换,还穿着今晚那套衣服。
一见她,苏漫就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问:“夏珊,你没事吧?今晚真是吓死我了。”
苏漫手指冰凉,一看就是在外面站了很久。
夏珊说:“别哭,我没事。。”
苏漫觑着她,眼圈更红了:“先进屋。”
两人进了屋,苏奶奶已经休息了。
回到房间,苏漫着急地问:“秦时带你去哪里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先洗个澡。”夏珊说。
苏漫点点头,起身去柜子里帮她拿睡衣。
夏珊接过睡衣,看着苏漫比她还难过的模样,心里一酸说:“别苦着脸,好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苏漫看着她,本来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啪嗒”一下掉了出来,她推着夏珊进了卫生间,哽咽着说:“先去洗澡,等下再说。”
夏珊洗完澡出来时,苏漫已经铺好了床。
见夏珊出来,苏漫拿着吹风机过来要给她吹头发。
夏珊看出苏漫是为今晚的事情内疚,她从苏漫手里拿过吹风机说:“苏漫,别这样,我没怪你。”
苏漫眼圈又一红,她偏了下头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点了点头。
“好了,没事了。”夏珊拉着苏漫的手在床边坐下,“陈放没碰到我,你别想那么多。”
苏漫伸手抱住她,哭着说:“夏珊,对不起,我应该跟你过去的,若是你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都过去了,幸好有秦时。”
一提到秦时,苏漫起身抹了把眼泪,说:“秦神今晚太帅了,他带你去哪了?”
夏珊抿了下嘴角,说:“我们决定试试,约定一起考大学。”
“什么?”苏漫瞪着通红的眼睛,“你们......约定了?”
“嗯。”
“太好了,夏珊,”苏漫又喜极而泣,“我真为你们高兴,看得出来,秦神很在意你。”
夏珊没再说话,苏漫说得她都知道,秦时对她的在意她能感受得到。
她又何尝不是。
说到底,她还是走了她妈妈的老路,也是最难的那条路。
苏漫帮夏珊吹干了头发,两人刚躺在床上,夏珊就收到了秦时的微信。
秦时说他已经到家了,叫她不用担心,还让她明天早上早点去学校,给她带早餐。
夏珊回好。
一晚上没看手机,手机进了很多消息,有程程的,还有闻昕。
程程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问她怎么样?
夏珊心里愧疚,忙给程程回了信息道歉。
程程很快回她:让她早些休息,改日单独再聚。
夏珊说好,互道晚安后,夏珊点开闻昕的消息。
闻昕的消息是五点左右发的,闻昕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家了,今天谢谢她,改天请她吃饭。
折腾了一晚上,夏珊差点忘了闻昕这茬,她给闻昕回道:抱歉,晚上一直在忙,没看见手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夏珊点完发送看了眼时间有点后悔了,已经十点半了,闻昕说不定已经睡了。
但她没想到闻昕很快回复:冷敷过,好多了。谢谢。
夏珊回她:那就好,早点休息。晚安。
闻昕回:晚安,明天见。
闻昕的客气让夏珊有点受宠若惊。
关灯躺在床上,周身的黑暗无声膨胀。
夏珊毫无睡意,她看着窗帘的镂空处,看着月亮透进来的光,有种踏实又茫然的感觉。
......
第二天早上,夏珊和苏漫快到人民公园门口时,远远看见陆寻和秦时背着书包等在那里。
苏漫心里比夏珊还兴奋,为夏珊也为自己。
“秦神今天好帅啊!”苏漫笑着说。
夏珊看着秦时,穿在他身上的校服外套今日格外清爽板正。
的确很帅,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夏珊抿了下唇,对苏漫说:“陆寻也很帅。”
苏漫脸一红,用手掐了下夏珊手臂,说:“讨厌。”
苏漫偷瞄了一眼陆寻,陆寻永远是一副淡然沉默的模样,从他脸上、眼里都看不出悲喜。
昨天在酒店里,苏漫还是第一次见陆寻生气的模样。
在别人看来,陆寻是为好兄弟秦时出头。
但苏漫知道,其实陆寻是因为在意夏珊。
这就是陆寻和陈放最大的不同,如果说陈放对夏珊的喜欢是占有,而陆寻则是小心翼翼地守候。
包括守候夏珊的爱情。
苏漫心头一酸,这也是陆寻吸引她之处。
苏漫很快调整好心绪,心想只要每天能这样看见陆寻就很好。
“早啊!”秦时冲两人打招呼,眼睛却像融了蜜黏在夏珊身上。
夏珊耳尖一热,说:“早。”
四人走进公园,苏漫和陆寻默契地走在前面。
秦时放慢脚步等着夏珊,两人挨得很近,走路时秦时的衣袖时不时擦到她手背。
夏珊脸颊发烫,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秦时用手肘撞了一下她,她才抬眼看向秦时。
秦时嘴角勾着点笑,看着她说:“干嘛耷拉着脑袋,我长得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夏珊脸更热了,她说:“没有。”
“没有,就抬头好好看路,万一摔了,是想让我背你去学校吗?”
“秦时,你别乱说。”
秦时身子一歪,故意撞了她肩膀一下,说:“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
“那有没有反悔?”
“什么?”
秦时默了两秒道:“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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