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这都明面夸人了，至于这场考核能否过关，楚落衡心里已经有了底。
眼下白白干等在这儿也是无益，趁着夜色尚浅，她搭上邻村同来考核人的驴车，摇摇晃晃出了筠城，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楚落衡远远瞧见家里那破石屋又没灯亮。
她才为考核高兴起来的神色慢慢僵下去，只觉得这雨潮得让人心口发闷。
她眉头一皱，趴到米缸前，就瞧见数月前县里赈济来的米只剩下几粒。楚落衡饿得很，火气腾地上涌，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只得打开水缸，稀里糊涂喝一场，直到喝饱了才抬起头来，盯着阁楼眼里全是怒意。
上去，就见一个男子背对她躺着，寂夜里呼吸声显得粗重，听得令人心烦。
她家这睡美夫宽阔的背脊上还缠着棉布带，是先前受伤留的。
楚落衡摸着黑过去，终究还是骂不出口，也不知吵醒他没，只在边上躺下。
日日这样糊里糊涂地过着，家里吃不上饭，外头受人非议。
她真怕这一辈子就返样了。
不知不觉睡意袭来，梦里风寒风凌冽，竹林雾深重。
楚落衡的手攥着麻绳，虎口磨得血淋淋的，好在把麻绳捆扎好竹子了，她才唤陈老二一同来拉竹子。
不料远处突然有人喊道：“雪崩来了！”
雪岭忽传崩裂声，如雷乍惊，天地色变。众人方骇，雪浪已若怒涛携千钧之势汹涌奔来，冰尘蔽日，寒风呼啸似鬼哭。
刹那间，千树摧折，巨石皆碎，万物皆被雪潮席卷，唯余茫茫白幕，一片死寂，仿若末世已临。
楚落衡拖着陈老二这条瘸腿跑不下山，只得四处慌忙寻找掩体，却见雪崩已然来到眼前。
“趴下！”
她一把拽倒陈老二，躲在一块巨石之后，刺耳的轰隆声从身旁响起，被下坠的雪球碾过楚落衡闷哼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她才渐渐苏醒，入眼便见陈老二侧坐着老泪纵横哭泣着，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师父，我还没死呢。”
陈老二惊讶地看过来，指着另一边道：“这儿还有一个，我全当是你呢。”
原来是陈老二哭错了坟，大雪天里捡了个满身是血的人儿。
灾情里饥一顿饱一顿，家里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
唯独楚落衡拂开他沾在脸上的乱发，望着那张端正俊俏的脸下了决心。
“由我带回家养着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见色起意，楚落衡初次见他，心里便生出一些小九九来——
她都破产了，捡到这样的俊俏郎君，哪怕不自己留着，卖了也值钱啊!
然而隔天，楚落衡亲自从温家娘子处借了米粥，刻意娇俏地捏着勺子喂到男子嘴边，这捞起来的美男非但没答谢，反而冷着脸推开了她。
装落衡装贤惠的小指头和微弯的嘴角一同落下。
完了，是个养不亲的，卖了吧。
下一刻，对方翻身而起，扣住她的手腕欺身压至榻上：“你是何人派来？”
两人靠得极近，对方强势的气息与冷厉的眼神让楚落衡一哆嗦。
他撩起楚落衡指尖的勺子，贴到她唇边道：“这是什么?难道里面下了毒？”
楚落衡咬着包子，咕嘟一声咽下他喂进来的米粥，良久杏眸轻眨，含糊道，
“好吃的，没毒啊。
那人眼眸微眯：“那你喂我做什么?“
楚落衡心安理得地说：“养你。“
对方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返么说，竟然轻笑起来：“你连我是何人都知道，就想养我?
“哦……”楚落衡返才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拾。我本是山中猎户，不料被匪寇所伤……多谢娘子相救，告辞。”对方松开楚落衡，正要起身，却猝然捂住了腹部。
楚落衡着急地拉住他：“哎呀，你的伤还没愈合。”
阿拾忍痛停步，又被楚落衡故作严厉地叫住：“你不准走！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得……
阿拾皱着眉笑起来：“难道姑娘想要我以身相许?”
楚落衡脸一红：“不，你得赔我钱。”
她倒不会真的让他赔钱，可阿拾也没有与她更加亲近。
一朝相识，缘分像村里孩童玩要的纸鸢飞起又落下，没了那日的大风便再也飞不起来。
阿拾住在楚落衡屋里养伤，楚落衡问起话，阿拾总是有意欺瞒，几人围着亲米油盐，直到粮米耗尽，灾荒席卷整个凤山县。
一日县里发了赈灾的粮米，县里饥民里争外斗数月，见了赈济粮几手是蜂拥而至。
楚落衡也想领粮，却被蛮横的饥民们挤得直到最后一日都领不到半点油水。
她车就瘦小，饿久了更是身体虚弱，乱糟精的人群中，楚落衡头昏眼花，频临倒下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大人，我家娘子有孕，能否让我们先领。”
楚落衡回头，才见阿拾跨越涌动的人群，来到了她身后，为她挡住那些插队的饥民。
阿拾揽过楚落衡的腰，粗糙的手掌发烫，温度一路烧到了楚落衡脸上。
阿拾身形高大英气，不似这村里的饥民们一般，楚落衡心里终于有了几分悸动。
既然他要以身相许，她自然不拒绝，二人装作夫妇，左不过是搭伙过日子。
“郎君……我没事的，只是站久了觉着恶心，忍忍便是。”楚落衡倒也是个会演戏的，玉指轻搭小嘴，倚在阿拾身上。
楚楚可怜，好不令人心疼。
放赈的人很快通融：“哎呀，你们也不早说，来来，在返儿。”
两人领了粮米，再度分开。
一对假夫妇演不过半天，阿拾回座冷淡下来，楚落衡却动了真心思。二人屡屡在外扮作夫妇，无论在外边有多亲密，回了屋都会变回原样，楚落衡愈来愈因为这落差心烦。
两人领娘的事很快传开，大家都以为他们私定了终生。
然而楚落衡对阿拾越来越上心，阿拾待她却显得拘礼。
在外人眼里，楚落衡“有孕”却没动静，村里很快传起来——
只说楚落衡一厢情愿，弄出个孩子又没保住，两人指不定很快就分开了。
楚落衡很清楚，假夫妇不作数，哪怕她幼心，他对她也是无情，反而让她向白受人议论。
况且阿拾也快恢复了，无需她日日照看。
几日后，谕育很快传到了楚家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句，筠城楚氏，精工巧做，独具匠心，着入在织染署慧心苑造办活计，每年贾给养赡银三十两。钦此。“
这是要她即刻进凉，家里没什么好带走的东西，楚落衡喜形于色，回头却见阿拾不在屋内。
阿拾从来白月里不见踪影，只有夜里才会归来，不常与她闲聊。
楚落衡的心里空落落的，终于是眼睫低垂，取了记账的草纸，潦草写下“体夫”二字，淡然离去。
楚落衡走的时候，凤山的飚风已经彻底地停了。
她随着船遥遥入凉，迎向该属于她的好日子。
人到紫禁城，已是寒冬时节，遍地绒白的雪花。
楚落衡见了未见过的风景，顿时忘了烦恼，好奇地望着那高耸辉煌的宫门。她被选进慧心苑做活计，同行的还有五名女匠，背是汉人，来自各地。领路的小太监像赶鸭子似地把她们堆成一团：“咱们选来的女匠，乃是禁成里来的头一批，是皇后娘娘最为看重的。各位姑娘可要用了心做活计，改同能任个女官。
女官?楚落衡眼睛一亮，赶紧凑上去听他细讲。
那小太监继续道：“咱们造办处上头由内务府管着，之下有数十个作坊，而姑娘们所在的慧心苑便是其中之一。
楚落衡身边的姑娘听了好奇：“这慧心苑，难道是专做如意的?”
“不。造办处的作坊，如匣裱作、漆作、法琅作，背承做同个二苦的活计。而慧心苑的工匠们各有长处，承接的活计有百种千种，只看皇上的安排。要众人合作完成活计。”小太监笑了。
楚落衡身边的姑娘梳了俏皮的双丫髻，傻手手地贴到她身边：“姐姐，你也是做竹雕的么?唤作什么名儿?
楚落衡微笑，拉着她的手：“不，我做的是……”
她话音一顿，想来自己也不查精于什么；只是会做些竹子盆景，于是含糊他说了自己的名字：“诶，你的名儿又是什么?
“映月。”
楚落衡商她穿得漂亮，想必一定皆出身名家，能入宫的女匠再不济也是富高之女。
“欸，你家里人怎得给你取个男人的名儿?”
楚落衡：“我娘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女娃。我梦觉得女子不成器，入不了族谱，要给我取个男人的名字写进去，这样才不算绝后。她笑了笑，你们唤内小字罢了，叫阿玉。
映月倒是没有摆架子：“嘿哟，女子怎么就不成器啦?刚刚那位公公说，面们能做女官，我也想做!
小太监听了也是乐呵，对两人说：“姑娘想做女官，
处选南匠进来，先跟随老师傅进修，待三后则需参与考核，决定是否续任。
他说着话风一转：“不过，若是为工懒怠，亦或是违背了旨意，则会被革涂匠役……晴。到了，返儿是启祥宫。
楚落衡望见前边一栋极尽奢华的大殿，黄琉璃瓦熠熠生辉，正面明间置有团花琉璃影壁，后面更是一重叠一重的深院子，雕梁画柱的工艺是楚落衡见都见过的。
“姑娘们记着了，这慧心苑的原身本在圆明园，只是工匠们随圣驾而动，皇上在宫里，工匠们就在启祥宫接活儿，皇上去了圆明园，咱们就迁回慧心苑
映月欢欣地捧着脸：“在宫里干活就罢了，还能去圆明园，这也太幸福
3.
楚落衡也满心期待地望着大殿，果然她的选择没有错。
休夫入宫，少了累赘，多了钱银，她抛下先前的种种憋屈，只待自己之后能做出大事业来。
几人刚进入女匠共住的房舍，换了新的工服，就见另一头也来了个人。
楚落衡定睛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又是芸儿!
小太监介绍道：“这位是督抚大人亲自选荐的芸姑娘。”
能被督抚亲自举荐，必然是有靠山的贵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芸儿身上，又随着她的眼神一并转到楚落衡脸上。
楚落衡哪能想到自己先前让芸儿吃了大亏，现在入了宫还能撞上对方，只施抓着映月的衣袖摇晃，想逃离这里。
芸儿却垫着步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凝视着楚落衡，手慢慢抚到她肩上，竟然抓住装落衡的袖子，狠狠扯了下来。
“楚小姐能来宫里，那是因为被丈夫给休了，一个连她丈夫都受不了的寡妇，娇气笨拙，走在禁城里都让大家失了颜面。
一提到婚事，众人便起了好奇心，悄声八卦起来。
楚落衡光天白日之下给人撕破了新衣裳，当即就红了眼，惊怒运余捂住那你别欺人太甚。在这造办处做事，匠役的能力最重要，出身无“无人在意?你真以为大家都好心恩地善待你，不在手你的出身?”映月站出来为楚落衡说话：“当然啦!”
芸儿轻蔑地转头，映月刚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方才的期盼激励了楚落衡，再加上有人重提恼人的旧事，楚落衡鼓起勇气望着众人道：“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寡妇，我家郎君是被我主动休的!”
众人议论声忽地一停，背诧异地望而她。
楚落衡推开芸儿：“你我皆是女子，皆从那饿死人的地方爬出来，总该明向身为女子面对家事的万般不易，又为何要用这种事羞辱我?
“我进宫，便是选办处的南匠，不是什么人的妻子。这里能力至上，咱们走着瞧!
她说完，大步生风地回了房舍。
芸儿甚是尴尬地呆在原地，接受众人的指指点点。
房舍里，映月着急地看着楚落衡断掉的袖子，试图把漏出来的棉花塞回去。
映月：“阿衡姐姐，怎么办呀?这工服只有一件，马上便要过冬了，你也不能没有厚衣裳。
楚落衡还气鼓鼓地瞪着外面，冻红的小手一使劲，把另一边的袖子也撕了下来。
映月大惊：“你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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