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
主卧里。
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这个宽阔而有些寂寥的空间，一面落地窗上倒映着面对面坐着，安静喝茶的两个人。
何蔓把长卷发绑在脑后，一面给谢霁沏了一杯茶，一面静静地听着他对自己抱怨。
谢霁道：“真不知道她怎么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没有一点感恩的心。”
何蔓温声细语道：“别太操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好好休息比什么都重要，忙了一天了。”
谢霁轻叹一声。
何蔓笑道：“有时候做人，就和泡茶一样，急不得，也不能着急。很多事情就是要慢慢来的。”
谢霁不由笑了：“你还有这些人生道理和我讲了？”
何蔓慢条斯理道：“那是当然，跟着谢先生也学到了很多道理。”
谢霁却道：“很多时候，道理不是知道了就可以了，还是要实践，实践出真知。”
何蔓笑道：“是这样的。”
不知为什么，谢霁不由得想起了谢君和他的对话。何蔓和他在一起，真的什么也不图，只图他的人？一时间，他竟然也有些摇摆了。
谢霁思忖片刻，试探道：“你倒是也的确缺少锻炼了。过段时间，看看你想做些什么？能帮到的，我会尽力帮你。”
何蔓笑道：“我陪着先生就很好了，哪里有什么别的奢望呢？”
谢霁想了想，道：“你这么无欲无求的，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何蔓听他这么说，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多帮一下儿子的公司。”
谢霁想起前几天，儿子公司的税务有些问题，想着，如果亲妈也帮忙看一下，似乎会更好一些，便道：“那当然没什么问题。”
何蔓含笑端起了一杯茶，递给了谢霁，道：“那就谢谢老公了。”
......
·
再次收到谢瑾的消息，是一周后。
对方告诉他，最近餐后头疼的状况有些严重，他不明白是怎么了。
林时雨一边看消息，一边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册子，上面是患者们来访后的记录。
“因为顾客太多的原因，那时候之前的医生担心会记错患者的情况，所以会把重要的客户的信息记录下来，免得相处的时候弄混淆了。”
林时雨听她说着，翻开了一页笔记本，看见上面记录了谢瑾的习惯和一些喜好，以及每次问诊的记录。
“其实，患者那么多，哪里会记得某一个患者的情况呢？但是和他们打交道，总归是要显得细心一些的，所以，您会把他们的情况记录下来，也会给我反复看，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他把笔记本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内，白皙的侧脸有几分恍然的浅笑。
他看着那个浅咖色的笔记本，微微一笑。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并不需要那些记录信息，就可以分辨每一位患者。
但是，他也很想了解，这位饱受失眠和头疼折磨的谢先生从前都经历了什么？
明明没有任何疾病，为什么会难以入睡。
林时雨把手提包的拉链拉上，属于谢瑾的信息于是被他装起来了。
他垂顺的额前刘海被光芒照亮，浅色的眼眸有些许恬淡的期许。
他一定可以把谢瑾治好的。·
......
另一边。
谢瑾穿着睡衣，靠在床榻上。
他并没有撒谎，失眠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夜间清醒无法入睡，可到了白天，头晕和疼痛又令他工作宛如上刑。
在他郁闷又亢奋的等待中，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他看见林医生回复了一句：
「谢先生，要是困的话就先休息，路上有些塞车。」
看见这个信息他难免高兴了起来，但毕竟不能直白地和他说什么，谢瑾于是矜持地回复了一句：
「好，不用急。」
五分钟后。
谢瑾又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新的消息了，他到哪里了？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因为昼夜颠倒而导致的疲倦缓缓涌上心头，他想，不论如何见林医生要精神一些，于是上楼在卧室里的床上躺了下去。
休息一下好了。
把被子拉上盖好以后，谢瑾忽然发现他头疼很久的睡眠障碍，好像忽然间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浓长的睫毛在光线的映照下犹如水墨般宁静，微微凌乱的刘海和挺拔的鼻尖儿被光芒照亮，微微抿起的唇泛着浅浅的血色，这样平静的睡颜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为什么会忽然间能顺利入睡了呢？
就这么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
林时雨抵达他的住处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摁了摁门铃。
空旷的别墅内，挑高的客厅里没有一个人。
对讲机的画面亮了起来，接着一个好听悦耳的声音穿了进来。
“谢先生在家么？”
“谢先生。”
谢瑾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房间的窗帘已经隔绝了所有光线，晨昏不分，他皱眉，停顿几秒后，又听见放在自己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厚重的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好像必须要把自己包裹的很紧才能安全一点。
停顿几秒钟后，他微微皱眉，这才意识到他可能睡过头了。
“谢先生在家么。”林时雨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
谢瑾：“......”
林时雨：“？”
......没有人？
谢瑾侧过身子，接起了电话：“喂？”
林时雨的声音传进了听筒里：“谢先生，是我。”
谢瑾一怔。
多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温柔的嗓音就像是风一样掠过了耳边。
稍微清醒了些，他低声道：“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
·
谢瑾把凌乱的睡衣重新穿好了，穿着拖鞋往楼下走去。这段时间他睡眠非常差，晚上必须要筋疲力竭了才能睡着，为了补足睡眠他又只能在没有工作的时候见缝插针补觉，这样反而导致他的昼夜节律越来越乱，胃也开始不舒服，疲惫到了极点。
谢瑾习惯了只对外保留完美的一面，可一连两次在林时雨面前显得过于不体面，这让他感到有些尴尬了。
林时雨站在门口，听着那边的声音。
谢瑾的声音磁性中又有一点没睡醒的慵懒，还有点冰冷，但很悦耳。
他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算是朋友么，不然为什么要送豪宅......
林时雨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谢瑾相处，才自然，正愣神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林医生。”
林时雨抬眼，恰巧撞见了他。
眼前的人发丝有些凌乱，落在额前，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的绒衫，衬的肤色比月光更白。是的很好看的人，至少在他的审美里是这样。
谢瑾原本相当随性的样子却因为过于冷漠、疏离的长相和精致的面孔，不但不会令人有任何不愉快，反倒有点担心他着凉。
“这里......你一个人住？”
林时雨并没有看见其它人出现在宅子里，可是，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不会害怕么？
之前的管家呢？
“恩。有时会有佣人和厨子过来，但他们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看出了他的疑问，谢瑾静静地回答道。
或许是本身的气质就比较冷漠，林时雨能感觉到他的礼貌，和隐约的好意。
林时雨对他微微一笑，温声道：“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
谢瑾又微微一怔，他本还因为睡过头而感到歉疚，没料到先道歉的是林时雨。
但比起这些，他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地注意到了别的细节。
比如他和林时雨讲话时忽然之间注意到林医生侧脸的轮廓线很好看，清瘦，鼻梁很挺拔，眼睛很清澈像是琉璃一样干净，眼瞳很湿润很温柔。
不知因何而起的好感令他不受控地想要接近他。
他还是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房子内：“这些天睡眠不是很好，有没有什么药，副作用小一点，可以调整作息时间的？”
林时雨问：“有的，不过具体要看看其它方面的症状。谢先生最近食欲怎么样？”
谢瑾一边听一边被他的声音吸引了，道：“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
佣人把用来换的鞋子拿出来，放在面前。
林时雨有些担心，一边换上了男士拖鞋，一边继续道：“除了胃口不好，还有什么症状呢？”
谢瑾实际上并不太想和他详细说是什么症状，他只是含糊地道：“......心神不宁，经常很闷。”
林时雨‘恩’了一声，接着道：“谢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脉看看什么情况。”
谢瑾惊讶道：“林医生还会中医？去那边坐下吧。喝茶么？”
林时雨在他的带领下坐在了挑高的客厅里的沙发上，笑道：“谢谢。我随意，先看看谢先生的情况好么。”
佣人把一盘沏好的茶端了出来，放在了低矮的茶几上。
谢瑾坐在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腕，一截雪白瘦削的手腕出现在了林时雨的眼前。谢瑾的手腕比意料中的更加骨感一些，白到近乎半透明的皮肤上，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
很适合扎针的手......
林医生收起了不合时宜的想法，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随后手指微微覆盖住了谢瑾跳动的脉搏。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他明显地察觉到谢瑾漏了一拍的脉搏。
他抬起头，看向了谢瑾。
两人霎那间四目相对。
“......”
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时雨收回了多余的猜测，睡眠不足的时候容易心悸本就是正常现象。他问： “谢先生一天可以入睡几个小时？闲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和朋友一起休息聊天？”
谢瑾安静下来，并未继续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其实已经习惯了，睡眠很浅。也许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不知怎么回答，如果说，他其实并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信赖的亲人，大约会显得过于突兀了些。
林时雨‘恩’了一声，温声笑道：“谢先生要是平时无聊的话，可以随时找我的。平时工作结束，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人。”
谢瑾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话题：“林医生，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调整一下，还是说，需要再怎么调整一下饮食。”
林时雨顿了顿，道：“吃维生素b族的药就好了。其实，如果谢先生放轻松一点会好很多。”
谢瑾顿了顿，道：“那谢谢林医生了。”
林时雨站起身，把放在一边的手提包拿起来，温声道：“今天本来该替谢先生把药也准备好，不过晚一点还有个手术，可能没法好好招待了。晚一些我让助理把药一起送过来。”
谢瑾也是一怔，随后道：“没关系，那我就不打扰林医生了。”
林时雨对他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走了。谢先生要多注意休息，希望早些好起来。”
“恩，谢谢。”
林时雨颀长的身影来到了别墅门口，对他挥了挥手，转身，关上了门。
谢瑾：“......”
......
这就结束了？
谢瑾长睫微微颤动，再一次看着在面前合上的门，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了一丝落寞。
他知道自己在被他把脉的时候，心跳乱了。是因为比从前更清澈一些的声音，还是变得温柔的眼神，亦或是过分敏感的察觉力，和他似有若无的.......香味。
......
他大概是疯了。
林医生只是过来给他看病的。
他可是林时雨，是他的私人医生。
......
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
他有些无奈，瘦削的手扶额，摁了摁眉心，只好转身上楼。
不过......
怎么说也和林医生聊了几句，也许以后会有更多交集。
......
另一边。
林时雨上了别墅门前停好的车，在一片树荫下静静看着远处的建筑。
他微微垂眼，凝视着自己触碰到他脉搏的手指，依稀还残留着跳动的鲜活。
林时雨白皙的脸颊上笼罩着浅浅的树影，随着风，光斑轻轻跳跃着。他眼眸微垂，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谢先生为什么脉搏会漏了一拍呢？
的确是很明显的反应，他不可能是感觉出了差错。
谢先生是不是因为睡眠障碍而导致的心脏功能异常？
他不清楚，也不想妄自揣测什么。
不过，谢先生并没有因为他忙于手术，没有亲自接待而生气。
他侧过脸，静静凝望着不远处的别墅。纤长的睫毛下，眼瞳里浮现出了一丝怅然，明亮的光斑照亮了他挺拔的鼻尖儿。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浅灰色的建筑，就像是在这样庞大的山峦上乍然出现的，只是看上去有些冷清了。人的体积和它比起来过于渺小，仿若一旦走进去很快就会迷失自己，在这像是迷宫一样的建筑内。
他回忆起了独自居住的谢瑾，清浅的瞳仁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一个人住在这样大的房子内，换做是他也会受不了的吧。
也许，有的时候金钱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他轻笑一声。
什么时候轮到他去决定别人的生活是不是开心呢？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看见弱小孤单的存在就会控制不住地靠近，就像年幼的时候看见因为各种原因受伤的小动物，他会不顾父母的反对，飞快地捧回家，放在柜子或是床底藏起来。
每当看见这些残缺的、受伤的躯体因为自己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他就会有一种治愈了这个小生命的满足感。
也许是爱上那种被它信任、依赖的感觉，所以总是会被看上去虚弱而伤残破碎的生命所吸引。
也许，这也是他成为医生的原因，他一直都很享受治愈他们的过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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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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