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门口。楼梯台阶上仰坐着一个男人,目测四五十岁,面色绯红泛着油光,半合着眼上下打量着纪砚,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黏糊糊的。当纪砚踩上第一节台阶,男人调笑两声随即吞吐出一两句短语,嘴巴里喷放着酒气。天子门下尚且避醉汉,纪砚当然也避之不及,快步走上台阶,推开氧化泛黄的半透明门帘,将那束不怀好意的视线驱逐至门外。
因为是区警署,一推开门就看见晁星拿着镜子在照自己脑袋上的纱布又抬头问正在收拾医疗器具的护士“会不会留疤啊。”
晁星看到护士点头后安心的把视线又挪到镜子里,纪砚正在朝她走来,晁星下意识转头又立马转了回来,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让自己受伤了吗?一瞬间,自己的形象从一个英雄变成了一个“闹事者”,还是需要被认领回家的那种。
“你好,请问发生了什么?”纪砚把手搭在晁星的左肩膀上,轻轻拍着,眼睛没有看她,目光从低头写字的警察看至斜对面座椅上吊儿郎当的男人,在她眼里他和警署台阶上的醉汉别无二至。
“看什么看。”男人用蹩脚的汉语回击着纪砚的目光,说完便立即避开视线。晁星晓得的,男人虚飘的高音量是在掩饰他底气不足。趁着“休战”,晁星略微抬头偷瞄旁边这个气压极低的人,先是四目相对,而后节节败退。
“你的家属呢?”男警察抬头瞥了一眼男人,手还在写着字。
“来了来了,警长,我催她了,不知道怎么那么慢。”男人殷勤地低着头,两手交叠着趴在桌子边缘,像一条沙皮狗。
门帘推开的声响夹杂着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晁星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进来的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高,披着灰色女士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绸缎晚宴礼服,身形单薄但不显孱弱。
“对不起,前面有些堵车了。”女人双手合十,抱歉的环视着在场的人。晁星抬头看着她,她生得极为美丽,皮肤白皙细嫩,眼睛像水中明月一样亮,又像枝头盛开的梨花一样纯净,睫毛忽扇两下,晁星闻到了橙花香。
“喂,我们可以走了。”纪砚低下头看着出神的晁星,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啊,好好好。可以走了。”晁星突然直立起身,连身后椅子都险些翻个跟头。纪砚笑着摇摇头,不明所以。
身后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晁星回头,一眼看到女人的手被那男人的手紧紧攥住,好似在祈求什么,不过晁星也不愿意再继续看下去了,推门而出。门口的台阶上随处可见的烟头浓痰,让下台阶都变成一项技术活。“我们打车吧,我让小刘先回酒店了。”纪砚一边用手机下单网约车一边注意往来车流中有没有现成的出租车,见晁星没反应,撞了撞她肩膀说:“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你说那人是他女朋友吗?怎么敢叫女朋友来啊?”晁星五官拧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
“我觉得他好像并不在乎。”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晁星摇晃着纪砚的手臂“你知道吗,刚在酒吧,他居然把手放在别人屁股上。”
“然后下一秒手就落在你脑袋上?”纪砚抬手戳了戳晁星额头上的绷带笑着说:“你下次别这样了,这里是C国,人生地不熟。”
又是橙花香,晁星猛的回头,看见警厅那两个人也走来路口。大厅白墙上写着“禁止大声喧哗”,可这男人像是不认识中文也识不得泰语一般不停大声嚷嚷,这一看就是被赶出来的。
“美女和夹着尾巴的沙皮狗。”晁星小声嘀咕,身体往右边挪了几步,紧挨着纪砚。
“沙皮狗一只狗跑了。”纪砚指着那个在车流中窜来窜去的电瓶车,随后又指着另一边说“美女也跑了。”
晁星顺着纪砚指的方向看去,女人披在身上的灰色西装被攥在手里,衣服下摆时不时碰地,白皙的肩在路灯下很晃眼,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着触碰着脚底,脚后跟擦破了皮。
“你先打车…已经十一点了,我那个…”晁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又看向已经走远的女人。
“你那个…英雄救美。”纪砚推了推晁星示意她赶紧跟上去。
十一点的建安路酒吧街,便常有喝醉酒的男人欺负路过的女孩,晁星想到这里赶紧快步跟了上去,又在十五米的距离时放缓步子,就这样和她一前一后。
晁星跟着她走进了一条小巷中,这里应该算是老城区,街道两旁的小商店鳞次栉比,但都已打烊,和墙壁上的泰文涂鸦一样让人看不懂的还有头顶上乱如麻的电缆线,住户们在电线上搭建小广告牌和风水物品,甚至还有滴着水的衣物,晁星擦了擦头上的水,然后继续走着。她突然感觉自己置身于别处,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是摩天大楼、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夜店、酒吧遍布街头巷尾,而这一边是忽闪的路灯、时不时滴下的水和木板搭建的小屋以及停在门口的老旧摩托车。
“啊。”晁星被翘起的石板绊住,险些扑倒在地。
惊叫声之大,大到打破了小路的静谧,同时也叫住了前面的女人。
晁星抬头时,女人刚好转身,四目相对之下晁星尴尬地笑着挥了挥手,而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半曲着身体,动作十分滑稽,女人看见她的样子也笑出声,向她慢慢走来。晁星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的神情和在警局时不一样了,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却犹如星辰闪耀,又像冬日暖阳,明媚又充满生机。但这个笑转瞬即逝,转而变成疑惑。晁星才发现自己看了她许久又跟了她许久,她忘记了这样对她是不礼貌的,于是晁星赶紧站起身:“我…怕你遇到危险。”一边解释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一点四十七“好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晁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着对面女孩下裙摆的泥点子。然而,女人既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站着一动也不动,晁星低着头猜想她的表情,觉得我是跟踪狂吗?她想。氛围实在尴尬,晁星急急抬起头走了过去,她站在女人跟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贴着扬声器说“我不是跟踪狂。”话音刚落对面女人便再次笑起来,轻声呢喃,声音如水波一般,晁星见状急忙点击确认,“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几乎和翻译软件同时发声。
“你知道!你听得懂中文吗?”晁星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
“我可是中文学习的优秀毕业生。”女人笑着转动裙摆,俏皮的走到了晁星身边,和她并行。
见晁星未回应,女人探着头说:“你不相信?”晁星凝望着她,也许是睫毛太过浓密了,她的眼睛显得那般温婉而娇媚,脸庞稍稍左右摇晃着,好像期待着能得到肯定回答。
“我相信,我相信。”晁星回答,然后向前走着,她想尽可能的佯装淡定,让心跳声赶紧小声点。
“我经常走这边,这里比热闹的地方安全多了。”女人和晁星的距离在一拳的范围内忽近忽远。
“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晁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会不会冒犯到她?她心想。
“我不想。”身体又近了一点,又是橙花香。
“我们打车回去吧,先到你家,然后去我家。”
“好。”
巷子口,再过一条马路便是城市中心区。五六辆出租车停在路口,和司机师傅稍一对视,他便心领神会的开过来。
女人和晁星坐在车后排,车窗玻璃形成了镜子,镜中的晁星,一心一意的望着旁边女人的脸。映射在窗镜上的脸和周围不断流动的夜景,让女人的脸显得透明了起来,让人误以为是从脸上掠过的,定睛去看,难分虚实。急刹车让晁星从刚刚的幻想中回神来。
“你伤的重不重。”
“啊?不重,就破了一点皮。”晁星视线从车窗转移到女人身上,同样难分虚实。因为太漂亮了。
“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
晁星看着女人垂下眼睛,心想月亮也熄灭了吗。
“没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晁星。”晁星低着头朝她笑着,她知道快要下车了。
“温禾。晁星”女人说完,车子也停在了路边。晁星按下车窗,看着女人的背影,五感具隐,只有失落在体内流淌着。
“到伽佩乐。”
伽佩乐酒店三十二层。纪砚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看着河上星星点点的私人游船,窗外烟花不断,手机里的工作消息也不断。纪砚滑动着手机屏幕,手停在一条发件人是C国文字,但内容是中文的信息上,她点开后只看见短短一行字:
我叫石沅。很高兴再见到你。
公寓内,石沅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发送”,又确认了两遍后将手机推到桌子边缘,视线落至舞会面具,她将手指缠着面具的绑带,一圈一圈绕着,会不会因为它挡住了脸?石沅心想。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又亮了,像安全通道里的感应灯,石沅这才想起灯还没开。手机里的消息是工作,不是她。
她那时候对我的好,看来是她本就如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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