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2146年，4月3日。
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第一季度军事报告会。
汇报厅最上首，新近上任的雷格诺元帅；年老却健壮依旧，精神矍铄。
桌面两侧高扬着五色旗，他覆盖着深蓝军服的双臂在桌面上交叠，身板笔挺，姿态闲适，扫视下首的目光十分温和。
军官们逐个起立、敬军礼，用书面文词进行报告。
“诸位，这是这一年度首次季会的第三天，你们像往年一样，总结了过往这三个月的战绩，分析战局——但我连一句好懂的母语都没听到！”
雷格诺元帅的声音没有抬高，也没有压低，却令在场所有人不自觉更加挺直了腰杆，纹丝不动，生怕被揪出来做典型。
“我虽然也是老头子，但跟上任老头子不大一样。”
雷格诺抬起手在整个会场绕圈。
“现场没有一个记者和平民，那些无伤亡、势头大好的客套话就免了吧。”
他粗粝苍老的大手仿佛镰刀一样，轮转着，最终落到左侧前排一名大校头上。
“来，说说。”
那位大校立即起立。
“齐亚德帝国的无人机军团……装备进一步升级了，而我们的装备生产线和补给运输线却不——”
“很好！”雷格诺鼓起掌来。“听见没？人话就是这么说的。”
全场死寂，无人敢跟他一同鼓掌。
接下来陆续有人站起来发言。
“战区行政机关欠缺人手，管理和组织时常对接不上。”
“哦，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白种人都不愿意去危险的86战区和那些‘无人机’对接。”
“还有？”
“呃，当地杂种住民抗拒心理严重，频频引发冲突。”
“很好很好……不过把话说明白的同时，能不能找出问题，再提出解决办法？”
雷格诺有礼的提议道。
“动动你们纯血的脑子，别当打一棍走一步的杂种猪。”
泰莱上将站了起来，肚子尖将将挺到了前面的椅背，他是前任元帅的左右手，种族主义分子，白种至上主义者。
“减少补给，缩减行政组织人员。那些杂种原住民并不需要管理，并且它们有一定生产能力，完全可以开垦战后区域的荒地自给自足。”
“真不错。”雷格诺皮笑肉不笑。“这样长此以往，我们省了人力，他们获得了自我补给的能力，就能独立出共和国了。”
“这……那么……”
泰莱稍一犹疑，仍是信心满满，话语掷地有声。
“就连军备也一并削减，维持在抗击敌军的最低需要，让他们疲于奔命，就闹不出什么了。”
按他提议的做，短期内一着不慎，就会被敌军突破防线，86区全部无人机驾驶者被剿灭，长驱直入；
即使那个限度拿捏得很好，战区后方的住民人心惶惶，资源紧缺状况下，繁衍也绝对成一大问题，不出五年驾驶者必将断崖式断代。现在上战场的就多是十来岁的了。
官方报道声称，齐亚德帝国的无人机军团将在两年后因技术原因报废，持续了七年的战争将自动结束——信的人绝对不会待在这个会场里。
所以雷格诺笑了，并非被他的愚蠢逗笑了，而是被他的精明气笑了。
装备、补给生产线和运输线之所以不济，是受商资挤压，更多的被投入国民日消品、奢侈品生产中去了。
而目前国内最大的商业寡头兰蒂斯家族，真是很巧，和泰莱一个姓。
在场众人皆不做声，眼观鼻，鼻观心。
“我有一个提案。”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冰锥般穿透每一寸凝固如铁的空气。
一人起身，整肃地敬了个礼。
泰莱看向身后数人之隔的少年；军衔决定了所坐位置。
“区区少校！”
待看清了那张脸，本就有些被下了面子的泰莱更是愤怒到无以复加。
与会者俱在少校军衔以上，而他刚升上少校，年纪最轻，资历最浅。
“还是这样的血统，竟敢插嘴！”
在场者俱是银白色发瞳，除了他。他固然有着俊秀的面孔，温柔的淡色的唇，和银白如霜的发睫，但那双眼睛却是碧清的湖蓝色。
如果不是出身名门，必会被扔进86区。
即使出身名门，如果不是出身于米利桀家，说不定也会被大义灭亲。
“诺曼.米利桀少校。”
雷格诺抬手，压下。
本想说什么的泰莱无奈噤声。
“请说。”
其父生前是泰莱的政敌，坚定的人权派，抵制人种隔离政策，认为86居民应当和白种人拥有等同的人身权利。
“只需要短时间内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诺曼不疾不徐地说道。“顺利的话，一举反攻下邻国也未可知。”
“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出风头。”泰莱不冷不热地说。“考虑好了再开口。”
诺曼的叔父，米利桀准将也在场，正不露声色地盯着诺曼。
雷格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表面上米利桀准将保持中立，但有损86人权派的事他从不主动去做。
而这位米利桀少校，少年意气，可以想见和他的父亲不相上下的正义感驱使他做出的提案，必会反驳泰莱的削减政策。
不出意料还将截然相反，增加补给、支援前线、帮助86住民打赢、消弭人种隔阂之类的，理想到可怜的提案。
然后泰莱强烈反对，大吵特吵——
雷格诺喜欢看两派吵架，就像两头鹅互啄一样滑稽。
“我提议，将86住民接到临近行政区内。”
“……”雷格诺忍着笑。
尽管不出所料，也理想得有些离谱了。
“哈！”泰莱大笑一声。
会场响起了一片议论声，绝大多数都是嘲讽他的极端激进、倒行逆施。
极少数人权派倒不是否认他的立场，主要是怀疑他的智商，提出这么无谋的方案，他这少校是怎么升上来的，果然靠的他的准将叔父吧。
“招募大量人手，妥善安置他们。”诺曼表情淡然地继续说。
“然后我们白种人去战斗，让它们来远程指挥我们？”
众人因这荒诞哄笑起来。
“战斗仍交给前线的青壮年，其余接到专门的教习设施里，用帝国的伟大理念感染他们，设立荣誉白种人称号，表现突出者得……”
“很遗憾！不知战争残酷的小少爷，事情已经做下了。”
仇恨已经结成了，洗脑已经晚了。
“所以以上措施主要是针对他们的下一代。至于这一批人，男女分开来管理。”
诺曼忽然拿起手边的白纸，一撕两半。
“女性软禁，男性留下一定数量的优者，用于配种，其余阉割、洗脑。”他将左手的白纸揉成一团。“洗脑成功的那部分给予重点培养，赋予较高职务，重新投回战场。”
他松开左手，纸团掉到桌面上，嚯楞楞地滚下桌去。
雷格诺不禁皱起眉头。更别提其他人的表情，精彩纷呈，简直可以建立一座表情博物馆。
“女性产下的婴儿，令女婴和大部分男婴在出生时缺氧，可使其心智低下，前者留作生育，后者阉割后培养成只知服从的战争机器。”
这一切都清晰地响彻在人们耳边。
“留下一部分优秀的男性提供精子，并培养成视共和国为母亲的军官。”
他两手扯着剩下那半张白纸，将它的纯白、纤薄和任人宰割展示在胸前。
“虽然在教习过程中会统一他们的语言，但这些身心健全的人萌生反意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不过保险起见，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手段维持他们的分裂。”
他思路清晰地说着，手上一条又一条地细致地撕裂那张脆弱的白纸。
“在他们内部划分人种的三六九等，政策的大义上一视同仁，实际不给任何保障平等的确切权利，行动上区别对待，制造歧视和分裂，这样即使萌生了反抗意识，他们也永远无法团结起来，成其气候。”
基本阐述完毕，诺曼将碎纸也揉成纸团，扔到地上，狠狠踩在脚下，抬眼扫视落针可闻的整个报告厅，冰蓝的眼眸透出一股危险的神经质，以及令人不可直视的锋锐。
“当然，这样的人员和资金投入十分是巨大，但在短期的投入后，内部就会形成良好的互作生态，自我洗脑、自我阉割、自我管理，而当年推行种族隔离政策的那些大人——”
那些寻隙钻营，借此赚的盆满钵满的大人们。
诺曼向他们露出温文尔雅的同谋者的微笑。
“必定是不介意出人出资，推行这么合契又完美的计划的。”
有人喃喃：“这种做法……”
“无论白种、杂种，反对者全部送到战局最紧的先锋部队去。我们不是刚研发出了能埋植皮下、远程操控生死的芯片么。”
虽然信号断断续续，温度一不稳定就会爆炸。
雷格诺仍紧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抚着花白的唇髭，然而大手遮掩下的嘴唇逐渐浮现出一个兴味的笑容。
“疯了吗？！”
发出咆哮的，并非人权派军官，而是泰莱。
这计划明显毫无赚头，预想中只出不进的出资就已经让他无比愤慨。
何况，踩在86住民身上吸了这么多年血，都是安逸惯了的，哪有能组织和执行这么庞大计划的干实事的人？
届时86的猪猡们都接进了共和国的围墙里，实权旁落人权派，即使被他们钻了空子，发生什么都未可知——不可能按原计划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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