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5月3日。
季会已过一月。
诺曼找到战区军需总长贝恩希。
“……那台机器故障,这里技术检修,工厂主管休婚假,兰蒂斯那群只进不出的玩意儿就是有数不尽的借口拖延。”
贝恩希从一堆文件中撑起身,脸上还有压出的印子,他边用手梳理头发,边翻找生产线那边的信给诺曼,以证所言不虚。
“线上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坐吃山空的一直是战区,能怎么办……”
贝恩希又低下头去,瞌睡了片刻,又无故猛醒了过来,诺曼竟没走。
他削瘦的身影倚着沉重的金属制办公桌,仰面向无明的灯,眼睛似合非合,睫毛如同微风中的银色花瓣。
突然,诺曼撩起眼皮,那罕见的透蓝眼珠转向贝恩希。
“介意同我在这接待客人吗?”
分明感到他什么计划,贝恩希琢磨不透。
“什么时候?”
当天傍晚,临下班前。
贝恩希已摆上足够接待三位来客的茶水果点。
客座是兰蒂斯的党羽格温,对面坐着诺曼,与主座的贝恩希隔着长茶几相对而坐的是一位监察官,银发梳得贴合光亮,瘦窄的脸上一双狭长聚光的眼睛。
贝恩希同他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熟,记得他姓洛克威尔。
监察机关的鹰犬们跟其余部门不会熟,至少表面是这样。
“已开启录音,各位交涉内容都属于考核的一部分。”洛克威尔打开终端,下巴示意在场者,“从哪方开始?”
“就从米利桀少校你带人踹开梅尔区工厂大门,抓走副线长开始吧。”格温强压着怒火说。
“……”
贝恩希可没想到这个,还寻思诺曼走了几个小时回来怎么换了身军服,原来是去趟浑水了。
“上月季会一致通过的,清单上列好由梅尔区产出的物资,一封一封地来信说无法产出。”
诺曼端起茶杯轻吹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
“我探访了工人,得到了切实的口供,说产出正常,那么物资去哪了还不清楚么,不就是让负责对接军需部并声称没有的那厮侵吞了?”
“那你一个指挥86战区的少校又凭什么去抓我的人?!”
“战争时期吞没军需,罪同叛国——帝国法律特别法赋予每一位军官检举权,以及临时机动采取措施阻止损失进一步扩大的权力。”
“……”
格温心下没有不明白的。
诺曼这是在借题发挥,话里外含沙射影的不过是拖延交付军需一事。
而这小子的手腕一如既往的奇诡。
事情闹大,上面调查出军需本就子虚乌有,进一步问责,对他跟泰莱是一大麻烦。
如果咬定军需实有,并安排查出那人并未吞没军需,误会一场,诺曼高调道歉,向雷格诺递交检查,势必会扯到军需何在,那就没得拖了。
假使让副线长背了这个锅,声称军需被倒卖,早已了无踪迹,这样不仅大面上可以顺理成章地糊弄过去,也不必便宜了人权派,给86区送钱输血……
格温拿定主意,腹中打好一番说辞,正待开口,转眼却见对面,氤氲茶气中诺曼的那一双色泽冰冷的眼睛,几乎让格温感觉所有心思都被其透彻,分明他的岁数尚不及自己一半。
并且这少年嘴角礼节性的微笑——不是错觉——暗含挑衅。
假若让他拿下此人还定了罪,就会是兰蒂斯继季会后又一次隐而不发的败北。
让一个毛头小子连消带打,被逼得进退两难,耻辱至极!
格温咬紧了牙,抖着脚,左思右想没个办法。
“听闻……”
格温忽地抬起头,眯起眼盯着诺曼。
“线长是泰莱上将的侄子,刚从基层做起是辛苦,可是再没经验,也该看好自己的手下。那么巨额的一批物资,毫无防备地让人偷走了……”
诺曼放下了茶杯,双手诚恳地交握,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笑容分明是礼貌又恳切的。
他是给双方互相留了余地的。所以他抓走的不是姓兰蒂斯的线长,而是副线长;他们所处的不是军事公证会,而是这里。
也是一层威胁,抓了副线长,下一个就是姓兰蒂斯的线长。
贝恩希把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看了个大概,懂了,又不大明白。
直到挨个送客也不知道是哪方更胜一筹。
……
“明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
米利桀准将操作系统,开放权限,在将连接先锋部队的信号频道输进诺曼终端前,他说:“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你,他们的上任管制官对外说是留学进修,实际他人目前在精神康复中心休养。”
“我知道了。”
米利桀准将叹了口气。
“前天你跟泰莱私下见面了。”
“是。”
眼前所见的诺曼仍是温和有礼、安静含笑的,和在米利桀家花园所见的小时候的他似乎变化不大,但又本质性的不同。
诺曼走出办公室,准备回指挥部分配的宿舍,就见贝恩希等在长廊尽头。
“去找你,你不在。”
今天见,贝恩希倒是精神了许多,注意到诺曼似乎有什么变化。
藏蓝军服一如既往的笔挺整净,细微处稍有粗疏的褶皱不平,军靴光亮……他把头一歪,看到了诺曼戴着崭新洁白手套的手。
“怎么戴上手套了?”
“保养双手。”
“……”
有开玩笑的心情,应该没大事。
“这会儿有空,特意来跟你说一声,那批军需物资昨晚入库86前线供给站了。”
时隔19天,终于送达了。
“想必今早已经发到他们手里了。让你那么一闹,估计下面人没有敢克扣的。”没直立几分钟,贝恩希懒懒倚着墙。“得让你未来的部下们知道,这份见面礼是你这位好长官千辛万苦弄去的吧?”
诺曼摇摇头:“这件事还得好好谢谢你。”
客套了一番,临近下班时间,诺曼请贝恩希一道吃了饭,多是工业合成的食物,谈了些事,因宿舍不在一处,回程路上几番客套,便互相道别。
无论是人工树林的小径,还是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亦或楼层室内,均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安宁祥和。
终端刷开门禁,灯自动开了,不给人一丝投身黑暗的余地。
诺曼进门后在原处,扫视室内,确认一切摆设、室内空气与晨间离开时并无二致,方反锁了房门。
摘掉军帽,脱下外套,松开颈部和手腕的扣子,诺曼咬着手套尖,褪下一只手套。
贴着创口敷料的手捋过有些乱了的白发,触到颈后的终端,指纹认证。
把手套甩一边后,诺曼从堆积了繁杂文件的凌乱办公桌上寻着什么。
“知觉同步,启动。”
声纹认证。
“连接对象,先锋部队处理终端。”
诺曼有点后悔文件堆得太乱。
尽管用终端数字投影来的方便,可能是由于前世的经历,他更习惯纸质文件,注释和笔记也写在了上面。
但那边已经连上了,还找不到86先锋部队队长往期提交的军事报告合订册,就只能调投影——
找到了。
星历5月22日,夜。
86战区星空绚烂,夜色空明。
最前线的战区,有着最不受工业污染的空气。
没有战事的短暂时日是难能可贵、必须珍惜的,又都是气盛血热的少年少女,晚饭后他们或玩闹训练,或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偶尔也谈论战局、分析近况。
总之,没有回房躺着的,大抵谁都不想死前最后一夜光是吃了就睡。
辛用这时间来看书。
只那有限能得到的几本,有的还是战场上捡来的残本,很妥帖的保管和使用。
赛欧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腿弯在扶手上,本子抵着腿,涂涂画画。
他无师自通的传神画作,通常以厉任管制官为缪斯,张贴在退役倒计时的小黑板旁的水泥墙上。
每送走一位管制官,就意味着他要出新作了。
辛半躺在沙发上,忽然推开了窝在他怀里的黑猫,坐了起来,引起了赛欧的注意。
“连过来了。”
由于危险的军事环境,他们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基本处于被放养的半自治状态,会从信号频道找过来的,看辛反应不是战事,就肯定是管制官了。
辛依照对方要求,同步给了所有人。
室内外一下子静了下来,外面打球玩闹的走了过来,围在门口;
室内的莱登和可蕾娜他们停了牌局;
赛欧在本上勾勒出一个青面獠牙、凶恶嗜血的猪头。
所有人压抑下满腔恨意和怒火,屏住呼吸静听。
“我是86战区先锋部队新任管制官。”
作为第一接收人,辛可以听到伴着这道温和少年嗓音的,还有细微的纸张翻动声。
“我是队长,代号送葬者。”
他语气平静无波的回复。
“变更通知收到。”
管制官和下属士兵之间向来以代号和官职相称。
这很好理解,一部分生来就要去死,另一部分则指挥他们去死,这其中没有真名的留存处。
“各位晚上好。现在是提前打个招呼,顺便交代一些事。”
不像上一任管制官那样浮躁傲慢,也不像上上任那样死气沉沉、敷衍了事。这道声音沉静,彬彬有礼。
赛欧挑眉,把猪脸上的皱纹蹭掉,躯干画上燕尾服,衣摆底下藏着丑陋的恶魔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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