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远方连绵群山覆着一层雪色。夜幕沉沉笼罩着上京城,万籁俱寂,忽而自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众内侍惊讶,皆转身好奇探望。
唯有怀王虞幼棠施施然立在廊下,并未回首。
脚步声愈发近了,一行身穿正绿长袍的内侍越过月洞门,为首的孙太监,白面圆身,玄袍金带,好不气派。
孙太监瞧见怀王身影,登时止步,一撩拂尘:“殿下金安,奴婢传圣人口谕。”话落,就见那缓带轻裘的少年郎君转过身来。
孙太监一怔,心道早就知晓怀王容貌极盛,更有张狂人赞之为国色,如今年岁一长愈发不得了......思及此他忙垂首,恭声宣旨:“圣人口谕,朕夜观天象大雪方停,春狩不缓,令怀王即刻启程,鹤台候驾。”
东风呼啸,雪花打着旋扑人眼眉,怀王似是受不得寒,轻咳数声,玉面晕出淡淡绯色:“臣领旨。”
宣完了旨意,孙太监并不急着移步复命。
他知道怀王是圣上膝下唯一皇子,又想到近日陆家频频示好,不免热切:“大冷的天,殿下怎就待在外面候旨,咱家知晓这是殿下孝心可嘉,但春寒伤身啊!”话音一转,他朝着诸内侍斥责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侍奉主子的!”
孙太监本是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可惜与圣人近日召幸的男侍不太对付。这几月圣上对他疏远了不少。孙太监自是心急如焚,可巧陆家递话搭桥,两厢就这样联系上了。
这期间缘由幼棠心知肚明,一改常态,语态温和与他寒暄几句,将特意备下的雕花手炉赏给他。
待孙太监行礼告退,幼棠才觉松快了几分,看来确实与前世一般无二。
大雪初停,庭院积满片雪碎玉,寒风缓至,游廊两侧悬挂的六角宫灯随风摇晃。
方才孙太监来传圣人口谕,声势浩大,整个东苑瞬时变得热闹起来,内侍们将早备下的骑装马具全都搬进宽阔马车里,怀王府马车开路在前,而幼棠独乘一辆双辕马车在后。马车几乎不着装饰,唯独八角缀着重紫流苏。
阿颂看了眼天色,小步上前:“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闻言,幼棠拢了拢白裘大氅,踩着香檀矮凳,躬身上了双辕马车。待她坐定,阿颂压下锦帐,回身捧起一盏描金莲瓣汤盅,掀开莲盖,露出一汪黑漆漆的汤药:“殿下,今日还没服药呢。”
幼棠蹙眉,捂住微微起伏的胸口,只觉又疼起来。
这是陆皇后在世之时,从宫外托请陆家寻南疆神医开的方子。这一张方子价值万金,药效极佳极为霸道,却也伤身,每每服下总感虚弱无力。自七岁起,她就一直服药,这几年身形见长,身段却是几乎未曾发育的模样。
那时,她还暗自庆幸。
可自她复生之日起,日日高烧昏昏沉沉,阿颂见她身子虚弱,只得暂时停了药。熟料停药不过月余,她身前已经初现玲珑,日日胀疼,几乎无法再用束胸裹缠。用药遮掩身份,这世上唯有陆侯知晓,那神医行踪也唯有陆侯知道。
此次春狩,她必须要借这个时机见一见陆侯。
轮毂碾压青石板,吱呀声响不歇。阿颂推开青窗,只见窗外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映照着连绵不绝的群山,不远处旌旗迎风飘舞,明黄硕大的梁字闪闪发光,雕车宝马横亘行陌。
连绵了半月的雪彻底停了。
他们抵达鹤台,阿颂有些雀跃,她本是极好热闹的年纪,一直随幼棠禁步东苑,自是憋闷的很。她探身四望,忽然浑身一僵:“殿下,崔内侍来了。”
阿颂一直很讨厌崔内侍。
近来崔内侍在圣人前很得脸面,也不知他对怀王有什么深仇大恨,屡次在圣人面前进谗言,说一些怀王大小琐事,内容多是些捕风捉影,欲加之罪。可惜圣人心怀寰宇,无暇分心关怀琐事,并不在意是非,分辨真假,怀王几乎屡次挨申斥。
总之见到他,没一点好事。
是已,合宫诸多男侍,阿颂最讨厌的就是他,她趴在窗上:“崔内侍怎么敢用亲王仪驾?这般僭越行事,大逆不道,御史台那些个清流怎么还不上书弹劾他!”
幼棠微哂。
崔内侍用亲王仪驾这事前世也发生过,御史台上书,闹到殿前,圣人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诸如此类事迹多不胜数,她一直疑心前世宫中遣人错传口谕之事,亦与崔内侍有关。
只是上一世的事,如今也很难查明。
帘外喧闹声渐起,马车猛然一晃,瞬时停了下来。
阿颂撞到脑袋,胡乱揉了揉:“崔内侍那厮将马横在道上,直接挡在王府马车前了。”因是王府马车先行,他们低调随后,两处有些距离。周围又有些好事纨绔子弟渐渐围上来,一时间宽阔的官道也堵得水泄不通。
人声沸腾,喧喧嚷嚷。
幼棠掀开小窗,看向热闹中央——但见崔内侍身披白狐裘氅,发顶羊脂玉冠,骑着一匹西域上贡白马。整个人白茫茫一片,径直挡在路中,不准他人通行。
怀王府侍卫亦是分毫不让,针尖对麦芒。
崔内侍平日得圣人宠爱,素来性子跋扈,眼瞧唇舌无用,他干脆驱马上前,长鞭一甩,猛然抽向侍卫。
此处拥挤,鞭梢不甚扫到了车前骏马。骏马受惊长嘶,双蹄高高抬起,猛然拉动马车向前奔驰。
幸亏王府侍卫沉稳老练,握紧缰绳,勉力控制住了马车,这才止住了一场闹剧。
此举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幼棠不欲牵连无辜,吩咐金吾卫上前问话。
——就在这时。
远方响起一声清锐的鹰啸,霎时划破寂静长空,只见一袭穿着行猎长袍,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君从远处纵马奔来,距离颇远,看不清楚面目。唯见寒光稍闪,那为首的少年郎君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一声箭啸。
飞箭破空而来,转瞬之间,直直钉在崔内侍狐裘大氅尾摆之上。崔内侍骑在马上,自是未料到有此一遭,箭势突来,他像是被谁猛然踩住了衣摆,马不受控制前行几步,他一个不稳直接跌到地上。
崔内侍平日仗着圣人爱宠,狐假虎威,没少得罪人。
此时见他吃瘪,顿时哄堂大笑。
面对这般羞辱,崔内侍满眼狰狞,几乎维持不住笑面,他转身跳起来就要叱骂:“什么玩意!”随着他的声音,另一枝箭直直朝着崔内侍的面门,呼啸而来。
箭锋锐利,几乎瞬时就到眼前。
一声脆响,崔内侍发顶那尊羊脂白玉冠应声而碎。
箭的速度太快,好半晌崔内侍才从惊愕之中恢复过来,他脸色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幼棠心中惊异更甚,京中谁人这般嚣张?
大梁虞家与士族共治天下,虽说这些年皇室渐衰,可此处也算御前,怎有人如此猖狂引弓射箭。
崔内侍吓得腿软站不起身,仰倒在几个小内侍怀里,尖着嗓子骂道:“是谁竟敢御前带兵器,好大的胆子,你报上名来!”
闻声,那少年郎君打马上前,鞭梢轻扬,骊马高高扬起马蹄,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落在崔内侍的头上。崔内侍惊恐失色,手脚并用,连连后退。见他如此,少年郎俊眉一挑,收起瑚柄马鞭,嗤笑道:“狗仗人势。”
是他!
少年郎君朱袍轻甲,锐气逼人,似一柄出鞘利剑。
竟是傅令梧。
幼棠愕然。
不过片刻间的凝视,傅令梧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倏然抬首,一双黑眸中带着有几分警告不满,直直望了过来。
目光不驯,似是有谁招惹了他一般。
隔着喧嚷人群,两人目光突然相对。
他俊眉微扬,眼瞳黑亮,眉宇间有种坦荡的少年气。
傅令梧怎么在玉京?
幼棠记得分明,前世他是随军六月回京的,如今不过才三月,他怎会身在玉京?
幼棠心中不安,难道是河西四郡有要事发生,还是出了其他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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