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林先开口:“上次的事我替宗明跟你道歉,他一时糊涂,别怪他。”
柳既明:“我不恨他,他只是戳穿了一层你们柳家的遮羞布,于我并没有影响。”
柳江林:“这些年,任凭我怎么想办法补偿他关心他,他都是这样,自暴自弃。”
柳既明淡淡地说:“或许你用错了方法。”
柳江林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他,我不需要同情,只是失去了一双腿,他还有双手,有眼睛,有脑子。你越关心他越显得他像是一无是处的废人,如果真为他好,给他配副好轮椅,江平的老板不需要站着跟别人谈生意,只要有目光,会思考,会做决策会签字,他差哪了?”
柳江林第一次听他的见解,被撼动了,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些年他给柳既明请过很多商业老师,他以为他不稀罕柳家家业,以为他只是应付没有认真听。
他想错了,甚至他的思想与胆识已经远超现在的柳宗明,更适合成为江平集团的继承人选。
可从他的脸上也能看到另一些东西,他不屑这些。
军校那两年,他除了叛逆出逃,学习方面样样优秀。许是从小日子过得苦,他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所以上次他说的那句,如果再关他在军校,也只会多一个违反纪律被学校开除的儿子这句话是气话还是真话?
柳江林再次打量了这个房间,窗明几净,书桌上整齐摆放着一摞专业书,椅子归纳在桌边,一米五的床,被子立挺的叠放在床尾正中间位置,无处不透露着这间房的主人的严谨,生活作息规律。
这房间很小,小到所有的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书桌上的课本是外语课本,课本旁边的杯子是粉色的……柳江林目光停在了床头的位置,蓝色条纹的枕下放了一本书,书很厚,顶起枕头隐约可见侧封。
那是尤可随手塞在枕头底下的。
柳江林转身看向儿子,目光存了认真:“你对尤家那丫头是什么心思?”
从进门到现在他才正视他,“不关你的事。”
柳江林换了种问法,“想要进我柳家的门,总要对长辈尊敬一点。”
柳既明并没有把这句话当一回事,“她不需要你的认可。”
“呵,逆子。”说这句话时他没动怒,而是无奈的笑了。他这个儿子在倔强这方面,十足十的像他。
他长舒了口气,“最近,所有人都在谴责我,说我错了……”停顿的很久,才继续语气缓慢的说:“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
尤可好几次想要冲进去看看,都被爸爸拽着胳膊拖回来,就像尤季青说的,他们父子有话要谈,外人不方便参与,可都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想起她第一次见柳江林的场景,尤可坐不住了,那个父亲不是一般的爸爸,不但会骂人,还会打人。
她又站起来,“爸,到饭点了,我进去喊哥哥吃饭。”
尤季青拦着她:“可可……”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柳江林一脸严肃走出来,后面跟着柳既明。
尤可眼睛将柳既明从头到脚看一遍,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在看到他手里拿的包,眉眼立马红了。“哥……”
今天是年三十,他们还没有一起跨年。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没有好事,他还是不允许他与大院的人来往,甚至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带他走。
她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太难受,“你又要走吗?你……”她明明忍着了,为什么眼泪还是落下来。
柳既明这才注意到尤可情绪不对,连忙走向她,“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伸手抹掉她的眼泪,被她拍开,她倔强的质问他,“不是说好陪我一起跨年?为什么又骗人!”
柳既明正要与她解释,一旁柳江林看了眼时间,催道:“我就不在这儿多留了,既明,跟我出来一趟。”
柳既明拍了拍尤可的头,安抚她:“我一会儿回来。
尤可不信,看着柳既明拎着包跟他爸身后,神经立马被触动了,一把揪住他的包带,“不许去!”上次就是这样,一声不响就走了,消失三年。
她小小的身体站在柳既明面前,冷脸对着柳江林说:“不就是七万块钱吗?尤家欠的债我会还给你,不许你再带他走!”
柳江林被一个小女孩吼的面色不愉,眼里带了深沉,“小姑娘,你拿什么还?”
“我给你打欠条,五年……不三年,三年我一定还给你。”
“可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柳既明将她拉回怀里,小姑娘假装坚强事实难受的身体都在抖。
“你别说,你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走!”尤可哭着腔调,看着柳既明低声说:“这三年我一个人看烟花,一个人看春晚,一个人守岁,我不敢想你又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生日愿望新年愿望,同一个愿望许了六遍你才回来,可你又要走……”
厅里,所有人都默默听着小女孩的心里话,尤爸更是红了眼眶,这些年,女儿对柳既明的思念,他都看在眼里。
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睫毛长长的,却承不住眼泪的重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也落在柳既明心上。
他的心被烫到剧烈紧缩,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声承诺:“不走,我不是要走,只是出门送我爸,说好了今晚陪你,不会食言。”
尤可张嘴咬住他胸前的衣服,双手死死抱住他,她将脸藏在他衣服里,还是藏不住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像小兽般呜咽。
柳江林看着这一幕,所有的话都咽下了,只一句:“尤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要照他年轻的脾气,这丫头绝对是进不了柳家的门,要端庄没端庄要品性没品性,真是……算了算了,柳既明自己选的,以后也是他自己受着。
“不用你送了,我先走了。”再不喜欢,也没必要在这种日子里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况且他决定了给他自由,没必要再做恶人。
柳江林走了五分钟,尤可还是没缓过来,抱着柳既明不撒手,他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后脑勺,嘴里一句一句说着不走。
他的女孩被丢怕了,内心敏感又脆弱,只一个误会,就哭的这么伤心。
良久,尤可哭累了,委屈的将眼泪鼻涕一通蹭在他衣服上,抬起头,柳江林已经走了,直到这时她才能听进去话,踢了一脚地上的包,“不走,为什么要带包?”
柳既明才知道她的爆发点是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暗骂了声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包里装的是初中课本,方奶奶家孙子上初中,找我借的补习书。”
她将信将疑的打开背包拉链,里面装的确实是初二的英语书数学书……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的红还没散,脸又跟着红了。
好在,什么时候整个大厅的人都走了,尤可自欺欺人的想,丢脸也只丢在他一个人面前,没什么要紧的。
尤家大厅里,田奶奶、尤奶奶还有尤爷爷坐在桌上,厨房里菜都烧好了,许茹在拿碗筷,尤季青负责端菜。
仔细看,许茹拿碗的时候愁容满面。
她看着一旁满面红光的丈夫,说了心底的担忧:“季青,可可对既明是不是太亲密了?说是兄妹,可他们终究不是亲兄妹俩。”
尤季青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擦站在碟子外面的一圈油渍,听老婆的话,掀起眼皮回应道:“你才知道啊?可可从小就黏既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你的意思是?”她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丈夫的意见。
“我没啥意见,既明这孩子我放心,而且两个孩子还小,自己还懵懂着呢,尤其是可可,就我目前来看,没有其他心思。”
许茹迟疑问着:“那就,这样放任着?”
“不然呢?给他俩分开?你没看见可可刚刚那拼命的样子?谁能分得开。“
据他观察,柳既明对尤可,看似被动其实也是有心相护,他们俩,还真说不好谁更离不开谁些,作为父亲,他确认一点,女儿虽任性,但既明有分寸,他不会做伤害尤可的事,这就行了。
至于他们以后处成什么关系,等大了他们会自己面临选择,无需他们担忧。
年夜饭的桌上其乐融融,尤可和柳既明作为小辈,端着果汁挨个给各位长辈敬酒送上祝福,然后接过长辈送来的压岁钱。
爷爷奶奶一直只给一份,尤可也只收到一份,今年,柳既明竟然收到了两份,不止,饭后,爸妈给了尤可一个红包,也给了柳既明两个……
尤可望着自己手里的,又看看哥哥手里的,眨巴着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爸?妈?”尤可的小嘴已经嘟起来了。
尤季青笑了一声:“这几年既明都没有,今年我们全家一致给他补双份的。”
“谢谢尤叔许姨。”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个就是一个寓意,祝福你们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
尤可也没真计较,她高高兴兴拿着红包进了屋。
出来时,带了一份比前几个都厚也都旧些的红包,是她给柳既明的,里面放了八百块钱,趁着客厅热闹,她悄悄跑到隔壁。
晚上,柳既明回屋取东西,视线停留在床头位置,整个床铺就那处乱着,枕头也没摆正。
掀开就看到了那个红包,封面图案不是今年的,有些年头了,颜色都褪了,在看到里面的钱他神色变了,每两张一个年份,有些已经历经四个年头,红包褪色是时间久远还是被拿来翻看的次数多了,追溯不清。
他不知道尤可是怎样的心情给他备上这个红包,在她还恨他绝情心里狠狠骂他的时候,又为他准备祝福。
就像她哭诉求了六次愿望,他才回来。
柳既明真的心都要碎了。
春晚是属于老人和孩子的,吃完饭,尤爸尤妈被喊出去打麻将,尤许在和大院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
爷爷奶奶房间有电视,大厅里就只剩下尤可和柳既明在。
尤可没有说谎,这几年他不在,她都是一个人坐沙发上看春晚。
柳既明腿上放着一个抱枕,尤可头搁在上头,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新年的愿景,尤可一边听着一边往她怀里蹭。
这是意味着一种她很舒服的状态,尤可属于猫科动物,她开心或撒娇的表现都是黏人,通常这时候,他会回应的摸摸头。
谁家在放礼花,声音近的像是大院里头的,电视正唱着戏曲,尤可拉着哥哥出去看花。
大院里,五六七八个脑袋抬头看着天空,此起彼伏的哇塞声。
烟花任何时候都是美好的,短暂又绚烂,看再多次也会为那一瞬间的绽放心生赞叹。
家家灯火通明,远处孩子门在放炮,尤可拉着哥哥坐在树下。
看不见繁星,但有一轮明月。
尤可对着月亮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
“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趁着最后几个小时说出来,把它丢在上一年,消失不见。”
柳既明认真想了想,说没有。
他问:“你有吗?”
出乎意料,尤可郑重的点头:“很多,你要听吗?”
她心里憋着很多事,在这个年尾,她都想放下了。
哪个小孩点的一个小喷泉,烟花喷射那一刻,照亮了俩人的脸,滚滚的星子落在地上,璀璨又稍纵即逝。
柳既明伸手将她的脑袋揽入肩膀,他温柔的声音入耳,“说,这三年所有的委屈、较劲、眼泪、埋怨、害怕,都说出来,以后的尤可,只是快乐的尤可。”
尤可浅笑一声,心情复又沉重,她确实一肚子的话,这些年无人倾诉。
”你走的那天我哭了一夜,也骂了你一夜,你好狠的心,最后一面都不见,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
她开口就是数落,柳既明一个字一个字听的认真。
不是他想不打招呼,他不敢打,怕见她哭,心软就走不了。
“我在寄宿学校也怨了你好多回,数学题目解不出来时怨你,心里话没人倾诉也怨你,晚上想你的时候我就狠狠骂你,被人关进厕所时……又好希望你能来救我,可你没来,一天一夜,我喊了好多声你的名字,你听到了吗?”
她说这些话时很平静,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柳既明听的心直却往下沉,对不起可可……我不知道那三年对你这么难熬,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你身边。
他红着眼眶,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被关了几回?”
尤可想了一下:“三次,最后一次我发病了,闹得很大,后来她们怕了,就没在找过我麻烦。”
再聊这些过往,哪怕曾经多难熬现在也云淡风轻了,“你呢。哥,这三年你的委屈呢?”
他说没有,“没有委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回来见你。”
他想回来见她的,逃了几次都被抓回去,最后一次已经到大院门口,还是没能进去见她一面,
尤可抱住他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肩上。
“哥,我们约定好,以后都只许快乐。”
“好。”
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小院的窗外烟花绽放。
尤可看向他的眼睛,比烟花还要璀璨,“哥,新年快乐!”
柳既明回抱住她,“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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