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初春第一场雨悄悄落下,啪嗒啪嗒落在残留着冰雪的屋檐上。
零碎的雨声里夹杂几声闷闷的咳嗽。
屋里一个少女靠在窗边,她身上披了件青色的外衣,宽大的外衣包裹着少女柔弱的身躯,勾勒出的身影消瘦单薄。她的长发披散着,面容憔悴,发红的眼圈还湿润着。
吧嗒——眼角的泪随着雨水一齐落下。
冰凉的,平静的,无法回头的坠下。
有些顺着眼尾流过脸庞,聚集在下巴处摇摇欲坠,似乎不太愿意落下。
不过聚集到一定程度,就是不愿意也得破碎的往下坠。
眼泪太多了,眼睛装不下。
不甘也太多了,不甘一点一点填满了心,于是不甘的心里慢慢储存着点点泪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无尽。终于关不住了,不甘肆意从眼睛,鼻子,喉咙涌出来。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己,一抽一抽的似乎作势要把眼泪哭尽才肯罢休。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丫鬟糖花听见哭声,摸着黑进到里屋,点了一盏油灯,瞧见自家姑娘哭到快干呕。顿时糖花的眼角也湿了,一手拿着灯一手拿了帕子上前,给姑娘擦眼泪。
林秋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见糖花时哭得更凶了。
林秋遥不明白,为什么倾尽所有对祈风好,他就是无动于衷。
就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是冰山也该融化了。
可是,可是……
林秋遥想到伤心处,掩面哭泣。
糖花轻轻拍着姑娘的背,低声安抚道:“姑娘,祈郎君不喜欢姑娘,姑娘你何必自讨苦吃。不如换个郎君,免得如此伤心。”
林秋遥呆呆看着糖花,看她一脸忧心忡忡,知所说乃是肺腑之言。慢慢的,林秋遥将目光移到屋外的细雨蒙蒙之中,她与祈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这份情分禁不住时间的冲刷。
因为她不重要,所以可以任由时间的流水将她冲走。
林秋遥的眼神慢慢从迷茫难受变得冷漠平静,她疲惫地耷拉着眼睑,轻声轻语,重复糖花所言,“不如……换个郎君。”
她不甘心。
沉吟片刻,屋内又有了声音。
“不如成婚罢,我……也累了。”林秋遥说的很轻很轻,但在只有啪嗒啪嗒细雨声的屋里,糖花听见了。
还好,姑娘撞了南墙愿意回头。
天一亮,林秋遥顶着哭肿的脸蹲守在阿爹门口,看见阿爹来时,眼角噙着泪,下巴揪起来像个核桃。
“阿爹。”林秋婵起身,哭戚戚朝林瑞走去,“阿爹,求阿爹给女儿找门婚事。女儿错了,不会再围着祈风转了。”
林瑞虚抱着林秋遥,脸色不太好看,“早些时候干嘛去了。”
林秋遥垂眸听训,清透的眼睛附上一层水雾,晶莹剔透之间充斥着哀戚,她小声啜泣,重复说着女儿错了。
林瑞轻叹一声,满腔忧愁随着长长的叹气出去,“至少现在醒悟了。”
“你本该三月前就定亲,”林瑞又是一声叹息,“这杨家还有儿郎,也算年轻辈里有抱负的,便与他家说亲,好不好。”
林秋遥微微颔首,“女儿都听阿爹的。”
终身大事就在这些不甘的眼泪里定下了。
林秋遥不知道怎么回的院子,脚下每一步都虚浮着。
糖花看姑娘神情呆滞,两眼空空像个木偶,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糖花给她倒水,问:“姑娘,你是不是还记挂祈郎君。”
“我与他……还是算了吧。”林秋遥失魂落魄地靠在窗边,就如昨夜一般。
昨夜千千万万遍劝说自己,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
真的……算了吧?
“九娘九娘!”丫鬟小鱼从外头奔进来,气还没顺过来就着急忙慌地说,“祈,祈郎君来了。”
林秋遥空洞的眼睛活了过来,“他来了?”在他身后追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祈风主动找她。
小鱼努力把气顺过来,继续说,“他,他来向姑娘你提亲。”
林秋遥脑子嗡嗡作响——粗犷的,嘈杂的声音,从脑子钻到耳朵里变成一根尖锐的针。这根针一点点往下走,扎到她的心里,自顾自穿过去,让里头的血流出来。
“不嫁。”
林秋遥机械般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才冷静下去的眼圈此刻又红起来。
眼里再次装满泪水,林秋遥胸腔大开着,眉头紧蹙,低吼着不嫁!
小鱼被姑娘这声低吼叫糊涂了,姑娘不是喜欢祈郎君吗?不该是喜出望外地哭出来吗?
林秋遥哭着说不嫁,泪水很快将她浸泡。
不嫁!不嫁!
祈风不是真的要娶,不是真的喜欢,什么都不是。
林秋遥手撑着椅子,脊背弓着,整个人像应激的刺猬窝在那。
她眼里的泪在震动,祈风连她这个青梅是谁都没记起来,怎么会喜欢呢?
他不可能是真心求娶。
去年酷暑,林瑞调任长安,任御史中丞兼吏部侍郎,是以举家从扬州城搬到长安。
林秋遥为此兴奋了好几天没睡,没事就跑到祠堂,窝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与一块灵牌说话。
那块灵牌是普通红木做的,上边刻着江氏二字。林秋遥跪在灵牌前,跪的位置在幕布后边,照不到太阳见不到光,就如她的亲娘一样。
林秋遥的生身母亲江氏是个胡人,出身奴隶,因为遇到了阿爹林瑞才摆脱贱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
“阿娘,女儿要离开这了。不过你放心,女儿会回来的,一定记着阿娘你。”印象里,江氏是个很爱笑的人,林秋遥总是记得阿娘出门回来就会给她带一串糖人。
第一次吃的时候很甜,第二次吃也是,到了第十次第二十次,林秋遥还是觉得甜。
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林秋遥没吃上糖人,嘴巴里却泛着甜味,甜味在口腔里流转,某个瞬间变成苦的,苦得让人难受,林秋遥小脸皱起来,想哭,可是阿娘摸着她的脸,轻哄道:“遥遥不哭,阿娘在这呢。”
“阿娘,等女儿找到他一定和他成亲,到时候将他带回来让你瞧瞧,你就知道我没有撒谎。”林秋遥一开始是跪着,现在已经盘腿靠着柱子坐下,怀里抱着江氏的灵牌,“他像小仙童一样,特别好看,现在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林秋遥和江氏有个共同点,都是颜控,看到帅哥美女就走不动道。
林秋遥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起来,“阿娘,你总是说阿爹好看,说什么年纪大了也会好看。可是如今阿爹天天苦大仇深板着个脸,现在的样子和好看可是一点都不搭边。”
林秋遥笑得眼角都有眼泪了,“这算不算阿娘走的早为数不多的好处呢?阿娘现在不用看着阿爹这张丑脸度日。”
说着说着,林秋遥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抱着灵牌,越发用力抱着,稚嫩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泛白。
祠堂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突然有一声轻语,似乎是哽咽。
“我想你了。”
林秋遥五岁丧母,送阿娘离开的那个晚上,林秋遥还不懂为什么阿娘要躺在四四方方的黑色箱子里,阿娘会不会很挤很难受?也不懂阿娘为什么穿着一身白,阿娘明明喜欢艳丽的衣服。
长大一些,林秋遥才知道,原来那天和阿娘是最后一面,以为的告别其实是永别。
明白阴阳两隔的意思,林秋遥变得安静,变得不愿与人多说话,总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主母顾如白怕她一个人出事,就让她选了个贴身丫鬟在身边。
林秋遥选了比自己小一岁的糖花,她长得软,个子也小,可是两个眼睛异常的亮,有一股干劲。因此林秋遥在一堆女娃娃里一眼相中她,取名糖花。
唰啦——
幕布被人拉开,阳光顺势倾泻进来。
抱着灵牌窝在角落里的林秋遥被阳光照亮,虽被糖花挡住不少,可还是亮,她脸上的泪痕被照得尤其,亮晶晶的很抢眼。
“姑娘,还有一个时辰就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糖花逆着光,蓬松清爽的头顶在阳光里有了光晕。
林秋遥抬头看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的眼睛还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刺激,只能皱着眉,眯着眼,带着哭腔回了声“我知道了。”
糖花盯着林秋遥看了一会儿,丢下一句,只能再待一刻钟。
幕布放下,林秋遥又陷入黑暗之中,她抱紧了灵牌,腾出一只手擦擦眼泪,“阿娘,女儿要走了,你别太想我。”
“女儿想你就好了。”
擦干净眼泪,林秋遥把灵牌擦干净放回原位,再回去跪好,端端正正给阿娘磕了一个头。
她起身,撩开幕布。
角落里一亮一暗,不多时,死寂一般再无变化。
林秋遥揉揉眼睛,走过几扇门,穿过几段走廊,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糖花早已经收拾好,就等着自家姑娘回来。
糖花:“姑娘,行礼已经装车,该走了。”
林秋遥微颔首,快步进门走至屏风,背上红色珍珠链边的斜挎包,手脚麻利出来,叫上糖花走人。
他们从西边的小门出去,马车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车队往长安城的方向井然有序前进着。
开文大吉[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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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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