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骆然来说，闻江明是和许青城是完全不一个类型的父亲。
许青城长相清隽，常年拿画笔让他身上有着清淡的书卷气，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如画，翩翩如玉，讲话时的声音也是温润淡雅的。
他会耐心地教骆然识字画画，在发现儿子做得好的时候会很温柔的笑，然后轻轻地亲一下骆然的侧脸。
骆然经常能见到他望着窗外表情模糊，他只是隐约地觉得爸爸似乎并不开心。
五岁的孩子也许不能完全理解离婚两个字的意思，但是骆然却清楚地知道，父母分开了。
他不知道分开的期限是多久，就像，他不知道骆舒婷什么时候会来接自己。
骆然抬头，他有些怕生，眼睛里却藏不住探究与好奇。
闻江明肩膀宽阔，五官冷峻严肃，眉心甚至有道不轻不重的褶，皮肤是小麦色，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
对上他的眼神，高大的男人也难得不自然，蹲下身后不太熟练地摸了摸骆然的脑袋。
男人的手掌很大，上面有父亲许青城没有的茧，蹭过额角的时候带了点痒。
水流的温度刚好，而骆然歪过头，将侧脸近了闻江明的掌心。
梁毓拿着给骆然的睡衣敲了敲门，听到闻璟之声音由远及近。
“等一下。”
闻璟之打开门，梁毓进了门后把睡衣放在床上。
她看了眼头发还半湿的儿子，没忍住又逗了一下：“怎么办啊，妈妈有点舍不得你了，阿璟要不要和妈妈回去睡？”
“不要。”
听到儿子毫不犹豫地拒绝，梁毓状似可惜：“那好吧，那今晚妈妈和爸爸要独守空房了。”
独守空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闻璟之腹诽，看向自己戏一向很多母亲却没讲话。
这点和闻江明简直如出一辙。
梁毓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满意地离开房间。
她去二楼的浴室看了一眼，骆然刚好洗完澡，正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里，被梁毓看见不由得有些害羞，闻江明拿着浴巾把他包住抱了起来，梁毓笑着给他吹了头发。
做完这一切，骆然侧着脑袋搂着闻江明的脖颈，然后被送到了早就收拾好的房间。
闻璟之早就在床上等着了，见到闻江明抱着骆然走进来后往床边挪了挪，然后帮爸爸掀开了被子。
闻江明把裹着浴巾的骆然放在床上，对着闻璟之说道：“阿璟可以帮弟弟穿睡衣吗？”
看见闻璟之点头，闻江明拍了拍两个小孩的头。
“那阿璟和然然早点睡，晚安。”
房间灯已经关掉了，只留下了床头的小夜灯，闻璟之拿起梁毓放在床头柜上骆然的睡衣，看向缩在浴巾里只露出眼睛的骆然。
“过来，”闻璟之对他说道：“穿上睡衣然后我们要睡觉了。”
骆然把浴巾往上拉了拉，闷闷地说道。
“我……我可以自己穿。”
闻璟之也没给除却自己以外的人穿过衣服，于是直接把衣服递给他：“那你自己来。”
骆然还在看他，眼神闪烁，闻璟之沉默了一下，然后躺下背对着骆然闭上了眼睛。
“穿好了和我说，我关灯。”
过了好一会，闻璟之才听见细细地一声“嗯”。
闻璟之作息规律，一般晚上九点就睡了，今天闻江明给骆然洗澡花费的时间有些久，他早就困了但还撑着等骆然。
所以此时哪怕还点着小夜灯，他也开始昏昏欲睡。
骆然没有自己穿过衣服，但他有羞耻心，知道自己不能总是麻烦别人，于是他努力把自己套进衣服里，然后悄悄地拉上被子。
他小声地说道：“哥哥，我穿好了。”
闻璟之身躯一动，迷蒙着睁开眼坐了起来。
床头灯的开关有些远，他要伸长手才能摸到，闻璟之关灯前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骆然，然后发现对方的睡衣穿反了。
偏偏小孩还乖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璟之：“……”
灯没关成，睡意朦胧的闻璟之坐在床上心里天人交战，最后发现自己没办法忍受骆然穿反的睡衣，于是伸手把骆然又拉了起来。
“你睡衣穿反了。”
“嗯？”
看着骆然懵懵地看着他，闻璟之妥协了。
他拉着骆然的睡衣下摆，骆然就下意识地抬起双手，衣服就顺利地被脱了下来。
“反着穿会不舒服。”闻璟之把睡衣调转过来，亲手修正了这个扰他清梦的错误。
“这样穿才是对的。”
他声音奶声奶气，还带着一丝和年龄不符的严肃。
穿好睡衣地骆然没听出来，乖巧点头“哦”了一声。
好在裤子没有穿反，骆然知道有洞的那一边在前面。
闻璟之把湿浴巾拿到衣架上挂好，关上床头灯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躺下。
双人床上，两个小孩肩并肩躺着。
这么折腾了一下，闻璟之困意消散了一半。
这是他第一次和除却父母以外的人一起睡觉，但骆然很安静，占据的空间也很小，闻璟之甚至会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存在。
闻璟之性子有些冷，家里年纪相近的弟弟妹妹其实都和他不算亲近，所以闻璟之其实很缺乏与同龄人相处的经验，只会朦胧地对他虽然陌生但还算喜欢的骆然好。
比如给他吃巧克力，带他参观房间，和他一起睡觉，给他穿睡衣。
但这时如果让他和骆然讲话，闻璟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且他也不知道骆然是不是已经睡了。
老师讲过，打饶人睡觉是不好的行为，他也很不喜欢打扰自己睡觉的人。
比如一大清早喜欢用胡子蹭他的闻江明。
但其实骆然也醒着，他下午睡了一下午，现在自然没有困意。
他侧身看着闻璟之，然后开口叫了声“哥哥”。
小男孩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夜晚很明显，闻璟之骤然回神，偏头看向骆然。
“你没睡？”
骆然摇摇头，柔软的头发蹭着枕头发出了轻微摩擦声。
“我睡不着。”
他咬字很轻，带着闻璟之没听过的南方口音，在深夜听着又软又奶。
过了一会，闻璟之才回道。
“我也不太困。”
被子有干净的皂角香，有些像许青城身上的味道，骆然很喜欢，于是他把被子裹得紧了些。
他有点想爸爸了。
骆然偏头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闻璟之的轮廓，犹豫着小声提了要求。
“哥哥，我想听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
闻璟之知道睡前故事，梁毓也给他讲过，但那是他四岁前才有的待遇，自从识字以后，他这项待遇就自然而然消失了，变成了他自己睡前读会书，遇到不认识的字才会去找梁毓和闻江明解答一下。
“可是我不会讲睡前故事。”
“哦，”骆然有些失落，“那好吧。”
闻璟之想了一下：“但是我可以给你读一下书。”
骆然看着闻璟之打开小夜灯，然后翻身下床，从他搬来房间的小箱子里掏出了一本《小王子》。
“《小王子》，看过吗？”
骆然看着图书漂亮的彩色封面，诚实摇头。
爸爸没给他讲过小王子的故事。
知道他没看过，闻璟之似乎有点开心。
“没关系，那我给你读。”
他爬上床，然后坐在骆然身边，把书放在两人中间开始读。
“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幅很精美的画，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名字叫做《真实的森林》。画里有条大蟒蛇正要吞食野兽。”
“书上写着，大蟒蛇会把猎物整个吞下去，完全不咀嚼，然后他们就无法动弹了，要花六个月的时间边睡边消化。”
闻璟之看过很多遍小王子，因此识字不算特别多也能流利地把故事读出来，有些陌生犹豫的词，他也可以借助上面标的拼音快速反应过来。
但骆然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蟒……蟒蛇？”
“嗯，”闻璟之停下来，指着书上的字耐心又缓慢地又读了一遍：“蟒、蛇。”
“什么是蟒蛇？”
“就是……蛇的一种，”闻璟之翻到下一页，指着书里的图画，“这个就是蟒蛇，蟒蛇在吞噬猎物。”
骆然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印在书上的简笔画：一条黄色的“蟒蛇”，缠着一只灰色的、炸毛的狼。
蟒蛇缠绕了很多圈，很像又长又粗的麻花。
骆然不喜欢麻花，他缩回脑袋，有些失望地小声喃喃：“好丑哦。”
闻璟之哽了一下，手指从图画上移开。
“是……很丑。”
因为蟒蛇和骆然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所以很快丧失掉了兴趣，他想听后面的故事。
“哥哥，然后呢？”
“然后……嗯，我接着读。”
“于是我的思维飞到丛林里去探险，最后用彩色的蜡笔画出了处女作。我的一号作品，他是这样的。”
听到“画”，骆然又凑过去看图画。
结果不尽人意，他扁了一下嘴。
“我把我的杰作拿给大人看，问他们怕不怕。但他们回答说：‘帽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画的又不是帽子，我画的是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然后我把蟒蛇的内部画出来，这样大人就可以看懂。他们总是需要这样解释。我的第二号作品在这里。”
闻璟之又翻了一页书，骆然定睛一看忍不住说道：“这个也好丑！”
虽然不知道蟒蛇长什么样，但骆然见过大象，可是这里面画的大象也好难看，这让画画很好看的他有些生气。
骆然翻身下床，光脚跑到墙边，然后从自己的小行李箱里拿出来了一套蜡笔和干净的素描纸，又“咚咚”地跑回来。
“我画给你看，我画的可好看了！”
闻璟之垂眸看着他的动作。
骆然趴在床上，两只翘起来摇了摇，床很软不好着力，蜡笔落下时不可免地带了些毛边，但他画画的速度很快，没多大会就画出来了一个大象。
“哥哥看！”骆然兴高采烈地给闻璟之展示自己刚完成的大作。
他画的是简笔画，但笔触流畅成熟，显然不是新手，而是系统学习过的，并且很有天赋。
“画的很好看。”
看着骆然求夸奖的眼神，闻璟之又补充道：“比……这本书上的好看。”
果然，得到夸奖的小孩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骆然把画纸拿回来，习惯性地咬蜡笔尾端。
“蟒蛇……，”他皱眉思考，有些懊恼：“我不会画蟒蛇，爸爸没教过我。”
闻璟之伸手把蜡笔从他嘴里拿出来。
“不要咬，”他神色认真，“这个有毒，对身体不好的。”
“我刚刚忘了，”骆然回神，后知后觉他好像打断闻璟之讲故事好久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把画纸往身后藏了藏。
“那等我学会大蟒蛇再给你画，哥哥继续讲故事吧。”
闻璟之应好。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讨论画画无意之间拉近了两个小孩的距离，闻璟之再次盘腿坐在床上念书时，骆然已经很自然地靠在他身边，下巴贴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手中的书。
“大人建议我最好别再画大蟒蛇，不管是肚皮敞开的还是肚皮闭上的，我应该专心学习地理、历史、数学和语文。就这样，在六岁那年，我放弃了成为大画家的志向。”
闻璟之突然觉得脖颈有些痒，是骆然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读，侧头看向肩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困了吗？”
小孩子的困意来的快，骆然无意识地蹭了闻璟之一下，声音已经带了些困倦的黏。
“哥哥，你学过地理和历史还有数学吗？”
闻璟之侧身抬手把书合上放在床头的书架，又把骆然的画和蜡笔放到了床头柜上。
“我只学过数学。”
骆然问道：“为什么大人不让画大蟒蛇呀，我们只能学数学语文什么的吗？”
闻璟之静静地看着他，摇头说道：“不是的。”
“那可以画画吗？”
“你喜欢画画吗？”闻璟之问道。
“喜欢！”骆然大声说，“我想成为大画家。”
“可是妈妈不喜欢我画画。”说到这里，他又有些难过：“大人都好奇怪的。”
闻璟之看着骆然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起了迷蒙的水雾，然后伸手拉着骆然躺下，又掖了掖被子。
“你喜欢画画就可以了，”闻璟之垂眸淡淡开口，“你喜欢最重要。”
骆然眨眨眼睛，然后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是闻璟之关掉了床头灯。
过了一会，骆然才又听到他的声音。
“睡吧，你会成为大画家的。”
说完这句话，闻璟之翻了一下身，闭上了眼睛。
突然，身侧的人也跟着翻身，然后闻璟之的侧脸就传来了温软湿润的触感。
是一个吻。
意识到这个的闻璟之眼眸倏地睁开身体一僵，然后就听见小孩在耳旁黏糊呢喃。
“晚安……吻，哥哥晚安。”
说完，他的呼吸就渐渐均匀平稳。
闻璟之身体慢慢放松，半晌后，他伸手拉住被子遮住了脸上涌现的热意。
晚……安。
他无声启唇。
深夜，梁毓悄悄打开房门，看见床上睡成一团的两个小孩，笑着松了口气。
她走过来，把骆然那边要掉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在两个孩子的脸上各印下一个吻。
睡梦中的闻璟之似有所感地睁开眼，小声哼唧。
“妈妈……”
“嘘，”梁毓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拍了拍儿子。
她轻声说道：“睡吧，宝贝。”
“嗯……”
闻璟之翻了个身，和骆然的脑袋挨在一起。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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