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一战打赢之后,苍国上下都进入了短暂的休养生息阶段。
留在北疆那边的副将传来消息,一切都在原本的计划当中。
有了张简两大天降神将的赫赫大名,敌人彻底俯首称臣。原本半路被山匪截断的粮草也在胡人战败之后主动归还,甚至在战火平息之后的短短二十几天内,北疆的流民也安置妥当。
在这段时间,皇帝龙颜大悦。
前些日子,又有传信过来,胡虏十三部大首领阿耶达为表示投降诚意,以嫡长子耶达瓦尔为质子随使臣前来商议求和。
一朝大国,面对战败国如此作为,必定要拿出大国的肚量——皇帝决定把原因战乱取消的的秋狝重新提上日程,并提前命翰林院开展一场秋日赏菊斗诗大会,胜者三人,随同军队进围场一睹秋狝盛况。
春猎秋狝,自古有之,今年亦不能免,不但不能免,还要照顾他国来使,方方面面更彰显国家风范,诗词歌赋阳春白雪自然也要跟上,一首不够,要百花齐放、千兽齐鸣——万国同朝。
张鹤仪白日里便是作为翰林学士代表组织了这第一场诗会。
“听清楚啦?”张鹤仪敛下眼神,啜了口清茶,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需要我再说一遍吗,简将军?”
幻花楼上风景独好,尤其张鹤仪订的这一间。一重人影推开半扇窗棂,简松映靠在窗边,飘红发带飞舞,“原来是这样,真是老了老了,还没赶上过这样有趣的诗会。”
“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皇帝不会挡着你。”张鹤仪弯腰把红布封着的酒坛子从身后拿了出来,拍掉泥封放在桌上,兀自倒了两大坛。
简松映见状坐下,笑着:“这不有人等着我醉呢么。”
张鹤仪呼吸一滞,笑意不减反增。泥封一拆开,香气四溢,在整个屋子里横冲直撞。
新月弯弯,灯火阑珊,像简松映上扬的唇角和张鹤仪眼角的红晕。
简松映尝了一口,深感不错,还是当年的味道,一点没变。
灼烧感顺着食道流遍全身,心波荡漾。
正当他抬起眼准备继续朝张鹤仪贫几句时,张鹤仪也正巧看向了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起来,“陆宣扬是怎么回事?那天大理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冷不丁的说什么陆宣扬?
简松映感到莫名其妙,动了下眉,随后思绪弯折去想这位第三个人。
那天?
简松映夹了一筷子蟹黄拌面到碗里,对有关陆宣扬的事印象模糊,无甚感觉,问:“哪天?”
“就是你……”
张鹤仪抬眼,手中的筷子轻微一颤,突然默言。
在碗沿上端正放好手中的筷子,简松映凤眼轻挑接着他眼神,还等着话头,下一瞬,似乎明白了,表情忽然变得好整以暇起来。
“噢,咳,”简松映笑笑,“话本那天。”
“……”
前两个字一出,温文尔雅的张鹤仪粗鲁地一挑筷子把另一半蟹黄拌面挑到了自己碗里来。
简松映见状,脸上笑意不减,拿起酒碗轻轻碰了一声,轻轻的,哄人一般。
对于张鹤仪问的那件事,他倒是没什么好隐瞒和不能说的,无非就是自己太蠢,被人摆了一道,接连碰上两次哑巴亏而已。
“我……也正好要和你说这件事。”简松映正了声色,语气温柔。
王府刺客一案是越牵扯越深,似像万丈深渊,深不见底。不过查到这个时候,已经是虎口拔牙悬崖摘花,眼见的线索也越来越模糊,再走很艰难,宜疏不宜堵。
简松映和张鹤仪一条心,他忖度着时候,当下已过了最险期,没有再瞒着他的道理。
三言两语,云淡风轻,他把自己和陆宣扬做的事、前因后果和调查推测像讲故事一样挑着重点讲完了。
“对了,说来就是皇帝把我叫进宫那会儿。”简松映道,“那天半夜,加上我拢共五个,也是说耶达瓦尔来朝的事儿。”
“五个人……皇帝,我,兵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宁王。”简松映道。
张鹤仪似乎没有对刺客身亡一事表示惊讶,事实上他一贯如此,面不改色地接受发生的一切。
“宁王……”张鹤仪听他讲完,只是对他话中的事件感到有些奇怪,“这事也不甚要紧,又不是你的职务,着急叫你过去?”
“就说!”简松映也觉着皇帝有毛病,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大不敬的话,只是看着张鹤仪,突然觉得好像有点粗鲁,又把话堪堪吞咽了下去,“想起来就来气。”
能有什么紧要的?又把进北疆王城内讨伐首领的事给讲了一遍,明明是简张二人的功劳,每每一到这种邀功的时候,偏都叫自己过去,好似他简松映真喝了人的血抽了人的筋。
难不成将军都是这样做的?不对,可没见把张三叫过去。
白白让人赔了一个关键人物!
张鹤仪一见他气愤填膺的,还跟个置气的少年似的,便又拿过酒坛给简松映把见了底的酒满上。微笑不语听他口无遮拦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俩这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倒比那寻常兄弟更为亲近。两个人一坛酒,能从自家小事说到皇帝老儿,毫无顾忌。
张鹤仪家中有兄弟,但都是一根脑筋直得像枪似的,没一个像简松映这样巴着自己谈天说地;简松映是家里七朵花里唯一一根草,无处可诉的兄弟话便一股脑往这结拜大哥身上倒。
于是二人在一块,黏着腻歪一会儿,说笑一会儿,再夹点严肃正经的正事儿,就抵得上今晚上的一桌子好菜了,荤素搭配,各色俱全。
待他说完,张鹤仪说道:“他能出现在宁王府前,就已经不是普通刺客或线人了,迟早会被灭口。能和粮草案联系上,咱不算吃亏。”
简松映点了点头,顺了顺气。
“知道这事儿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张鹤仪似乎想着什么,问道。
简松映“嗯”了一声,这事不能声张,他比了个“三”,清声道:“现在是三个。”
“其实我一开始没有把粮草案和这事儿连一块,但是未免太巧,我刚问过人就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简松映手中把玩着一个小而精致的瓷杯,好像在掂量着什么,“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张鹤仪心中咯噔一下,忽的和简松映对视。
“他们能在短暂时间内草菅人命,背后势力起码能和宁王抗衡。我们势单力薄,……”简松映的声音逐渐放慢,平缓成了一条线,“鹤仪,他们因我心粗而亡,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知道,”张鹤仪的声音安抚人心,“你有你的考虑。”
简松映淡淡地笑了。
想到那个刺客,简松映告诉张鹤仪,陆宣扬虽然不能把药瓶全部拿过来,但是他从一开始就从刺客身上拿走了两颗药丸,他们做了实验,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不论是动物还是死囚犯,吞了这一颗药后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倒是合理,他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带这一瓶子,若全是毒药,那不是等着给人拿把柄的吗?”
简松映把视线投递到桌子边上,从那里刚好可以看见张鹤仪露出的一截手腕,微微发着抖,“那既然不是毒药,他揣着它干什么?”
简松映不解,只觉得这人可恶极了,一来是刺客,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二来死得不明不白,身上藏了这么多条线,都缠成了一团,他一饮而尽,不知所措似的看着张鹤仪。
张鹤仪也蹙眉,但是只是蹙眉。
他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单这一类毒,是查不出来的,因此这一整瓶子药被光明正大地带在身上,是为掩人耳目。
但是——何必多此一举呢?
“是毒药。”张鹤仪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肯定道。
须臾后,他忽然起身,快步站到简松映旁边,拍了拍他的肩,简松映仰头看着他,“你说。”
张鹤仪回视道:“这几日,我去找了宫雀。”
简松映凝视着他,周遭逐渐模糊。他顿时心中一惊一喜,紧紧抓住张鹤仪的手腕,也“腾”地站起来了——张鹤仪没有直接把药给太子,他查出来了什么。
张鹤仪短叹了一口气,把从宫雀那得来的消息倾述给了他。
“这药单吃没问题,但若和同样从北疆拿过来的,含有大量只生长在北疆的野山红桂一起吃,是要人命的。”张鹤仪冷静道。还用简松映从北疆带回来的药丸做了例子。
“原来如此——良药为引,神不知鬼不觉!”
简松映单手叉腰,追问道:“他有没有说‘出人命’是立即出,还是慢慢出,会死得安静,还是死得七窍流血?”
张鹤仪被他问住,但是随即立刻察觉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对劲,“哪有人为了毒死人灭口把人弄得七窍流血呢!”
生怕人知道?暗杀难道不都是静悄悄、不留痕迹的吗?
“正是啊,”简松映一顿,随后突然笑了起来,先是扬起嘴角,随后藏起了眼中的狠光,喃喃道,“可若是别无选择呢?”
时间紧迫,别无选择。只能用手边仅有的毒药把人毒死——哪怕留下显而易见的证据,只要事后再派人去毁尸灭迹,便死无对证。
简松映和陆宣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确实是刺客身上的药丸把他毒死了。而之所以他们的实验没有结果,是因为这药需要引子!
简松映心中绽放出烟花,没有想到踌躇了这么久的一个疑点居然就这样被解开了,他看着张鹤仪想:你真是我的福星!
“鹤仪,你说,有没有可能,你所说的那种‘良药’其实也被制作成了一种慢性毒药,只是剂量很少,不被人察觉,但是一旦遇上这种红色药丸,就会即刻暴毙——七窍流血的那种。
张鹤仪茅塞顿开,简直是和简松映共用了一个脑子,他在脑海中把这几种药的关系捋了个清楚,道:“并且死状是一样的?那样就更方便混淆视听了——原先只知道南疆人擅用毒,不成想北疆人也这么狡猾。”
“如果我们的设想成立的话,烧我粮草的那个奸细死状和他一样,但更慢,更蹊跷,想必就是那其中的另一种药了。”简松映道。
张鹤仪倒吸一口气,早已知道这是个麻烦的差事,但还是皱了眉头。他招手叫简松映离自己近些,顿了顿,道:“三哥那儿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简松映想起了什么更火上浇油的,道:“死了,更早。”
“也是中毒?”
简松映一愣,这件事全盘是张三郎管的,他那里只告诉了自己结果,他没说,自己也没问,现在一想,若真也是用毒……
“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吗?死的那两个可都是七窍流血。”简松映道。
“你听我说,”张鹤仪抓住简松映的手,然后看了一眼窗户和门,贴近他几近耳语,“你猜我见到谁了?”
简松映屏息凝神,二人心绞着心。
张鹤仪道:“慧妃,在宫外,声线没变。”
他把自己是如何看到上官遇屋内的那个小姑娘和那个男人对暗号再跟到慧妃都完完整整告诉了简松映,随后凝眉道:“慧妃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打入冷宫,十年间毫无音讯,怎么偏就这个时候出现,还是在市井之内?”
张鹤仪把声音压低一本正经道:“这事儿十有**和宁王与慧妃脱不了关系了!”
简松映听后也一本正经回了一句:“你又难受了?上回给你的药不管用?”
“……”什么?
他的思维太过跳跃,张鹤仪觉得自己一头雾水。
简松映:“你说你去买药。”
“我什么时候不买药啊!”
张鹤仪“哎”了一声,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说到这个,我后来还按着从宫雀那得来的方子自己试着配了药,你信我的医术吗?”
简松映脱口而出:“当然。”
张鹤仪一摊手,摆出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语气柔和,“可惜我没那本领研究出任何一个毒药或是解药,倒是再见时不会认错了。”
“术业有专攻,”简松映笑道,“你若是真制出来那就真是神仙也比不了了——不过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神仙。”
“……”
张鹤仪鸦羽一般的两扇睫毛“唰”地合上了一半,然后手忙脚乱地低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喝了下肚,开始装聋作瞎。
他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噢……总,总之,现在世子我们也接触不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宁王,毒药这件事也可以从他身上突破。”
“不过按你之前说的,现在正是等他们露出破绽的时候——胡人的使团来了,一定会和奸细取得联系。”张鹤仪道,“守株待兔。”
他避开了简松映的话,简松映偏就来了兴致,乘胜追击,好像这“正经事”也成了一个乐子。交谈的严肃问题也被自己不管不顾地抛掷脑后。
张鹤仪一边说,简松映一边点头——张鹤仪眉间的朱砂痣长得实在是恰到好处,不是神仙下凡又是什么呢?总之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白玉无瑕的人!
“我再去太子那里‘打点秋风’,哎,真麻烦!”
张鹤仪突然抱怨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准准地把简松映的视线拦腰斩断,脸红红的像是醉得很深,但明明才没喝多少,这副表情好像在说:别再盯着我看了!
简松映完完整整地听完,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就放到了张鹤仪的头上,摸猫儿似的说:“别麻烦,神仙!”
“你……没大没小!”
“噢……胡闹——”简松映笑着咕哝,学的是张鹤仪一贯会对自己说的气话。
说着闹着,二人感觉又上了一桌好菜,酒水都没什么意味了!简松映举起双手投降。
“你说的有理,军师大人。”简松映觉着自己得哄着点这位神仙,道,“对了,你说的太子已经知道了吧?他那边怎么说?他知道慧妃和宁王私联的事吗?”
“我没告诉他,但是他肯定能从宫雀那得到结果。有人灭口是显而易见。”张鹤仪道,“关于慧妃我也是刚知道,还没告诉他。后宫之事我不好明说,但是世子那里他是时刻在意着的。”
“嗯,”简松映想到了什么,“鹤仪,你之前说太子受皇帝属意调查引起北疆动乱背后之人,我,用不用把和陆宣扬一起知道的那些直接和他挑明?”
其实简松映不想和太子的势力牵扯上关系,那样一来,自己就是被人牵制的工具了。但是他不想隐瞒张鹤仪,这样就意味着给了他选择告诉太子的权力。
在简松映看不清切的地方,张鹤仪的脸色显然一动——他提的这个建议,在二人交谈的空当,他也想过许多遍。
他看着简松映,暗自咬了咬唇,而后语气坚定地说:“不,先不要告诉他。”
在太子身边做了三年的陪读,他对太子这个人过于了解——他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当作棋子。
伴君如伴虎,他现在为表忠心已经是明晃晃的站队,而简松映不一样,他现在如日中天。
——若是现在就告诉太子,那简松映势必会被太子拉上贼船,成为他棋盘中的一子。
见简松映爽快地答应了,张鹤仪随即补充道:“待到时机成熟再说也不迟。”
张鹤仪心中泛起了涟漪——简松映给世子做了三年陪读,若真较起真来,他这一举反而让人生疑。自己做个中间人,可以让太子知道有效信息的同时,保护简松映独善其身,倒是两全其美。
“太子对世子的态度不言而喻。我不想你牵扯其中。”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水流一般淌了过去,萦绕在心间,随即渗了进去,最终化为一抹无声的笑。
简松映没有想那么多——从孩童长到少年,世事变化,太子毕竟贵为太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鹤仪不与太子交往更好,只和自己在一起不谈公务更是好上加好。
“全听你的。”简松映笑道。
窗子关不牢,凉爽的夜风吹开了半边,简松映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情倒是顺畅多了。从缝隙里可以看见此时的京城街道依旧热闹,人头攒动,灯火如昼。
张鹤仪托着腮,靠在桌子边上,品着这个秋天最后最浓郁的桂花酒,看向夜色。
这样一看,似乎大多数的漏洞都被补上了——药丸单吃无毒是为掩人耳目,真正的毒已经在人身上;但是再吃药丸会导致暴毙;同时,大理寺中确实是出了奸细,并且对用毒精通,才能精准地在短时间内用毒药灭口;慧妃和宁王正有着联系,用毒和中毒之人很大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简、张各自带来的两条线现在交织在了一起,让局面顿时开了一条光明天线。
但还有一点不清楚,既已经中了毒,那怎么解呢?是中原有接应还是其他什么秘密?
都是猜测而已,说不准。
这时候,张鹤仪忽然说了一句:“耶达瓦尔的使节团快到了吧,到时候,会带多少人呢?”
简松映拿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若有所思。
把碗放到桌上,酒水清洌洌的,随着说话声起伏着小小的清波。然而不及二人再说什么,很快便以一个频率快速地震荡起来。
空隙里,楼下的歌声袅袅传来,好巧不巧,正是胡虏十三部中沙考一部的长鼓,鼓点密集,轻而不浅,在最后杀进耶达王城之前的最后一关,简松映听了不下百遍。
耶达瓦尔是质子、是使臣,自然会带人,为了防止刺杀还会带医师,还会带药材,最重要的是,很大可能,还会带奸细——有毒的奸细。
听着听着,简松映看着张鹤仪笑了,笑得很深,脚下一用力登时像离弦的箭一般把张鹤仪抱到怀里。
“耶达的车队快到了,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二人拥抱在了一起,行的不是任何礼仪,只是由心地高兴,尽量让心贴着心。
昏黄的烛火里,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两个人抱在一起,像是连体的,简松映抱得张鹤仪喘不过气,随后不由分说、情难自禁地顺着张鹤仪的力松开了一个缝隙,在张鹤仪略微发热的额头上清脆地亲了一口,“好兄弟!”
张鹤仪发懵,笑容一僵,往日里一个眨眼能想到十万种解决对策的脑筋一时间竟然卡壳了。
简松映的亲吻实在是蜻蜓点水,让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亲吻还是分开时候的无意挨碰。
简松映一到这时候就神经大条地去看烟花了,张鹤仪观察着他孩子似的模样,最终只“哎”着从他怀里出去,靠在一边歪头看着夜空中残余的烟花。
“……要不出去走走吧,晚上还有公务吗?”张鹤仪看他心情格外好,一瞬间就想把这几天钻研各种苦药材的脑筋彻底洗刷一遍,都扔脑后去了。
看简松映没有说话,张鹤仪似乎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感觉实在是不能够忽略,登时不说话了。
楼下的胡人音乐传到二人耳边,简松映时而心小,连个打酱油的江状元都嫌碍眼,时而心大,连张鹤仪这时候盯着自己看都看不见。
张鹤仪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给了他激动,愈发觉得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句话一个词就能让他喜怒逆转,十分有人气儿,可爱极了——怪不得他全家都很喜欢他。
他正思忖之际,烟花放完了,简松映耳朵被震得发麻,带笑地回头走近张鹤仪,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显然是被烟花盖住了耳朵,方才那些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下一刻,又好像他全然听到了,心有灵犀地把张鹤仪对他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用着“简松映式”的语气:“足智多谋的张大人,可否赏脸和简某同游京城?”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亲了“好兄弟”一口,带响的,而他“好兄弟”此时没什么抗拒地看着他。
张鹤仪笑了笑,也冠冕堂皇地答道:“简将军抬举,请吧?”
说罢二人一同爽笑,往外走去。
鼓点声此起彼伏,八面传来,就等着耶达瓦尔进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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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幻花楼,并非简张二人的天地。一楼的胡舞伴着胡乐,正热闹得起劲。
张鹤仪先行下楼,走到一半,简松映左右摸了摸,自己又回去拿东西去了,楼下的音乐声惹得张鹤仪不由得驻足多看了两眼。
原来胡虏十三部,真是各个部落各有千秋,他从未看过这长鼓,在楼梯旁靠着,忽然也生出几番兴致。
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在军营里,自己和简松映拿着长枪打大鼓,一人一面,他身高腿长力气大,把声音打得又大又响亮,简松映还没长起来,小小的一团不甘示弱,打出来的声音就像这音乐中细密的鼓点。
恍惚间,他还没有受伤,母亲还穿着军甲站在一旁,那时候,四哥还没上战场。简松映还奶着声音叫自己“大哥”。
“大哥——”,就像这样。还没变声,带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
张鹤仪下意识地转头,听到一声完全没有印象的少年声。
他看见几个孩子停在了柱子后面,然后慌里慌张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看到他好像声音就弱了。
然后他看到了他们口中的“大哥”——那个从还在求学时就和他对着干、看他不顺眼的纨绔,苏鸣。
苏鸣贼眉鼠眼地朝他走来。张鹤仪还是原先的姿势,没有理会,当然以他的身份本来就不必理会。
更重要的是,他懒得和属青蛙的大嘴巴纨绔产生交集,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呼吸。
可苏鸣那带着浑浊酒气的呼吸和不怀好意的眼神已经快要冒犯到自己了。
“张……你也来,”他指了指台上拍打着长鼓的赤脚少女,声音上扬,“啊?”
“嗯。”张鹤仪头也不回地回答,脸上俨然已经是布满冰霜。
苏鸣显然是醉醺醺的喝多了——不过这倒是常态,夜夜酒楼里都很常见的,张鹤仪少来,也少见,当然更不想见。
苏鸣亦是惊奇,他是见过张大人微笑模样的人,看到他这时收敛了笑,即便脑子里全是酒糟也知道他是对着自己甩脸了,酒壮怂人胆就要上手。
他先是勾勾搭搭,而张鹤仪不想多费口舌,便闪身躲到一边,这时苏鸣看到周围有目光看过来了,更加起了兴致,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然后要一饮而尽,竟然倒到了自己脸上,引得一片哄笑。
张鹤仪不笑,他更恼了。一张大红脸憋成了紫青色。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张鹤仪,在身后嘀嘀咕咕的开始说些什么,张鹤仪见状准备先走一步,扬起袖子就往门外走,苏鸣却一大步跟了上来,口中突然大声道:“张大人可真是有闲情雅致,来这花天酒地找乐子啊?”
他干声大笑,惹得原本和他一伙的那些纨绔也忍不住露面,张鹤仪并没有想理他,一个醉汉,理他才是抬举。
楼下一片哄乱,眼看着就要有人为张鹤仪出气吵起来了,楼上的灯却忽然熄灭了一个。
苏鸣在一声巨大的、类似于爆炸声的烟花声中猛地抬头,便看见简松映阴沉着一张脸,大开着的门中传出来的彩光照在他身上简直威武极了,但是他却下意识一哆嗦,那神情就好像老鼠见了猫。
他手还抓着张鹤仪的袖子,张鹤仪强忍着没有一脚把人踹出去,见状恨地一甩袖子,顺带在衣角飞起来的时候给了苏鸣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
苏鸣愣住了,他清醒了点,而简松映这时已经匆匆飞身下楼从旁边的门出去找张鹤仪了。站起来的人纷纷落座,不想惹事生非。
而他也不觉得脸麻,望向门外的灯笼看了一会儿,颇为洒脱地接着回去喝酒了。
自打小时候和张鹤仪结下梁子,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因为他和自己生一肚子隔夜气——因为他看见,简松映是真真看着张鹤仪黑了脸,他这位自以为的兄弟,是当真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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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真是个脑子让驴踢了的!你别理他!敢动我的人——老子迟早有一天办了他!”
简松映追上张鹤仪之后还在生气苏鸣沾染到张鹤仪身上的酒气,伸出手在他的锦缎上轻轻地拍了拍,声音小心又柔和,“你没事儿吧,他对你动手动脚了?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吧?”
又一簇烟花在酒楼上方炸响,半面烟花呈扇形在酒楼的尖顶爆开,倒映在锦缎上犹如流光,张鹤仪感受到身后之人的存在,指着夜空说:“能影响到我的还没出生呢。你看,站在外面看更好看。”
吐出的雾气随着张鹤仪抬头的动作渐渐消散,烟花光色下鹤仪脸上的淡淡红晕像是精心绘上的胭脂,流光在眼中一闪,简松映看不见烟花,却看见天上星了。
“你高兴就好。”简松映由心道。
星星一闪一闪,闪到定格在他眼前,鹤仪回过头看着他笑,“放完了。”
简松映全然不在乎什么烟花,不舍得离开他的眼神,慢慢地、贪恋地说:“好看!”
也许是离得太近,张鹤仪同时也心中一动,抿了抿嘴,挪开眼睛,“噢。”
这天晚上,又炸响了三次烟花,只是每一次,都不再有第一次那样来得惊艳和动人了。
二位朝廷高官,此时沿着最繁华的街道贴着墙根走着,越走越近,呼吸撞着呼吸,心跳连着心跳。
[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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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桂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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